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殘香

貪看陌頭楊柳色,浣殘香流故人來。 絲蘿依依何患去?只豢琴瑟梢頭開。

塵緣誤 ─下闕、其四

金光布袋戲同人‧俏如來X蒼越孤鳴




下闕 其四




  從來流傳著苗疆王室與狼族血脈密不可分的傳言,尤其王族姓氏孤鳴,傳聞紛雜,有一說是狼群中鬥敗而孤鳴,二說是狼王痛失愛侶而孤鳴。

  宛如應證後者,孤鳴王族向來愛而不可得。

  先祖之事,蒼越孤鳴不敢妄議,只是造成他此生悲劇的上一代也好,他自己也好,甚至總是漫不經心的王叔千雪孤鳴,以為無心的那個人──競日孤鳴,他們全都承受著相同的詛咒。

  不是說他而今還奢望著一海之遙的雨音霜會回頭,蒼越孤鳴只是想著,這份詛咒不知道何時會到頭,也許最後他也會和一名女子結褵、過著相敬如賓卻無男女情愛的人生,然後再將這份遺憾傳承給下一代。

  其實平常蒼越孤鳴是沒有餘暇思考這件事的,可是俏如來的反應讓他開始想,未來也好、情路也罷,他和俏如來站在相似的位置,然而他必須結婚,俏如來卻可能必須不結婚,原本是這樣的,只是俏如來對他的情愫又該何去何從?

  他沒想過自己會有替俏如來著想的一天。

  俏如來要是把這層紙窗捅破,也許他們就當不成朋友,然而蒼越孤鳴直覺俏如來不會說,因為俏如來總是會顧全大局──頓時一股複雜的情感湧上,生氣、不值、遺憾、慶幸,他深知作為苗王的自己只能有哪一種情緒,可是卻不曉得蒼越孤鳴為何會有這麼多想法。

  恍然他彷彿又回到地門,與俏如來把盞交心,卻見那人神色鬱鬱寡歡。

  俏如來總是鬱鬱寡歡。

  蒼越孤鳴想起王族親衛,曾經以為他們的誓死效忠就是陪伴的一切,然而他們一個個遠去,也曾經以為御兵韜和風逍遙不會走,然而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過去與背負,俏如來身邊的人來去得更加頻繁,他幾乎不記得有誰總會待在俏如來身邊。

  那個俏如來口中的公主……曾經陪伴他很久嗎?

  蒼越孤鳴不曉得自己為什麼要在意。

  今天,好似又踰矩了,原本是想靜心才來到書室,卻不想滿腦子都是俏如來的事情。

  情關難過,可明明不是他在過,蒼越孤鳴知道自己只能等俏如來自己平靜,然而也有與此相悖的思緒在衝突。

  他喜歡俏如來。

  他想更加靠近俏如來。

  可是如今不能了。

  

  ──風聲終究傳到了俏如來耳中。

  特貢給苗疆王室香茗在俏如來手中顯得沉重,不過泡都泡了,不喝也是浪費,俏如來習慣簡樸,出家那段期間也不是白過的,所以不會在意一杯貢茶是否過於奢侈,他現在在思考的是,他早該回正氣山莊了,於苗王宮的日子安全而閒適,可是他到底是俏如來。

  偏偏是在此時聽見了送茶來的宮婢對他的溢美之詞,換作不是俏如來的普通人,或許會竊喜,稍有智慧之人,會因為這一席讚美背後隱含對苗王不信任,而為蒼越孤鳴的威信擔憂,然而俏如來想的都不是這些。

