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殘香

貪看陌頭楊柳色,浣殘香流故人來。 絲蘿依依何患去?只豢琴瑟梢頭開。

連理枝(六)

金光布袋戲同人‧北冥縝X硯寒清




  思緒一片空白,彷彿飲用了過多濃茶。

  硯寒清明明就在身畔睡著,北冥縝卻第一次未能入睡,他背對著硯寒清側臥著,看眼前一片闃暗,聽身後呼吸聲平穩。

  他問了不該問的問題。

  硯寒清該走了。

  他忍不住想,硯寒清要走了。

  時間無意義地流逝著,北冥縝帶著一身冷汗起身,原來是夢。

  他夢見自己問了硯寒清,那個他想守護的人,是不是誤芭蕉?

  北冥縝不由得回想起在與夢虯孫一戰後倒下的硯寒清,而轉身,手輕按著硯寒清髮梢。

  ──那是浴血終戰回到邊關後,北冥縝做的夢。

  他夢見自己懷中揣著什麼,急急忙忙奔到約定的花樹,卻在不遠處停下,樹下那人避開了有樹蔭的地方,蹲踞著卻抬眼望著天,想來是等得太久了,單手撐著臉頰,不多時又站起來,捶了捶小腿,小小的身影被壟罩在黑夜之中,北冥縝嚥下了因緊張而陡升的唾沫,便又邁開步伐,到對方跟前,他緊張萬分地將手中之物闔進對方手中,那被自己雙手捉住手頓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北冥縝明知道自己要快點說什麼,時間快不夠了,他臨時卻想不到任何話可說,毫無修飾的話語便自作主張漫出口:「我會待你好……我一定會保護你。」

  那個人的眼睛眨了眨,還來不及說出隻字片語,手不知怎地一鬆,落在地上的是一顆相當小的珍瓏髓,他旋即醒了過來。

  硯寒清病弱的畫面還歷歷在目,彼時硯寒清正好剛從昏迷中醒來,與誤芭蕉有爭執,在誤芭蕉情緒失控離開後,硯寒清第一次和北冥縝說了那麼多關於自身的話,年紀尚淺而私密已極的祕密,那一場綿延至今的幼年愛戀,以及那一顆作為許諾之用的珍瓏髓。

  儘管不合時宜,北冥縝卻想起,曾經有一次,欲星移因同族之誼與瑤妃相見禮的時候,漫開一陣不知名的花香,經欲星移一說,才知道瑤妃腕上的夜雲母手鐲與欲星移的滄海珍瓏之間會混出花香,懷著也許當初硯寒清為了許諾而握在手上那顆珍瓏髓會被發現,是因為誰身上的夜雲母這種遐想,北冥縝撥開睡亂了的碎髮,吁了一口氣,才方起身,便摸到床上的河山命。

  曾經被硯寒清護命而回的一絲記憶如鉤,勾纏出他才剛要放下的回想。

  那個時候,硯寒清身上的藥味太重,大約也不可能注意到北冥縝身上的那一點血腥味,或許是恍神之故,北冥縝雖然一如既往將軍醫等人遣去給其餘士兵診視,自己處理傷口,卻在恍神之餘處理得不夠妥穩,同北冥封宇多走的那一段路,加上因為聽見誤芭蕉驚慌的聲音而加快了步伐,傷口漫出了血,他自然能感受到漸漸要與紗布黏在一起的血肉牽扯著,在血液凝結以後,才會真的感到疼痛,他該趁著還有血水潤滑時,快些回去重新包紮才對。

  但硯寒清卻告訴他夢裡的事,那是只要他不說,就不會被第二個人知曉的事。

  連北冥縝都能清楚覺知到誤芭蕉沒離開,硯寒清卻不知為何繼續說了下去,他只想到,可能這都是誤芭蕉早就知道的事,直到誤芭蕉離開,北冥縝才問出他的問題:「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往事退潮,北冥縝看著硯寒清微蜷著的身子,指尖猶然按著硯寒清的髮梢,另一手緩緩伸向硯寒清的臉龐,停在咫尺之遙。

  北冥縝自知自己不是很聰明,然而他覺得是誤芭蕉,硯寒清一心向著的人從來是誤芭蕉。

  不是自己。

  所以他認為誤芭蕉自己去要求硯寒清更可能被答應。

  北冥縝不明白自己的心為什麼發悶。

  明明在知道硯寒清是為自己的睡眠而來時感到溫暖,想到誤芭蕉的事情,儘管硯寒清就在這麼近的地方,他卻還是覺得空落,要是硯寒清留下來就好了,可是、

  ──可是他不希望硯寒清是為誤芭蕉留下的。

  走或者留,都讓他如此難受。

  好像從小時候對父王北冥封宇放棄希望以來,他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

  「殿下還不睡嗎?」

  北冥縝被突來的嗓音嚇得趕忙收手,卻不意扯痛硯寒清髮根,硯寒清只得坐起身、無奈地看著黑暗中仍因著銀色髮絲微微發光的北冥縝面容。

  「抱歉。」

  「殿下,比起那個,微臣已經失去藥效了嗎?」

  北冥縝好半晌才反應過來對方在說什麼,愣愣地回道:「沒有。」

  「殿……殿下?」

  硯寒清拍了拍忽然抱住他的、北冥縝的背。

  「……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北冥縝悶在硯寒清髮間說。

  硯寒清往上望了許久,才說:「許是殿下太開心了。」

  「但是我不開心。你為什麼會覺得我開心?」

  「抱歉,微臣看到了……殿下和誤芭蕉在主帳前,相擁的模樣,很般配。」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微臣恭喜殿下與心上人兩情相悅。」

  「硯寒清,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殿下也許是高興過頭了,這才失眠,往後等到你們結縭、同榻而眠,殿下的病灶便也解了。」

  「我說我不懂你在說什麼!」北冥縝猛地緊擁硯寒清。

  「微臣說……」

  「我的身邊只會是你。」

  「殿、殿下?」

  被硯寒清一喊,北冥縝回過神來,自己剛才說了什麼?

