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殘香

貪看陌頭楊柳色,浣殘香流故人來。 絲蘿依依何患去?只豢琴瑟梢頭開。

徘徊如初(四之上)

魔道祖師同人‧聶懷桑X莫玄羽X聶懷桑

 


  

  

  「全身紅衣……」

  「嗯,這是表示此人死前即決定作為厲鬼,怨氣襲天,不入輪迴。」

  「這樣太可憐了,不能放她下來嗎?」

  聶懷桑看著吊在懸樑上的紅衣女鬼,發了好半晌呆。

  「我真的不能再說我不知道了。你能幫我嗎?現在,我只相信你一個了。」

  

  莫玄羽坐在一匹瘦弱的驢上,時不時要下來牽著驢走,否則那隻驢力氣也大不了他多少,他們走了相當遙遠的距離,好不容易在驢累死之前,走到離莫家庄只餘下兩個村子遙遠的山林,莫玄羽先將驢栓在一棵樹上,並把自己用來果腹的蘋果交給驢吃,接著放下他少少的行李,取下驢背上一個長形的布包,他抱著包裹緩步走進森林深處。

  直到半時辰後回來,他返頭去牽驢回莫家庄。

  莫家庄的人見了他,有開心的也有遲疑的,而莫家人的表情則是變化莫測,莫玄羽太累了,全然不顧莫夫人還用著雞一樣高昂的嗓音尖聲問他什麼時候要帶莫子淵回蘭陵,逕自在極度疲倦的情況下地回了小屋,給了錯愕的莫二娘子一個擁抱,隨後轉進自己的小房間,倒上床後直接睡去。

  只是這全然不是放鬆的方式。

  他一直夢見聶懷桑。

  有哭泣的、有被大哥追殺的、有面無表情的、有傻笑的、有寂寞的、有冷淡的、有緊張的……很多、很多的聶懷桑,多到他完全不覺得自己有睡,光是要記得這些聶懷桑就耗盡了他的所有腦力,莫玄羽很怕以後就再也夢不到了,所以作夢也格外專心,直到醒來全身都還是十分倦怠的。

  他恍恍惚惚地想著,原來他喜歡聶懷桑。

  直到金光瑤說他都沒感覺,直到金光善說他是斷袖之前,他都沒時間想,但其實已經很明顯了,無論出於什麼原因,聶懷桑親吻他的時候,他不僅只是沒有感到厭惡,在最後甚至主動吻了對方。

  會不會只有他自己一個人不曉得他原來喜歡聶懷桑?

  那聶懷桑知道嗎?

  或者聶懷桑聽了那些流言蜚語以後,也會誤會他喜歡的是金光瑤?

  ……應該不會吧?金光瑤答應過他這件事只會在金鱗臺流傳。

  還是好累。

  莫玄羽往後一倒,看著自己身上一身黑色鑲紅邊的衣服,對於身著金星雪浪袍的過去全都恍若隔世,更別提被回收的佩劍,倒是帶回來了好些不怎麼重要的法器,假裝他對金麟臺還有所眷戀。

  現在整個金麟臺都傳聞他喜歡金光瑤,這是好也是不好。

  不過這只是莫玄羽自己的想法,金光瑤那麼聰明,他想出來的定是最好的解法。

  只要他是斷袖,對象還是禁斷的、金光善最厭惡的金光瑤的話,金光善一定會對他徹底死心,金夫人就更不會把心力擺在莫二娘子身上,如此一來他們就都平安了。

  斷袖是最安全的藉口,因為不會有子嗣,亂倫是最保險的說詞,證明他已經瘋了。

  可是他還是怕,被聶懷桑知道了會怎麼樣?

  他還能進清河不淨世嗎?他還可以只是跟原本設想的一樣,只是默默看著他想著他嗎?

  他還能待在他身邊嗎?

