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殘香

貪看陌頭楊柳色,浣殘香流故人來。 絲蘿依依何患去?只豢琴瑟梢頭開。

塵緣誤 上闕─其九

金光布袋戲同人‧俏如來X蒼狼

  • 有蒼→霜。
  • 本身不是霜黑,所以麻煩不要對著我黑霜或者說你討厭她,這會害我雷雙王子,請不要嘗試。
  • BGM:十二幻夢曲-哀情曲、孤月蒼夜(哼唱版)、夜想月雫


其九、洞房花燭

  

  謊言也罷。

  他說不清楚自己第一次產生這個念頭究竟是在什麼時候,但是,發現的時候,他已經在每個這樣想的當下,選擇靜默,喉嚨像是吃了過甜的甜點時,那一點灼燒的錯愕,乾啞而刺痛,剛好掩飾過他無法發聲這件事。

  但是蒼越孤鳴想起來,曾經在相同的地方,他醒來的時候,想著,是謊言也罷。

  那是他的第一場婚禮,也是一場未竟的婚禮,彤紅的嫁裳甚至還來不及被穿上,哪怕一次,但那緞子,看上去絲軟,不是苗疆慣用的料子,更像從中原得來,遠方而來,更顯其貴重,卻失了苗疆該有的一切元素,也全然不同於那女子來自的東瀛,不過作戲,為何要在做得逼真的同時,刻意忽略掉這些細節,當時的他沒注意到,而今的他,就算注意到也已經都無所謂了。

  俏如來從來蒼白的髮色散在他床上,蒼越孤鳴捧起他一束髮,數條髮辮隨之滑落,如此也沒能驚擾熟睡中的對方,他半生浮沉,或者,俏如來終生淪落不得休,讓他休息一下也好,哪怕只是片晌,從指間流瀉的髮流宛如那一捧山頭的雪水,滴滴從指縫流逝,不僅無法攫獲,便是要去攔阻,也得先鬆開手中這一掬,進退兩難。

  他知道終有一天,卻不願去想。

  指尖輕觸上昔年染著血紋魔瘟之處,如今只有空白一片,他向上摸索著將碎髮理整齊,短促地、想要親吻對方的衝動,在俏如來的呼吸聲中消弭。

  他還不願他醒。

  ──再睡一下吧。

  他衷心祈求著。

  紅色的燭火搖曳著,素往清寂的寢殿中,燃上一點紅色的錯覺,他猶然坐在床畔,手在對方臉頰上,未曾撤下。

  最近的距離,能到哪裡?

  ──當初的你,想的是這件事嗎?俏如來。

  

  

  人無完人。

  他經歷過很多次,迷途知返,或者,驀然清醒的時刻。

  為火光罩上琉璃時瞬間黯淡的彩光,讓龍鳳燭燒上帳幔的氣味,踏在苗疆王宮內的觸感,雨音霜說他們明日大婚的聲音,蒼越孤鳴看他的那一眼。

  如果是魔伶知道了,定然會說,那都忘了就好,將此生的遲疑都忘卻,然後,將餘生恣意,長醉不復醒。

  這或者也是魔伶那麼討厭他手中佛珠的原因之一,因為他只要稍有動搖,就會握緊手中的念珠,水晶珠相敲的聲音也好,在手中的觸感也好,均會提醒他,俏如來是誰。

  這是他最後的防線。

  那一句百年好合的祝福,不知為何,蒼越孤鳴聽過以後卻是遲疑了,那一眼是什麼意思,他原來沒有時間細思,直到他感到心虛為止的許多年後,他才恍然對方也是心虛。

  他本來該拒絕的才對,現下的情勢太危險,但叉玀那句氣急敗壞的、這也是你的責任,卻又讓他推拒遲遲,就這樣被推出大牢,自然,假如是為此撤下守備兵力會使人起疑,只是叉玀畢竟在罪海七惡牢待了那樣長的時間,對牢房有一定的了解,蒼越孤鳴要求不讓人打擾的命令也替他開好了道,於是這一路也沒多少閃躲,就找到了蒼越孤鳴。

  而今夜,原該是他的洞房花燭夜。

  俏如來握緊了手中的念珠,他本當在牢房裡,反覆將百年好合在心中唸到爛碎,然後好好放下,不再拾起,也終能解開這虛妄的結髮之緣,無罣礙故,無有恐怖。

  踏在花園中的僧履顯得格格不入,卻正好與合該經歷四大喜之一的王如今對月獨飲的違和感相應。

  本來就沒可能全無察覺的蒼越孤鳴在茫然中,臉頰已經滑到歪斜的手臂上,一雙醉眼矇矓微挑,那白色,太過醒目,他想無視也沒辦法,只得稍稍提起神。

  一縷稀薄的檀香闖進來,他看著那白色的聲音漸次靠近,卻停在那樣遙遠的地方,他就算要伸手,也抓不住。

  他昏昏沉沉地想著,月凝灣那一輪月色潤在水中,水中,雪白的長絲飄搖在粼粼波光之上,很久以前,兒時聽見的詩歌,他喃喃唸著,恍惚間不曉得自己有沒有出聲,只是仍然想不起來,是在哪裡聽來:「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俏如來呼吸一滯,倏地卻是想起,那撲火的飛蛾,如果沒有誰去攔下,就會將自身燒灼,以餵養根本不需要這點燃料的燭火。