  蒼越孤鳴到的時候,俏如來靜靜看著他落座,指尖摩娑著茶盞邊緣。

  「俏如來,你想回去中原了嗎?」卻不想蒼越孤鳴先開了口。

  俏如來望著茶水良久,才打趣道:「俏如來瘋癲的模樣,嚇著王上了嗎?這麼急著趕俏如來離開。

  蒼越孤鳴一哂,接著說:「是孤王有欠思量,將你隔絕外界太久。」

  俏如來搖搖頭道:「王上是為了俏如來著想,如果容俏如來說些不負責任的話,其實,一輩子在苗王宮,可能更輕鬆。」

  「盟主說笑了。」蒼越孤鳴微微側過頭說:「孤王不認為你不想回去。」

  俏如來笑著起身按著蒼越孤鳴肩膀,依偎在他耳邊輕聲道:「苗王宮不安全。」

  「孤王知道,你是為了孤王留下的,然而孤王還沒有孤單到要強擄盟主。」

  知曉話已帶到,蒼越孤鳴這番話語是說在外竊聽的不軌之徒聽的,於是俏如來坐回去說:「中原永遠是苗王的後盾,雖然如今的苗疆,在王上治下,要比中原太平。」

  「盟主過譽了。苗疆也永遠是中原的後盾……」蒼越孤鳴直望著俏如來道:「孤王也永遠是你的後盾。」

  俏如來頓時感到時光彷彿暫停,默蒼離清冷的嗓音才在腦海中響起,唇上一片溫熱,俏如來張口,便被蒼越孤鳴餵了一口藥粥。

  「聽聞盟主吃得不多,長年下來胃不是很好,榕桂菲姑娘、亦是藥神弟子,教孤王做了這道粥。」

  「王上親手做的?」

  「是,孤王顛沛流離之時,也曾經洗手作羹湯,盟主似乎很意外。」

  「是俏如來先有成見了。」

  「味道如何?」

  「溫潤順口。」

  「孤王想,你吃太多苦了。」

  「俏如來不明白王上的意思。」

  「這道粥暖胃,然而苦口,想必盟主吃了太多苦,如今也不覺得一碗粥苦了。」

  「……王上這是在打趣呢。」

  蒼越孤鳴閉眼道:「孤王只是心疼你。」

  俏如來有些失神,趕忙強打起精神,笑說:「謝謝王上關心。」

  「有件事孤王一直很在意,明明在地門的時候我們經常聊天,可是在大智慧的干擾下,孤王並未全數記得不說,回到日常中,孤王與你之間,除了國事,好像沒有旁的話可說,連孤王關心你,你都好像覺得太重,是嗎?」

  「王上的親近總讓俏如來受寵若驚。」

  「是嗎。」蒼越孤鳴只留下這句話便告辭要走,俏如來腦海中閃過的是蒼越孤鳴的應對得宜,心知對方國務上沒問題,自己其實可以放心離開,可是卻有股衝動讓他喊住了蒼越孤鳴。

  看著蒼越孤鳴清澈的雙眼,他不由自主脫口而出:「你想知道我的什麼事情?」

  看著蒼越孤鳴緩慢地眨眼,看著他啟唇,聽見他說:「我想知道,你的公主是誰。」

  俏如來沒想過對方會問這個問題,然而離別在即,他忽然就不想逃避了。

  他說了魔伶與血紋魔瘟的故事,只略去了與蒼越孤鳴有關的。

  讓蒼越孤鳴以為他有意愛的女子,要更輕鬆。

  他縱任這種錯覺,一如當初對待魔伶,只是仍舊有所不同,俏如來能感受到自己高漲的體溫,加速的心跳,他在等,等待蒼越孤鳴的一點在意,然而他又厭惡這樣的自己。

  蒼越孤鳴靜靜地聽,令俏如來意外的是,蒼越孤鳴回應了他當初是怎麼喜歡上雨音霜的。

  俏如來以為自己不會想聽,實際上卻聽得十分認真,連每一個停頓、嘆息的前兆都聽了進去。

  雖然想過,但如今驗證了是俏如來自己將雨音霜推入蒼越孤鳴的人生,俏如來意外於自己反而鬆了口氣,蒼越孤鳴遲疑地將手覆在俏如來握著佛珠的手背上,俏如來終究沒躲開。

  「孤鳴王室似乎注定了愛而不能得,所以孤王即便遺憾,也學會了放手,而今情愫逐漸平復,也不後悔曾經愛戀過,俏如來……對於你所珍視的那個人,你是怎麼想的?」

  「……只要他平安,就算與他人成婚生子也好。」

  蒼越孤鳴閉眼嘆息,「聽你的故事時,孤王在想,究竟是為什麼,你不願意讓自己幸福?」

  俏如來緩緩搖頭道:「我沒有,我只是……」他不曉得為什麼能言善辯的口舌如今卻是無語。

  「因為曾經出家過,遠離塵世,唯恐多情誤道行,或者你覺得,要是自己幸福,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

