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殘香

貪看陌頭楊柳色,浣殘香流故人來。 絲蘿依依何患去?只豢琴瑟梢頭開。

醒木

金光布袋戲同人‧玄狐X常欣、北冥觴X飛淵、無情葬月X風逍遙






玄欣

  

  初識得情感時,玄狐雖本質為鐵,卻若海綿一般,貪婪地吸取來自他人的情感體驗,特別是來自常欣的,常欣死了以後,玄狐自身的情感如湧流,將他沒頂,他連該怎麼呼救、向誰求援也不知道,遠遠超越他能承擔的上限,他不斷問該如何才能讓心上重擔稍減,並不是要忘了常欣,他只是想讓過痛的悶緩一緩,俏如來該是他所知最為可靠的人,但是問他,也得不到玄狐要的答案。

  那個時候,就在常欣的墓前出現了令人意外的人,他對這個人有點印象,在鋒海劍奪時,這個叫無情葬月的人和他商借了九尾風華,他也因此看到鍛神鋒和廢蒼生的劍法,至於無情葬月借了劍以後發生的事情,當時的玄狐沒有興趣,而現在,溢流的情感像止不住的眼淚一般滴落,玄狐看懂了對方雙眼中一閃而逝的光,落地無聲。

  無情葬月的情感,相當豐沛,他看得出來。

  但他不知道對方是怎麼到這裡來的,清伯才剛掃過地面,然而對方身上卻帶著他沒聞過的花香,地上也多了形狀奇特的葉片。玄狐看向無情葬月手裡握著的東西,卻並不是傳聞中那把通體如紅玉的血不染,而是一柄簫,尾端綴著流蘇,在風中輕晃著,宛如水流。

  無情葬月看了玄狐良久,才轉身面對常欣的墓碑。

  「這是你重要的人。」不是問句,而是肯定句。

  「是。」

  無情葬月慢慢低下頭來,對上甫抬起的掌上簫,「我也有塊墓牌,自己寫的。」

  玄狐聽著他的話,皺起眉頭想了想:「你人緣很差?」

  「哈。」無情葬月將手上的簫遞給玄狐,「想來常欣……姑娘的人緣很好吧。」

  「她……很好。」玄狐垂眸望著手裡的簫,握慣劍的手指不曉得該怎麼抓握一般,緊了又鬆。

  無情葬月從腰際取下一管玉簫,玉的成色與玄狐手上這管尾端的玉墜相似,而無情葬月簫末的綴飾卻也與玄狐的簫似是用同樣的材質做出。無情葬月執簫就口,一段清越的旋律當即淬出,待無情葬月結束之後,玄狐仍舊看著他、表情一變未變,於是無情葬月又吹奏了一遍,一遍復一遍,一共是七遍。

  「三途七響,曼珠沙華引路。忘川彼岸,她將渡橋而來。」

  隨著無情葬月語音方落,人已不知所蹤,玄狐拿起簫,仿著對方的樣子試了許多次,吹出記憶中的簫音七次以後,血一般的紅霧氤氳上來,他看見有人一襲白衣、踏花而來。

  玄狐定睛看著常欣,眼也沒捨得眨一下,最終才硬是說了句:「我以為我有很多話要跟你說,但我現在只想到一個問題要問你。」喉頭乾得似要裂出血花,玄狐已嚐見其中腥鹹。

  「什麼問題?」

  和記憶中一樣的聲音,只帶著微微的顫音,少了離別時的虛弱。

  「我把俏如來帶來了,為什麼你沒活下來?」

  「我……」常欣就那樣看著他,瞠大的眼有淚水緩落。

  「我把你喜歡的帶給你,不是要你喜歡我,只是……要你活下來。」

  「我知道。」常欣低下了頭,烏黑的長髮隨之滑下,遮蓋了她半面臉頰,玄狐慢慢伸手,指下卻沒有碰到常欣的髮絲,僅有輕煙劃過肌膚。

  「我看不到了。看不到你,我很難過。難過無法排解,我很苦惱。」

  「玄狐……」常欣緩緩抬頭,「不是你以為的那樣……」

  「我的情緒,情感,都是你教的。」玄狐只是定定地看著她,「你一個人,寂寞嗎?」

  鈴鐺七響後,聲音停了。

  玄狐只看見常欣朝自己而來的手,卻沒能握住那指尖,常欣的身影便散在霧裡,待視線清晰,只剩下那墓碑,其上的名字,再清晰不過。

  他又一次執起那簫,不斷吹著同一段旋律,一次又一次,直到起始的簫聲漸漸不再只是模仿、而摻雜入情,他最後一次吹奏剛好是一日中與常欣過身時相同的時刻,他吹到淚落,將最後一個音送出時,那管簫也跟著爆裂,此後玄狐不再吹簫,遍佈劍繭的手上終是看不出一點曾吹過簫的痕跡。

  他到底是孤身面對這天地。

  「其實我不想死,但是,我想活下去。」

  所以,常欣,不要再感到寂寞了,寂寞,太難過了。

  

  

  

觴淵

  

  一襲粉裝的飛淵在以北斗七星的排列為形的七星石上跳躍著,僅只足尖點石面,一綹髮絲落入池中,興起漣漪朵朵如碎花,漫開一陣香風。

  當她落在最後一塊石上,一個不失平衡的旋身,衣袖宛如荷花綻放,「師兄……?」飛淵聽不見飛溟的簫聲了,然而這一回頭,岸邊血霧漫漫,哪裡還有飛溟的身影?飛淵見狀趕忙急速踩著七星石奔回岸邊,每踏上一下便在足下綻開的法陣、光色一步淡過一步,腳踝綁著的鈴鐺在飛淵每次跳躍時留下了相同的音量。