  他原來該趕緊回去的。

  今宵這樣亂,哪怕忘今焉因為難以動作而暫時沒有眼線與布置,他也不宜出來太久,步履才動,風卻將衣袂翻揚,直送入蒼越孤鳴手中,待他留意到時,步伐已被絆住,他回頭望見早已為王的蒼越孤鳴揪著他的袖子,那雙眼睛縱然矇矓曖昧,那湛藍,看上去仍然像是清醒。

  只要發出聲音,諒必會因為是陌生的聲音而清醒,或者至少有所遲疑吧。

  俏如來想著,方要開口,蒼越孤鳴卻先一步說:「俏如來。」

  ……如何會?

  他和蒼越孤鳴之間的交集並沒有多到,能讓他在醉意矇矓中喊出自己的名字,但如果對方是醒的,就更沒可能這樣清楚地喊出自己。

  「俏如來。」蒼越孤鳴又喊了一次,俏如來只得先往對方近一步,大約是三部寶典傍身之故,蒼越孤鳴現在的手勁,他無法輕易掙脫,未免產生太大的動靜引來關注,他只得再靠近一些。

  「孤王在書上看過,那不過是一種共患難之下的迷惘之情,因為雨音霜救過孤王,才會有最初的情愫,那又為何,隨著相處,更覺得非她不可,又為何可以這樣心痛難忍?」他撐著額斜睨著俏如來,被酒燒過的沙啞低沉似問他、似自問:「為什麼那時候,不是你來?」

  『……現下何人可用?』

  『風間始和雨音霜,他們既不是苗疆人、也不是中原人。』

  『怎麼做?』

  『請託冥醫前輩,請他們去保護蒼狼王子。』

  呼吸卡在鼻腔,不上不下,這不是他想要的結果,卻是於俏如來而言最輕微、最可以摒棄的諸多因果之一,因為,這已經避開了其他更嚴重的後果,他還求什麼?他已經不該再求。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破開苗疆乾燥的空氣,換得喉頭一吋一吋的撕裂:「若當時前去的是我,那麼你便會愛上我嗎?」

  ──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罣礙,無罣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

  心跳的聲響遠大過心中默誦的心經,像有什麼黏膩已極的腥甜要破喉而出,泌出細汗的頸項不多時被風吹乾,蒼越孤鳴的手還拉著他,像小孩子一般。

  「如果會呢?」蒼越孤鳴的眼中像有波光流竄,他竟瞬間無法辨別那是出自於醉意的戲謔或者野性的狡詰,或者,避開自憐而自嘲。

  但終歸這是,他得避開的火。

  「王上喜歡上了雨音霜,卻不是風間始,王上無須這般貶抑自己的情感。」所以理智也好,邏輯也罷,他不能自己拿開罩著火的琉璃盞。

  『為了逃避更折磨自己的事情,就算只是一點點的不安、一點點的臆測,也寧願將預設的恨,加諸在其他的事物上面,自己先製造傷痛,去覆蓋尚未產生的傷痛,是很多人的慣性。』

  「哈,貶抑……怎麼?俏如來,孤王若喜歡你,便是貶抑嗎?」

  「王上……你並無分桃之好。」

  「是嗎?是嗎?」蒼越孤鳴鬆手,又飲一杯酒。

  酒香漫在他們身周,如網,俏如來掙不開那無形的束縛,只能待在原處,蒼越孤鳴也並不搭理,獨飲至月且西斜,頭斜倚在臂畔,呼吸漸趨平緩。

  俏如來走近取下對方手中的酒盞,伸出的手忽然被蒼越孤鳴握住,如蒼穹的眼上蒙了一層氤氳,主動朝著俏如來靠近,近得他幾乎能從中看見自己眼底動搖,鼻尖擦上鼻翼之前,蒼越孤鳴垂首如斷線的懸絲木偶,身子也跟著一傾,他接住了他。

  『我果然還是很想見他啊……再告訴你一個祕密吧,俏如來。』

  『這樣夠不夠換你以後,若回到魔世,帶他來見我一次?』

  他原來,是不敢碰他的。

  俏如來看著蒼越孤鳴在懷中的睡臉,那樣沉靜,卻像孩童一般,不再有緊促的眉心,看不出曾以自己婚禮為禮,甘冒將來被人指指點點的風險,那樣傻、卻果決地贈與心儀之人。

  遲疑片刻後,他輕輕撫摸著蒼越孤鳴的頭,心跳的速率在增長,將要消失的月光如微雨輕嵐撒在他身上,容色已不若塵世之人。

  魔伶早已替他取下了琉璃盞,是他還裝作沒看見而已。

  俏如來將佛珠套在蒼越孤鳴手腕上,然後將對方抱起。

  他抱著對方所踏下的每一步都在深陷,陷於幻境的流沙之中,大紅幔帳翻飛如揚花,有禮官唱誦聲如洪鐘,一拜向天地,二拜對高堂,三拜……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髮齊眉,三梳……