  光是想到這裡又感覺這是一步險棋,可能連他唯一留在喜歡的人身邊的機會都沒了,聶懷桑也不會再跟他說任何祕密了,這麼做真的好嗎……其實莫玄羽是猶豫的,但事已至此,他早就沒有任何轉圜之機,不曉得金光瑤在這種情況下是不是真的還會將他介紹到不淨世。

  真累。

  莫玄羽看著手腕上還在低淌著泉水的長長血痕,嘆出一口氣。

  回到莫家庄後的一切都像做夢一樣,腳根本踏不到實地,他也不記得其他人說了什麼,只知道那隻驢被搶走了,反正那也不是他的,是金凌沒養好扔給他的,不知道金凌知道了他的傳聞該會有什麼樣的表情,大概也會覺得他活該吧。

  然後有那麼一天,那些不堪入耳的傳聞以春秋筆法傳了回來:莫玄羽是斷袖、莫玄羽騷擾同修,莫二娘子瞪大了雙眼,正要去揪莫玄羽的前襟讓他說清楚,已經一口血卡著,痰迷了,大眾都以為她只是瘋病又犯了,怎料人就這麼走了。

  懷揣著一絲半點報復以及愧疚,莫玄羽把莫二娘子的屍骨搬到夷陵亂葬崗給埋了,期望莫二娘子的怨氣跟此地的惡靈邪念共鳴,回來找他復仇,連帶殺了金光善。

  也不曉得是不是真的有效,莫玄羽後來聽說金光善死了,於是他接著等莫二娘子入他夢裡來責問他,然而他沒等到,反而等到了和莫家庄沒有半點相似之處的聶懷桑。

  ──好想見你。

  這句話累積在心底越來越沉,幾乎要把莫玄羽給壓垮,然而見到了聶懷桑,莫玄羽還是強作鎮定地問:「聶宗主怎麼會來這種小地方?」他當初都不曉得金光善要有多路痴才能找到這裡來。

  「三哥說他幫不了我,但你能。」

  「我?可是我……」莫玄羽還來不及說出任何話,已經被塞了一整袋高檔法器,他瞠大眼看著聶懷桑,聶懷桑低頭將扇子闔了又張、展了又收,最後聶懷桑遲疑道:「因為你喜歡的對象是男子,犯不到姑娘家閨譽。」

  ……什、

  結果還是傳出去了或者聶懷桑真的為此而來?

  莫玄羽忽然不安起來,聶懷桑趕忙道:「我、我沒有其他意思,只是這件事只能找女修,而清河聶氏是刀修,女修人數本就不足,況且,這事得行隱蔽,否則對女孩子聲譽不好,二哥才讓我來找你,你要是介意的話,懷桑……」

  「不介意!」莫玄羽雙手執起聶懷桑兩腕,緊張而專注地看執著他。

  聶懷桑身體微微一僵,錯愕地看著斯毫不在乎自己隱私被揭發的莫玄羽,忽然發現對方似乎比自己高了那麼一些,微微的壓迫感之外,從手腕傳過來的熱度不知道為什麼延伸到了臉頰上。

  莫玄羽沒有注意到聶懷桑微紅的臉頰,只是當作他的發愣是因為沒聽懂而重述了一次。

  「我、我知道了,」聶懷桑不知怎麼地無法近看莫玄羽的眼睛,低下頭小聲道:「出發吧。」

  上馬車的時候,先進去的人是聶懷桑,雖然原本就應該這樣,但莫玄羽想起來自己在山裡清醒的時候,那次聶懷桑是讓他先進去車子的,為什麼?是為了,戒備嗎?莫玄羽不由得這麼想。

  他坐在聶懷桑對面,馬車一震一震的,但唯有聶懷桑的面容是清晰的,越看越好看,很奇怪,他聽說過金家誰都好看,他聽說金子軒排行第三,藍氏雙璧他無緣得見,第四的魏無羨生不逢年,第五的江澄他只遠遠看過一眼,然而他就是覺得聶懷桑是最能吸引他的人。

  斷袖啊,為這麼一個人斷袖,他為什麼絲毫沒有後悔呢?

  莫玄羽雙手蓋在膝蓋上,緩緩低下頭,總覺得莫名想哭,結果才這麼做不久,聶懷桑拿著沾濕的帕子貼在他額頭上道:「抱歉,莫公子,搭車讓你不舒服吧,很快就到了。」

  他看著聶懷桑擔心的神色搖了搖頭,總覺得現在的自己一定看上去仍舊像是呆傻的,連忙揉了揉自己的雙頰,試圖讓自己的表情變得正常一點,沒瞅見聶懷桑微偏的臉頰。

  馬車不多時便抵達了,這是附近一戶仙門百家中位於不上不下位置的家族,好像姓陳。

  馬蹄都還沒停歇,已經有一群人衝出來,頭也不回地跑了,剩一個樣貌有幾分好看的男人對著那群人罵罵咧咧著什麼,詞彙跟莫夫人有得比,所以莫玄羽沒細聽。

  莫玄羽下了馬車以後,伸手給聶懷桑要牽引他,聶懷桑愣了好半晌才伸手接受他的好意,只是那瞬間聶懷桑總覺得有什麼改變了,卻是說不上來,隱約感覺莫玄羽原本靦腆的笑容是這樣好看嗎?