  「我……僅只是一介普通人,面對一視同仁的捨與不捨,已經犯過太多過錯,何必再拖一人下水?」

  「你犧牲過對方,是嗎?」

  俏如來闔眼道:「想過……我在我的未來裡害死了他。」

  「那對方怎麼說?」

  「我沒讓他知道這些事。」

  「你身上的重擔太沉了,俏如來,孤王希望你與孤王是朋友,你能把一些往孤王身上傾倒。」

  俏如來頓了頓,好笑道:「王上的擔子就不沉嗎?」

  良久沒得到回應,俏如來懷揣著一點忐忑,只見蒼越孤鳴嚴肅的面容。

  「孤王不喜歡你這樣笑。」蒼越孤鳴收手,俏如來忽然感覺手背有些冷。

  不好嗎……俏如來想問,卻只得到一陣心痛,曾以為,他可以一視同仁地捨棄蒼越孤鳴,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失敗了,俏如來發現自己心中的天平傾斜得厲害,蒼越孤鳴不在了,他原來可以接受,卻無法接受被蒼越孤鳴厭惡。

  情思擾亂了正常的邏輯,這樣不對。

  俏如來倏地想離蒼越孤鳴遠遠的,然而卻又不捨,生怕少一秒看見他的機會。

  他脆弱了。

  他可以說自己是為了苗疆安定留下,卻騙不了自己。

  「王上這樣好的人,都厭惡俏如來了呀……」

  「孤王不夠好,也不是厭惡你,你明明知道。」

  俏如來笑說:「王上能做得到成全,用一場國婚,淪為天下笑柄的可能,去成全心許之人的幸福,世間不會有比王上更好的人。」

  「你將孤王想得太好了,孤王何嘗不是利用此事在對忘今焉設套?」

  「但是假如沒有忘師叔的事,王上仍會籌備那場婚禮,對嗎?」

  「……不要說出來啊。」蒼越孤鳴轉開臉,眨了幾下眼,眼睛上隱約潤上水澤,俏如來不及反應,蒼越孤鳴突然握住他上臂,額頭一低、靠在他肩頭。

  「抱歉。」俏如來低語。

  是我踰矩。

  是我想抓回平衡。

  是我不想在你面前狼狽不堪,所以揭你傷疤。

  想伸出安撫的手中,有念珠冰涼,俏如來只是靜靜坐著,不曾稍挪。

  沒有細數經過了幾個呼吸,俏如來看蒼越孤鳴的髮梢看得過於仔細,也不曾在意過麻痺的手臂,直到細微的顫動中,他聽見蒼越孤鳴說:「孤王有個自幼以為的朋友,後來遭到他的背叛,孤王很錯愕……俏如來,你呢?」

  「……往後餘生,俏如來定不負王上所信。」

  俏如來不覺得自己這句話有什麼不對,然而蒼越孤鳴話鋒一轉,說是他兒時與朋友最開心的記憶是並肩躺在草地上小憩,就拉著俏如來跑去了一處山谷,親手搭起篝火、營帳,要俏如來和他一起躺於草皮。

  並不是地上嫌髒,只是不知所措,俏如來曉得自己在急躁什麼,卻不懂蒼越孤鳴忽然的靠近。不過見到難得有些朝氣的蒼越孤鳴,俏如來選擇不說破,躺在微濕的草上,銀白的髮絲被青草微微拱起,他聽著蒼越孤鳴的呼吸,轉頭望向蒼越孤鳴,只見對方閉上的雙眼。

  良久後,俏如來迷迷糊糊間聽見一句:「俏如來。」

  「是?」

  「蒼越孤鳴須要知道你的真心,俏如來。」

  「……好。」前一次聽見這句話,是為了營救淪陷於地門的叔父藏鏡人吧。俏如來想著,恍如隔世。

  「……假如孤王利用你,你會原諒孤王嗎?」

  「會。」

  俏如來回答得很快,幾乎不似經過考慮。

  蒼越孤鳴很久、很久以後才起身,此時過於緊繃的俏如來已經在夏季的微風中睡著了。

  蒼越孤鳴隻身前行,走了一小段路,來到一處墓塚前,黃昏快要結束了,他藉著那柔和的光,看著墓碑上冰冷的字跡,不知駐足多久,才說:「母后,你在流螢谷,見到撼天闕了嗎?也許你不想知道,我今天帶了一個人來,不過不是狼牙項鍊的歸處……母后,他是喜歡我的人,他覺得自己不能喜歡我,也覺得有愧於我,可是我想成為他的朋友,想要他永遠陪在身邊。母后,你能保佑他歲歲長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