  他騰出手來推開了門,踏過門檻,將昏睡的蒼越孤鳴放到床上,手還不忘捧著他的脖子,讓他不因此傷到,直到鬆手讓他的頭穩穩落在枕上,散開的髮辮如扇,讓人想替他解下桎梏著他的髮式,而最終,他只是為蒼越孤鳴掖了被子,拍平。

  他自小流離失所,一家分崩離析,縱然有兩個弟弟、一個妹妹,再相逢時都已各自成長,蓋被子這種事,更是不可能了。

  宮殿的配置或許繁複,但主殿的位置注定大同小異,所以他能輕易找到苗王的寢殿,相較於一路上還來不及撤下的紅紗、囍字貼,原該布置好的喜房卻還是清簡,被上該有的絳紅與囍字都沒有出現,更不是鴛鴦枕被、百子被等等,全福人之類的,他不曉得苗疆習俗,就算該有,也必定來不及找,蒼越孤鳴的親事畢竟是這樣倉促,原是避不開色令智昏或急色的流言的,但見他房裡連一絲喜慶的花香也無,遑提龍涎香之流,反而使他身上的檀香變得清晰。

  太過突兀。

  俏如來方要離開床畔,卻被外力所阻,低頭便見蒼越孤鳴手裡抓著他的辮髮,那其中猶仍混纏著對方尚是王子時割下的髮絲,心笙停頓,他無聲輕嘆,想將蒼越孤鳴的手指移開,深陷夢中的蒼越孤鳴只曉得用蠻勁,不敵他用巧,才要離開,髮辮尾端卻纏扯在蒼越孤鳴手腕的佛珠上,彷彿梅香塢的重現,不同的是,蒼越孤鳴輕聲喊著雨音霜的聲音,這樣清晰,無法自欺。

  他不願再聽,卻沉於對方空落之情而走不開,恍惚間卻幻聽似的,在雨音霜的名字之後,他聽見自己的名字,他低頭到對方唇畔,呢喃細語繁雜,他只得凝神,辨別出的卻已不是名字,而是一句「為什麼不是你」。

  「如果當初是我,那麼你就會愛上我嗎?」他又問了一次,不帶有絲毫冀望,只如一聲喟嘆。

  答案他早已知曉。沒有必要問,回答也沒有意義。他不可能是去救他的那個。

  俏如來取下蒼越孤鳴手上的念珠,解開打結的部分。

  昔年的髮絲,和他現在的髮色已經全然不同,在短暫的交集以後,他們之間有的只是漫長的別離,來不及說是認識,遑論相知,說到底,或許蒼越孤鳴和自己的師叔們相處時間還要更長。

  他沒有觸碰對方的臉龐,只是輕握著對方一束髮辮。

  聽叉玀說了今日婚禮前的荒腔走板,而今沒了新嫁娘,留下的是善良的年輕苗王一顆傻氣而純淨的心,但叉玀讓他來與蒼越孤鳴相陪,也是奇怪,她所說的、聽見蒼越孤鳴喊他,想必也只是錯覺,讓他前來……是錯。

  而魔伶的願望也是。他唯恐蒼越孤鳴被自己身上的汙穢沾染,所以不敢碰,何況強取。

  這是苗王。

  不外如是。

  天就快亮了。

  俏如來鬆開手,走回地牢中,盤坐著閉目養神,心經唸過一遍又一遍,卻沒能避開魔伶的聲音,貼在耳際輕軟地說著:『可是我用的是你髮辮裡面摻的紫色髮絲,不是我自己的。所以你的魔瘟,對那個人無效。』

  

  

  鳥鳴啁啾,醒來後的蒼越孤鳴隱約嗅見檀香在鼻尖繞,夢裡他又看見俏如來的幻影,或許終究太過寂寞難耐,他久違地又和對方說起了話,好似也問了失禮而尷尬的問題,但如今他舉目四顧,身邊誰也沒有,沒有任何一抹白色的影子在附近,而且,那個幻影,是不會喊他王上的,真是奇怪的夢啊。

  再過一日,便要將俏如來送回尚同會了。

  登基後的這段時間,雖忙,但到底有過往的底子在,苗疆的酒烈,他也早就習慣,所以反而沒有什麼宿醉症狀,蒼越孤鳴用力眨了眨眼,抹開那些酸澀,才要下床,手指卻一緊,他低頭看見手中有一綹銀白髮絲,這顏色醒目,而進得來他房中整理的宮人他悉數見過,沒有這種髮色的,他有名無實的未婚妻亦不曾進入這裡。

  他不曉得自己為何這麼做,然而卻還是將那綹髮絲纏繞上左手無名指,猶記自西方遠來的教士曾說這是直接連接到心臟的位置。

  ──是幻影也無妨、謊言也罷,蒼越孤鳴會記得你曾給予的相伴。

  

  


想退休了,不要跟我催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