  他們經過通報後走進客廳,陳氏家主直接摔了茶杯未置一詞,就離開了,還是主事帶他們去了祠堂,祠堂上有句全身血紅的女屍吊在房樑上,在沒有風的祠堂內僵硬著,瞪大到眼珠幾乎要掉出來的雙眼盯著神主牌上的字,像是在表達她最後的憤懣,目光已死仍是灼灼。

  門外還聽得見陳氏家主安撫女人莫慌莫怕的嗓音,聶懷桑抬手一個靜音訣,接著靜靜看著那位作婦人髮式的少婦。

  良久後才道:「對不起。」

  莫玄羽不解其意,只是愣愣看著道:「全身紅衣……」

  聶懷桑恍惚道:「嗯,這是表示此人死前即決定作為厲鬼,怨氣襲天,不入輪迴。」

  「這樣太可憐了,不能放她下來嗎?」

  聶懷桑看著吊在懸樑上的紅衣女鬼,發了好半晌呆。

  「我真的不能再說我不知道了。你能幫我嗎?現在,我只相信你一個了。」

  「我、我能做什麼?」

  聶懷桑教他的術法他泰半沒記住,他只記得聶懷桑從少婦身上拿出一把匕首、往自己手腕上割,流了好多血,流成了法陣,那少婦的眼睛很慢很慢地挪了過來,流下了血淚斑斑。

  他取出那把未開鋒的刀,手指在刀面上彈出奇異的旋律,接著道:「心願未了?」

  「兒子,庶出。」

  莫玄羽沒聽懂聲音從何而來,又是什麼意思,但聶懷桑卻哭了。

  「好,我帶他走。」

  莫玄羽困惑地看著聶懷桑,聶懷桑的眼淚乾涸了,他想伸手拿帕子去擦,又想起那是他在金鱗臺才有的東西,他默默握拳將手收進袖子裡。

  後來的事情他沒有參與,他只知道聶懷桑用莫玄羽的血在手上劃了繁複的法陣,最後終於讓那具女屍躺落地面,用不染戾氣的左手闔上對方的雙眼。

  後來,他們回程的車上多了一個男嬰。

  莫玄羽抱著男嬰,而聶懷桑單手手肘支在窗檻上,看著窗外的景色,風吹亂了他的長髮,莫玄羽想幫忙,那嬰兒卻哭了起來,莫玄羽趕忙去哄孩子,這件事他很不擅長,金凌都沒曾那麼小過。

  等莫玄羽好了,抬頭正要跟聶懷桑道歉的時候,聶懷桑的手按在他大腿上,傾身似乎想跟莫玄羽說什麼,一個石頭震了輪胎,聶懷桑的吻落到他唇上。

  莫玄羽只緩緩眨了眼,沒能想起來發生什麼事情,聶懷桑已經退開了,手肘依然在窗檻上,連著的手腕,五指虛掩著口鼻。

  聶懷桑說新的嫡母如果不認原本的嫡子,那還是新正妻的嫡子為大,原先的嫡子將成庶子,繼承正統。這孩子的狀況就是這樣,姨娘太多了,隨時都會有正室,孩子待在陳氏,只有被毀壞的命,莫玄羽不懂這些,莫二娘子到死都是外室,他連說自己是庶子都有問題,金光瑤那樣才能說是庶子。

  但是他可能需要更在意的事情是,聶懷桑剛才親到他了。

  親到他了。

  親他了。

  親了。

  了。

  結果他們一路無語,直到回返莫家庄,莫玄羽把男嬰交給聶懷桑。

  「你說,孩子要是名字有個雨字怎麼樣?」聶懷桑在莫玄羽準備告辭前忽然說。

  「項羽的羽嗎……說不定有個劉邦的邦字還比較好呢。」

  聶懷桑沒抬眼看他,而是輕輕學著莫玄羽搖晃的方式,哄著懷裡的嬰孩。

  最後,他把懷裡從女屍身上取下的匕首塞進莫玄羽手中,就頭也不回地回了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