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殘香

貪看陌頭楊柳色,浣殘香流故人來。 絲蘿依依何患去?只豢琴瑟梢頭開。

塵緣誤 其五

金光布袋戲同人•俏如來X蒼越孤鳴

  

  沙沙的聲響隨著一陣陣的香氣傳過來,那是和他熟悉的氣味有些許不同的檀香。

  俏如來緩緩睜開眼睛,看見的是紫色的髮絲,他揉開搔在鼻子上的髮梢,這才感覺到冷,隨後全身一僵。

  「盟主,天快亮了。」蒼越孤鳴輕聲說,調整了背著俏如來的姿勢,好讓俏如來不覺得晃。俏如來的武功向來不足為外人道,溘鎢斯也主要在防守,隨著梁皇無忌現世,亦逐漸不值一提,是以俏如來沒有留神到自己竟會真的睡過去,不由得想起前例,懷疑吃食有詐。

  可是他不想問。

  無論蒼越孤鳴回答什麼,為俏如來而言都會是謊言,所以那是沒有差別的。

  「王上,我可以自己走。」

  蒼越孤鳴只說:「可惜你沒看見螢火蟲。」

  「螢火蟲會讓我想起我的母親。」

  「螢火蟲會讓我想起我的母后。」

  他們同時說,蒼越孤鳴停下腳步,俏如來也沒想到自己會真的把想的事情說出來,在蒼越孤鳴身邊會有太多例外,然而他可能被苗王宮養得過於倦懶,蒼越孤鳴的體溫讓他這樣眷戀,也許再待一會兒也不是問題,俏如來第無數次這樣想。

  「……孤王的母后生前喜愛螢火蟲,父王將她葬在這座流螢谷,讓她歲歲有螢火蟲相伴。」

  俏如來低頭輕聲問:「王上需要俏如來做什麼?」

  蒼越孤鳴不是會忽然向他說心事的人,俏如來很清楚,一如魔伶每次向他透露一點訊息,就是要讓他協助,當年那個會將踟躕千層送回來的年少王儲已經不是當年模樣,而自己也不是會踏出那一步問他要不要喝茶的史家長子。

  他們變了那麼多啊。

  蒼越孤鳴說:「你總是鬱鬱寡歡。」

  「嗯。」

  「孤王希望你對待自己好一點,盟主。」

  「王上,先師曾言,若俏如來救不了人,那人便是俏如來殺的。」

  「那不是你的錯。」

  「是嗎?」

  蒼越孤鳴走了幾步後說:「盟主不是在逼死自己,就是逼瘋自己。」

  「……萬幸的是,」俏如來深深吸了口氣,埋沒掉瞬間的哽咽,「現在有王上讓我靠了,不是嗎?」

  「……俏如來,你真的覺得這樣好嗎?」

  ──因為我不想讓你失望。

  俏如來終究沒將這句話說出來。

  世人皆以為苗疆王權業已穩固,實則不然,苗疆由部落組成,王室只是共主,以下各部落在與中原對壘時,尚能同仇敵愾,一旦承平,各行其是、各懷心思,這些俏如來都想得到,也早已決定無論出於什麼因素均會相幫。

  只是他不知道真的臨到陣前,原來會這樣痛苦。

  如果註定這份情感求而不得,俏如來會選擇祝福並遠行,可是而今少了默蒼離,俏如來得自己面對蒼越孤鳴,才發覺默蒼離或許當初是對他仁慈了。

  難的不是默默守護,而是要一直靠近,再告訴自己不可以。

  俏如來不曉得為什麼蒼越孤鳴還要徵詢他的同意。

  為了中苗和平,蒼越孤鳴和俏如來的關係本來就不能壞,如今只是請他將兩人的關係提升到摯友的程度而已,哪怕是作戲。

  ──我不想讓你失望,王上。

  不過,是回到和魔伶那時候相同,選擇他最不擅長的恣意釋放情感,將這股深切的戀愛之情,宣洩出來而已,預先知道無疾而終的結局,並不能成為拉扯住他的韁繩,他將懸吊在地獄,只靠蜘蛛之絲撐持,為了讓自己不淪陷。

  「家母劉氏,名諱萱姑,萱草的萱,也通馮諠的諠,〈伯兮〉有言:『焉得諼草?言樹之背。願言思伯。使我心痗。』而螢火蟲也稱為火金姑,所以螢火蟲會讓我想起家母。」

  蒼越孤鳴沉穩的嗓音吟唸著〈伯兮〉,俏如來聽著自己的心跳聲,只覺得痠脹,全身都只叫囂著同一句話,可是不能言明。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活著就是煉獄,可是還是得活著。

  萱草又說是忘憂草,〈伯兮〉思念而等待著深愛的人,火金姑陪伴在孤寂的先苗王后身邊。

  可是還是得活著。

  「孤王的母后,孤王幾乎不記得她喊過孤王的名字,孤王很想知道令堂是怎麼喊你的。」

  「精忠。」

  「嗯,精忠。」

  「……蒼越。」

  「嗯。」

  儘管知曉前方不會有生路,俏如來還是聽著魔伶給他最後的忠告:「逃,逃得越遠越好。」在相依的溫度中失陷。

  但凡生命,總會想方設法活下去。

  

