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殘香

貪看陌頭楊柳色,浣殘香流故人來。 絲蘿依依何患去?只豢琴瑟梢頭開。

九葬夢 五折

金光布袋戲同人‧俏如來X蒼越孤鳴



五折 俏如來

  

  

  俏如來走了很久、很久,久到他已經不確定是否從出生伊始,自己就不曾停下腳步,一生顛沛流離、無處落腳,又或者他休息已久,不久前才重新邁步前行,一切像白布泡在溪裡,漣漪模糊了布上的紋理,儘管他很確定自己有要前往的目標,但倘若此時有人問他:「你究竟要往何方?」他是答不出來的,他只知道自己一定要去那裡,毫無迷惘。

  縱然一路無人,他也未曾去思索是自己刻意挑揀了無人的路、或是單純只是湊巧,直到陣陣梅香撲鼻、若有似無,直到眼前點點粉色梅花將單調的景緻點綴上顏色,視線過過那殘缺的枝枒,總算見到幾棵梅樹綻著花色,細小的花落下,覆在殘破倒落的桌椅上,彷彿落雪,將戰場過後的破敗掩上,減了幾分寂寥,添了幾分閒情。

  俏如來頓了頓,將佛珠纏到腕上,接著將還堪用的桌椅一一扶起,不久後,他聽見風聲以外的聲響,他一抬頭,便對上蒼狼王子如天空一般藍的眼睛,對方也和自己一樣,正在整理這些散落的桌椅。明明是王子,卻相當親切──俏如來一瞬間浮現了這樣的念頭,卻沒與對方言語,只是繼續整理著。

  兩個人很快就將偌大的場地整理好了,不知為何,他們同時在一張桌前坐下。

  眼前的人已是一身登基後的裝束,俏如來接過蒼越孤鳴給的一盞茶,茶香漫過了梅香,梅花似不甘示弱一般落進俏如來杯中。

  俏如來低頭望了望,茶湯無能映照出自己此時的樣貌。

  「能與你此番對坐於此,孤王感覺,確實世事弄人。」

  「如今沒了要爭搶的事物,苗王和俏如來便沒有針鋒相對的理由。」

  「苗疆與中原太近,是該尋求雙贏,而非併吞……況且苗疆各族各域向來各自為政,孤王管不到中原那裡去。」

  「王上……目光清明如炬。」

  「哈,父王會說孤王目光短淺吧。」

  「中苗交戰多年,如此敵意,一時之間是改不過來的。」

  「孤王倒不願再度與你為敵,化干戈為玉帛方為黎民之幸,何況……」

  「何況,俏如來實則並非如來,手段狠辣,是嗎?」俏如來低頭笑了笑。

  「何況孤王也希望同你為友。」

  喀。

  佛珠之間摩擦的聲響巨大得將梅花漫天飛舞的空間震碎,俏如來再抬頭時,坐在對面的蒼狼王子臉上帶著碎骨所製成的面具,遮擋了半張臉,前一刻的言笑晏晏,此刻再不復見。

  俏如來指尖一顫,勉力撐持著才沒有動作,白色的花吹過他們之間,不多時,隔著兩人的桌子便被白花抹消,蒼狼站起來,一步一步邁到俏如來跟前,接著半跪了下來,繭與傷痕斑駁的指腹摩娑著俏如來的臉頰,血紋魔瘟烙印之處彷彿有火在燒一般,疼痛與麻癢的感覺同時襲上俏如來,不多時俏如來便難耐疼痛,閉眼往前一靠,卻讓蒼狼的肩膀接著,燒燙的血紋偎在蒼狼頸畔。

  他們之間最近的距離……

  俏如來意識模糊間抓住了一幀畫面,成了苗王的蒼越孤鳴就靠他那麼近,近得他感覺得到蒼越孤鳴縈繞著酒氣的呼吸、聽得見他一字一句呢喃,此時的交頸,不過是……

  不過是什麼?

  在蒼狼捧起他的臉時,俏如來忽然想不起來自己原本想著什麼,那張因戴著白骨面具而顯得淒然的臉微側、頸線被拉長了些,接著,越來越靠近,俏如來的髮絲被稍稍壓下、髮梢刺向肌膚,在來得及反應以前,唇上已讓柔軟的觸覺侵占。俏如來瞬間睜大眼,僵硬的身子讓那冰涼的懷抱所攫獲。

  梅香霎時濃烈了,卻也無所謂了。

  俏如來的手輕輕顫抖著,很慢、很慢地攀上蒼狼的手臂。瞬間他懷中的人卻化成朵朵白花飛散開來。他又回到那個夜裡,遭人搶去新娘的年輕苗王坐在那裡,飲著一杯又一杯的酒,最後拿起酒壺,直接壺口對嘴灌了下去,隔空搖了下酒壺,確認已飲空後,苗王低下仰天的頭,不多時,朝他直直看來。俏如來一步又一步走過去,雙腳彷彿被灌了鉛一般沉重,但他還是執著地往前走。

  苗王歪過頭對他笑道:「你還是一樣,一身白。」

  「俏如來改變了很多。」

  苗王向俏如來舉起被冷落的酒杯道:「你還會為我倒茶嗎?」

  「……如果王上希望。」

  「那孤王說,你沒變。」

  苗王一句話彷彿鑰匙,打開了存放記憶的房間,從小時候與父母離散、剃度出家為償父債、再入紅塵、父親、小空、銀燕、雲十方前輩、何問天前輩、郭箏、宮本師尊、師尊……魔伶……他的一生有許多人參與,但那些人一個一個都死了,他不知道他還剩下多少。俏如來看著苗王,沒有注意到自己一遍一遍說著:「不可以。」

  「你是俏如來,還是那個俏如來。」

  俏如來閉緊雙眼,最後跪了下來。

  「你還是你。」

  『俏如來即是俏如來,不會有任何改變。』

  『我不會變成任何人,就算有了一點改變,俏如來永遠是俏如來。』

  只是花下的少年仍舊溫潤如玉,他卻已雙手汙穢,蒼越孤鳴視他為盟友,但他……

  『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髮齊眉,三梳……三梳,願君兒孫滿地。』

  一旦明瞭自己的心意,又如何能與當初一樣?

  猶如當時苗疆內亂,對於蒼狼,他選擇救或者不救,都是偏頗。

  年輕的苗王朝俏如來走來,將那頭骨所製的面具戴在了俏如來臉上。

  縱然世人多有將俏如來與苗王相比,但又如何能一樣?

  又如何能一樣?

  他聽見自己發出了細小的、彷彿嗚咽的聲音,但沒有眼淚。

  他沒有哭。

  應該沒有哭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