  好像很不可思議,然而心意卻更加明晰。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可是只有你,我無法想像你以外的人在我身邊。」

  「可是表妹、誤芭蕉……」

  「她要我別讓你回皇城,此外無他。」

  「啊?可是、」

  「硯寒清,」北冥縝喃喃道:「你和誤芭蕉不一樣,可是到底是哪裡不一樣?」

  「怎麼可能一樣啊?」硯寒清無端煩躁起來,「難道殿下也要向微臣求婚嗎?」

  「三皇子妃的妃字從女部,我不能跟你求婚。」

  「殿下說得好像如果微臣是女性的話就可以似的。」硯寒清的雙肩隨著他的嘆息垂下。

  「可是如果你是女性,我就遇不上你了。」

  「殿下,微臣在開玩笑。」

  「硯寒清,我想告訴你,我以前做了個夢,夢裡的你比現在年紀輕,手裡拿著一顆珍瓏髓……硯寒清。」

  「殿下?」

  「如果那不是夢呢?」

  「殿下是指什麼?」

  「假如我小時候見過你,假如……」北冥縝忽然停了口。

  ──假如你當初發誓要守候的人是我。

  「殿下見過微臣也是可能的,畢竟微臣入宮多年。」

  「硯寒清,假如能改變過去,你會想改嗎?」

  硯寒清忽然笑出聲來,「殿下現在好像小孩子。」

  北冥縝沉默了許久,鬆開了手,「我去靜靜。」走出寢帳。

  硯寒清看著北冥縝隱約的背影,陷入回憶中。

  ──「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在對北冥縝頗白幼時心跡後,北冥縝問。

  早該習慣北冥縝的直白,硯寒清卻一時忘形了,只想將夢裡的畫面宣之於口,這些事他沒人能說,其實只要這樣回答就好,只要說,因為沒有人可以說這些話,所以對著北冥縝,不由自主就僭越了,千百種理由在硯寒清腦海裡轉過,他不缺任何藉口,就像當初被任何皇子攔住,他應該都有能力自保,但也和北冥縝一見他不認、就乾脆下跪,害得他差點要被嚇暈了時一樣,被那雙眼睛盯著,所有裝飾過的話語都綿綿軟軟的,黏在喉嚨裡出不來,話說得零散,連自己都無法說服。

  「殿下不是說,微臣在殿下面前,無法暢言嗎?所以微臣便試著踰矩一回了。」

  「如果這是答案,你為什麼不看我?」

  硯寒清頓了頓,根本沒發現自己挪開視線這件事,只得慢騰騰又把目光轉回來。

  對上的卻是北冥縝一貫專注的眼睛,近乎透明的虹膜讓他看見了自己的倒影,好似,被自己所染一般。

  「讓你不敢直言,是我的錯。」北冥縝說著,卻見硯寒清身形似乎有些不穩,便以手臂擋著他的背,那血腥味染上了自己的鼻腔,有綹頭髮亂到額前,硯寒清的指尖隨即替他整理好,彷彿已經相當習慣了一般,儘管旋即便尷尬地放了手,北冥縝也沒有因此撤下撐持著他的手臂。

  「你選擇向我坦言這件事,我……」他想了許久,找不到更合適的詞,只得說:「不知所措。」

  兩人原本就靠得很近,北冥縝一低頭,幾乎就要親到硯寒清唇角,感受到對方的僵硬,最終唇瓣輕輕碰了碰硯寒清鬢邊的鱗片,「你是不是開始在意我了?」

  他聽見對方霎時停住了呼吸,便將人放回床上安枕,「戰況,你不用擔心,安心養傷吧。」北冥縝說完便邁步要離開,卻忽然被硯寒輕喊住。

  一聲殿下,比當初在宮裡每一次要輕得多,北冥縝還是聽見並且停下了,哪怕這次可能和上次相同,被對方以一句沒什麼敷衍過去,或者像上上次一樣提點自己、給自己些許建言,硯寒清卻沒再言語,呼吸聲倒是有些重,北冥縝垂在腰側的拳緊了又鬆,到底是沒有回頭,「保重。」只留下這一句。

  他讀的書,更多是兵書、兵法,詩詞一類的沒有兩位皇兄熟稔,對於情並沒有那麼清楚的了解,硯寒清願意讓他親近,他便會管不住自己要靠近,和對其他人不同……他忘記告訴硯寒清,你告訴我,我很欣喜。

  北冥縝並不知道他嘆息的時間點剛好與遠在後防的硯寒清疊合在一起。

  而硯寒清知道的是,俏如來臨走前的那句:「你對鋒王殿下的一字一句也很上心,不考慮做八味酥給那位嗎?」帶著十二萬分的揶揄,硯寒清不過是一句「你沒聽鋒王殿下講過嗎?」而已,俏如來自己明明也記得這件事,這算什麼?

  硯寒清摸了摸鬢邊的鱗片,越發覺得難辦,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那句話,聽起來,可能、或許、略略有那麼幾分像是記得北冥縝的話語是理所當然的一樣。

  他不由得又嘆了口氣,他先前想著北冥縝大約沒把那句節制情感對旁人比較好聽進去,現在不曉得為什麼自己卻是有那麼些心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