  有人稱之為奇蹟,蒼越孤鳴為此只是輕笑。

  中原方的傳聞紛紛擾擾,也有人說,盟主是被苗王軟禁了,俏如來去信止住了前來營救的隊伍。

  「這樣好嗎?」蒼越孤鳴曾問。

  「苗疆若是不好,中原也難安。」

  「……孤王原該自己處理。」

  「王上,你寫錯字了。」

  「抱歉。」蒼越孤鳴揉揉眉心,在深夜燈案前,他的面容格外清晰,俏如來走到他身後,雙手替他揉著太陽穴。

  蒼越孤鳴往後摸索著,碰觸到俏如來手腕上的佛珠,「俏如來,你不會怕嗎?面對這麼多事。」

  「是怕的。如今有王上在,就不怕了。」

  「不是說笑。」蒼越孤鳴皺眉按住俏如來的指尖。

  「不是嗎?」俏如來偏頭。

  「你在鬧孤王。」

  「俏如來豈敢。」

  「你原本是這種人嗎?」

  「王上想俏如來是哪種人,俏如來便是哪種人罷了。」

  「……你會想留下來嗎?」

  「王上不是只剩下俏如來了嗎?」

  蒼越孤鳴鬆手。

  是呢。

  御兵韜無法出面,風逍遙回到道域處理私事,叉玀也需要處理鴞羽族內務,榕桂菲礙於過往的身分,也不方便讓她長居苗王宮,人人離散之後,留下來的是蒼越孤鳴不抱希望挽留的俏如來。

  俏如來為什麼會留下,蒼越孤鳴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知曉答案。

  然而俏如來在,讓他很放心,他偶爾會想起地門的記憶,更多時候,蒼越孤鳴想起那個不再出現的幻影,現實中的俏如來雖然仍舊可靠,卻不知為何多了幾分孩子氣,開始會作弄他,可是蒼越孤鳴覺得這樣反而讓他不那麼緊繃。

  像是仰慕的對象流露出不為人知的一面,覺得自己在對方心裡或許有點特別。

  蒼越孤鳴想問的本來是就這樣下去真的好嗎?

  不過沒有外力干擾的中原,少了史家人,似乎也活出一套自己的規則了,而俏如來就這樣陪在他身邊──以前沒有人這樣的,蒼越孤鳴受競日孤鳴教導,競日孤鳴大半時候都在病床上,千雪孤鳴總是為了友人外出,姚金池照顧競日孤鳴責無旁貸,顥穹孤鳴永遠嚴厲而忙於國事,蒼越孤鳴以為自己不會習慣有個人陪在身邊靜靜聽他說話,可是俏如來令他意外。

  不只是靈思敏捷,俏如來總是先一步說出蒼越孤鳴在想的事情。

  他沒有這樣被人關注且在意過。

  「要是孤王有公主,都想許你做駙馬了。」

  「不如王上嫁我?」

  蒼越孤鳴眼波流轉如流星,他扯落俏如來的手腕,「好啊。」

  俏如來緩緩眨眼,「王上,為了讓你更清醒地處理國事,俏如來先告退了。」

  蒼越孤鳴支頤望著俏如來離去的背影,喃喃道:「好啊。」

  其實蒼越孤鳴早就知道了,處理公事到睡過去的時候,俏如來失手把安神香撒在他身上,然後只差一點就吻他了。

  可是為什麼忍得出呢?

  如果是喜愛的人近在身側,蒼越孤鳴不覺得自己能輕易放手。

  而俏如來是個太過冷靜的人。

  「精忠,要是孤王有公主就好了。」

  蒼越孤鳴嘆了口氣,想起遠在帝女精國的魔伶,俏如來和他說的、和魔伶的故事,一定有所隱瞞,至少俏如來對魔伶不是慕少艾之意,然而俏如來似乎希望蒼越孤鳴這樣以為。

  他不曉得自己這樣做是否對了。

  這麼長的時間,沒有長輩在前提攜,蒼越孤鳴一路走來,踽踽獨行,許多決策,他都覺得自己是做錯了,他都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辦,可是讓他想依靠的俏如來,卻也是讓他不知所措的俏如來。

  蒼越孤鳴又一次不知該如何前行,他身邊有過太多助力,如今業已離散的王族親衛、後來成為阻力的忘今焉、再後來曾經對壘而今效忠的御兵韜……他終究已不是稚兒,有諸多事宜需要親力親為,也有著可以下派的下屬,身為一國之君,對於情愛的荒唐一次就夠,那漫天的大紅色有著吊兒醉的氣味,連喜服都真切為雨音霜量身打造,哪怕知曉新娘衣的主人永遠不會穿上它。

  他目光掃向俏如來已先分類好的奏摺,批閱完屬於急件的那一疊,接著推開門,邁出門檻,明月夜,星子鮮明,互相爭輝,第一口吸到的空氣偏冷,讓他醒了幾分,自己到底在期待什麼呢?

  如果許的願都能實現,這種孩子氣的想法應該已經離他很遙遠了才對。

  可是在夜裡,那一身白的身影太醒目,蒼越孤鳴走上前,俏如來正要轉身,蒼越孤鳴豎指於唇,替他摘下髮絲上以及兜帽裡的紅椿象,放回樹上。

  「你還沒睡。」

  「王上很早出來。」

  「我想早一點見到你。」

  「哈,王上是在調情嗎?」

  蒼越孤鳴搖了搖頭道:「不是,但紅色很襯你。」

  俏如來眨了眨赤色的睫毛,「王上謬讚。」

  「我能碰你頭髮嗎?」

  「啊?」

  蒼越孤鳴低聲一句失禮了,手指勾住他一束雪白的辮子,「是什麼時候,你的髮色轉白的?」

  「還俗以後都一直是白的。」

  「你憂思太過。」

  「這世界總有太多事情要想,為了讓更多的人活下來。」

  「包括孤王嗎?」

  紅寶石的光刺痛了赤色的睫羽,俏如來看著蒼越孤鳴明徹的眼。

  「東西苗分裂動亂最初,請雨音霜和風間始來馳援的,是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