浣殘香

貪看陌頭楊柳色,浣殘香流故人來。 絲蘿依依何患去?只豢琴瑟梢頭開。

連理枝(七)

金光布袋戲同人‧北冥縝X硯寒清

  凡事總得有個開始。

  雖然是老生常談的話語了,硯寒清還是遲遲踏不出那一步,他總覺得自己怎該溺斃在那一年的春意,青澀的愛戀與在意也好,不成熟的自己也好,都應該終結在那裡,古井無波的心不該再起漣漪,北冥縝卻是一把與他格格不入的刀,筆直插入心湖,那樣陌生而銳利,從漫不經心、到戰戰兢兢、最後停在無奈接受,他接受著北冥縝給的一切,北冥縝的無能為力、北冥縝的請託、北冥縝的示弱……曾經孤高、不可一世的鋒王殿下就這樣不管不顧跪在他跟前。

  他本來早就是個死人了。

  可是為什麼呢?北冥縝這樣鮮活的人會踏進來,明明北冥縝在被拒絕後退縮了,硯寒清卻覺得那把河山命一直卡在喉上,彷彿北冥縝這個人從未離開過,讓他每次碰上被北冥縝輕觸過的鱗片,就感到一陣連著心口的刺痛。

  在局外的人總把事情想得輕易。

  比如硯寒清也是。

  因著對誤芭蕉的在意而關注北冥縝,說著好像理解他、站在他立場的發言,可是實際入局後才真正感到舉步維艱,自己並不如身處局外時看得通透,一部分的自己冷眼旁觀著自己的失控,說著:「你看,你早就該死去的心,為什麼重新跳動了呢?」

  如果再冷靜一點,也許他可以繼續事不關心,他可以繼續站在試膳間那一方小小天地裡,可能他就不會失去認識的龍子,他不由得將一切怪罪向自己,畢竟不在意、不經心,又怎麼會失去?

  硯寒清想著誤芭蕉看他眼神的轉變,那確實令他訝然,可是……這是他想要的嗎?

  他經常想著自己早已死在那年春天,亡故於萬物復甦的季節,死於生,似乎沒什麼值得可惜,原本萌芽就是注定要枯萎,什麼都是如此,為什麼北冥縝會是變數?

  硯寒清感到惴惴難安,他想繼續事不關己的,可是他還是從軍帳中跨出了那一步。

  彷彿身後再沒有什麼值得在意的,誤芭蕉的臉龐在意識中逐漸模糊開來,硯寒清想起來兒時的皎凌衣總彈不好的《鳳求凰》,硯寒清不過是在皎凌衣負氣離開的片刻間就會彈奏了,可是那是他一個人的祕密,他向來守口如瓶。

  硯寒清幾乎跑了起來,他到處找尋,北冥縝不在任何他該在的地方,這不尋常,硯寒清罕見地擔心起來,他需要立刻見到北冥縝,他有話要說,現在還不知道是什麼,雖然還不知道要說出口的是什麼,但是一旦見著了,定然能說出口,他如此篤信。

  最後天將翻白的時候,硯寒清拖著疲憊的身軀,走向山洞裡的湖澤,不意被絆了一跤……未及細看,人已經被架起。

  「硯寒清?」

  硯寒清看著全身濕淋淋、只穿著中衣的北冥縝,嚥了口唾沫,也忘了被舉起的自己應該要掙扎。

  「殿下。」

  北冥縝將硯寒清放回地面上,硯寒清一時崴了腳,北冥縝接住他,熾熱的體溫從北冥縝的胸膛傳到硯寒清的臉頰,硯寒清鬢邊的鱗片刮在北冥縝衣襟,名字和稱呼都逐漸多餘。

  硯寒清恍然。

  「硯寒清,你怎麼在這裡?」

  「我來找你。」

  「抱歉,我心煩意亂的。」

  「我知道。我也是。」

  「硯寒清?你……」

  「北冥縝,」硯寒清吸了一口氣,北冥縝身上都是湖水的味道。

  「是。」

  「我可以不起來嗎?」

  北冥縝雖然不解,還是回應:「好。」

  曙色照了進來,北冥縝望著手裡的山河命,最終將它交給硯寒清。

  「殿下?」

  「說來可笑,明明不是稚兒,我還是會因為惡夢驚醒,夢裡的我沒能守住皇城,我請你梟我首示眾,你抽出河山命,卻自刎……硯寒清,你這樣厲害,也可能死在我面前嗎?」

  「殿下是因為這樣,才睡不安穩嗎?」

  北冥縝抱住硯寒清,低聲說:「我不曉得我怕你死在我面前,還是更怕你死在我看不見的地方。」

  「殿下,可是微臣……早就是個死人了。」

  「你明明活著。」

  「為什麼殿下總是相信微臣呢?」

  「我信你,不需要原因。」

  「殿下,你知道……親吻鮫人的鱗片是什麼意思嗎?」

  「母妃只說,這只能對珍而重之的人做,所以除了你,我只對母妃做過。」

  硯寒清輕聲喟嘆,然後用力一推,諒北冥縝下盤穩,也奈何不了硯寒清無預警的全力以赴,北冥縝的後腦勺枕著硯寒清的手臂,硯寒清的嘴唇與他的相依。

  「這意思是說,『我知道。』是用來回覆告白的。」

  「告白?」

  「殿下,微臣好像……」硯寒清眨了眨濕潤的眼睛,小聲道:「喜歡你。」

  北冥縝望著硯寒清的髮旋,一時無措,原本不覺得有什麼,在軍營裡也經常見人赤膊練武,然而他此時卻感到尷尬,彷彿彼此之間少了衣料相隔,北冥縝的目光順著硯寒清的髮流遊走,直到天光壟罩整座湖,閃入眼角。

  北冥縝輕輕吻了硯寒清的額鱗。

  硯寒清聽著北冥縝的呼吸與心跳加劇,決定──把人打暈。

  

  

  那是飄飄渺渺的夢。

  夢裡是僅只一見的雨,北冥縝看著北冥皇淵撐傘的身影在輕舟遠行漸渺,他站在原地等候,一柄竹傘遮住了他頭上的陰雨,北冥縝回頭看,硯寒清躬著身站在身後。

  「殿下,你知道,微臣腆活的這十幾年學到什麼嗎?」

  「硯寒清,我還不是很明白。為什麼皇叔……」北冥縝雙手扯住硯寒清的袖子。

  「殿下,微臣學到的是,比起只是嘴上說說,猶豫躊躇,不如踏出第一步。」硯寒清將手覆在北冥縝手背,「殿下想懂嗎?」

  「你陪我前行的每一步,我也想與你一同。」

  印象中硯寒清笑了。

  北冥縝醒來的時候想,要是能多看一點他的笑容就好了。

  醇烈的酒香陣陣,北冥縝意外於硯寒清會在床前溫酒,思緒一頓,就被灌了一匙湯藥,他順從地喝下整碗藥,然後看著只留背面給他的硯寒清,喃喃道:「是夢?還是幻覺?」

  「什、什麼啊?」

  「我不想繼續思考你的事情,結果卻反其道而行,去了總會想起你的湖邊,我想讓你看看那裡的景色,潛入湖中想讓自己冷靜,結果你就出現了。你跟我說……」

  「好、好了。」硯寒清雙手捏著自己的耳垂,北冥縝看他泛紅的耳朵,硯寒清便將溫好的酒拿到他面前,讓他喝。

  「我以為藥跟酒不可以混在一起。」

  「殿下質疑微臣的專業嗎?」

  北冥縝搖搖頭,低頭,用自己的袖子想擦掉硯寒清沾染衣上的酒漬。

  「我總害怕讓你不悅,我明明想看見的是你的笑容,但我總是適得其反。」

  「……沒有。」

  北冥縝抬眸,硯寒清對著他眼中的光,訥訥道:「微臣沒有不高興,對殿下的事情,不會不高興。」

  「硯寒清,你……喜歡我?」

  「呃嗯,殿下可以忘掉那部分……」

  「你喜歡我。」北冥縝仰頭吻了硯寒清問:「是這樣做嗎?」

  「殿、殿下,我、微臣、微臣……」

  「我是你在水一方的伊人嗎?」

  「殿下什麼時候學會這句的……」硯寒清伸手擋住北冥縝的嘴唇道。

  「皇叔教的。」

  ──千歲,我們八味酥的情誼沒有了。

  北冥縝將額心靠在硯寒清手心,硯寒清遲疑許久,才躬身吻了北冥縝的鱗片。

  醍醐灌頂來得突然,衝動消散得也快,硯寒清此時才開始懷疑,他真的懂北冥縝的心意嗎?對誤芭蕉的情感是春天,萌芽即枯萎,而北冥縝卻是久旱的冬天忽逢甘霖,硯寒清知道自己的情感即便一開始猛烈,再怎麼逐漸沖淡,也不會隨時間消散,而是細水長流,他可以十多年守候,自傷而克制,可是他不擅長被回應。

  北冥縝的默許就是喜歡了嗎?

  畢竟北冥縝對情感的事情格外不清楚,如果不說清楚……可是硯寒清可能也不想說清楚,說清楚了,要是反而變成誤會一場,又復如何呢?

  和誤芭蕉那時候不同,他已經說破了,要如何回到從前呢?

  要是……

  「……救火!快救火!你們再慢吞吞的!小心扒了你們的皮燉湯!你……咳,你們在幹嘛?」誤芭蕉搧開濃濃煙霧後錯愕地看著北冥縝與硯寒清。

  完了。

  硯寒清還來不及從空白的腦海中尋出對策,已聽見北冥縝說:「誤芭蕉,王妃有男子擔任的先例嗎?」

  「……沒有。」

  「現在有了。」

  有什麼?硯寒清和誤芭蕉同時想到。

  依硯寒清的性子,應該步步為營;按北冥縝的性子,大概單刀直入。

  然而誤芭蕉久坐帳內,秉燭在紙上刪刪改改,就是擬不出章程。

  她實在想不明白這兩個人是怎麼走在一起的。

  「所以說,表哥說謊一向很爛。」誤芭蕉往後靠在椅背上。

  誤芭蕉想著自己當初偷看見硯寒清談的那曲《鳳求凰》,從此下定決心一定要爬到最高的位置,想把硯寒清比過去,於是她才會那麼努力去認識北冥觴,從而跌落泥淖、重生,她知道自己名聲差,也曉得北冥縝的知遇之恩不可或忘。

  「我能怎麼樣啊?」誤芭蕉揉了揉耳朵,「說好我只負責軍務的,殿下。」

  誤芭蕉寫了封短箋,快馬加急送回皇城。

  遠在宮中的瑤妃在生辰這天同時收到兩封信,北冥縝還是一樣,簡單直白地祝壽以外──啊?希望她請求王下旨賜婚?

  向來冷靜的瑤妃打開誤芭蕉送來的信,上頭只寫著:「殿下是認真的。」

  ……瑤妃回頭望向正越過她肩頭看信箋的北冥封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