  這不是他們仙舞劍宗所學,而是陰陽學宗的法術,自然並不熟練,如果是離開道域以前的飛淵,大概一知道這門術法,就會不管不顧地實行了,但是她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還什麼都不知道就擅自跑去外境闖蕩的青稚少女了,因此她並不仗著對術法的天賦就擅自使用,反而謹慎地一再練習,才足以打動長輩,央了長老以及飛溟讓她試驗,她作為天元掄魁的出賽者,有著無法擅動的諸多限制,若無飛溟護法,也不可能輕易放行的。

  原來就是自己的任性要求,她並不想因此害得飛溟出事。

  待飛淵總算跑到岸上,腳踝上最後一聲鈴響與霧氣同時散去,眼前並非飛溟暖色系的衣著,微綴了綠意的水藍色佔據了目光──

  「阿……觴?」

  還望著手上緞帶的北冥觴聞言,不可置信地抬起頭,「飛……」只來得及出口第一個字的時間,飛淵便撲了過去,卻成了一陣潤進水霧裡的薰風,凝結、墜落。

  飛淵三兩下調整好腳步,擦了擦眼淚,回頭一笑:「啊唉……我都忘記沒有實體了。」她吸吸鼻子,看北冥觴擔憂地看著她。

  「啊,這裡是道域啦,我用陰陽學宗的術法召喚你的,本俠女很厲害吧……呃?我跟你說過陰陽學宗嗎?我不太記得了欸,不過喔,我跟你說,阿觴你要入贅的話不可以連這個都不知道啦。」

  北冥觴慢慢靠近飛淵,手指虛虛浮在飛淵髮外、描著輪廓,彷彿在安撫她一般。

  「我現在知道了。」

  「是啊,阿觴,你不可以連這個都不知道啊,不然等我成為神君以後,會讓人笑欸。我啊,一直很努力,」飛淵一邊說,一邊以北冥觴為圓心繞著走,「等到成為神君,就可以娶你啦。」

  「我知道的。」

  「海境的事情我不太清楚,雖然不太清楚,但是我相信王上一定已經醒了,在等我過去呢……啊那個啊,就是王上他昏迷了,但一定很快就醒了。」

  「嗯。」

  「欸,阿觴啊……」飛淵負在身後的雙手向後一拉,傾身向北冥觴,「怎麼都是我在說啊?這個時候你應該多說一點話才對啊?」

  「我在聽你說啊。」

  「話不是這樣說啊,應該是你說然後我聽啊?我好久沒聽到你的聲音了,結果你話說得比玄狐還少,這樣不行啊。快說快說!」飛淵直起腰,一手撐著,另一手則氣勢萬千的作勢戳北冥觴的肩頭。

  「可是我如果說了……」

  「怎樣?」

  「我一定會忍不住說,你別哭了,這樣你會哭得更慘啊,飛淵。」

  飛淵趕忙用衣袖抹臉,「你胡說,臭阿觴,我明明就一直在笑。」

  「嗯,飛淵最愛笑了。」

  「阿觴……你寂寞嗎?」

  「那你,寂寞嗎?」

  飛淵雙手叉腰、站得挺直,「不寂寞,道域是我的家鄉,我的親人朋友師兄都在這裡,不寂寞。」

  北冥觴微微偏過頭,笑道:「那我也不寂寞了。」

  「臭阿觴……」

  簫聲七響。

  霧散無聲。

  「你聽不出來我在騙你嗎?」

  背上的肌理一點一點失去力氣,飛淵縮著身子蹲下來,雙手掩面,眼淚漫出指掌,落到花瓣上,花也濺淚。

  

  

  

月風

  

  飛溟望著飛淵良久,最後並沒有上前去打斷她的啜泣。

  他的時間快到了,而飛淵需要時間獨處。

  飛淵帶著獨眼龍回來以後,分了好幾次,告訴他這段時間經歷的事情,也沒落下海境的王與太子的事,苗疆那裡的訊息,很少,但是知道風逍遙還活著就好了,他此行回來名為療傷實為引頸就戮,如今此番他也不知道是不是死了更好,但桃源仙境的墓牌也造好了,要死也沒有什麼身後事要辦了,雖然這樣說會讓飛淵罵他。

  這個術法他們都不熟,飛淵還有一點法術能力,但飛溟卻沒有,風花雪月離開道域的年紀太小,他們所會的都只是自己宗裡的特長而已,所以飛淵問他護法的時候,他第一個想到的也只是荻花題葉的操夢術而已,卻沒想到是連一場夢的時間都來不及而沒什麼人使用的冷僻術法。

  ──將手中的簫交給術法執行後遇到的第一個人,便會牽引兩位亡者。

  他不曉得為什麼會遇到玄狐,只知道對方也有思念的亡者。

  如果是飛溟,反而沒辦法如他們那般一心一意,若然要看見亡魂,飛溟無法說,他到底是想見玲瓏雪霏多一點、還是想見荻花題葉多一點,不管來的是誰,風花雪月都已經不再完整了。

  但也許他還是很想見……想見到風逍遙吧。

  他後來不免覺得有那麼些好笑,當初風中捉刀離開的時候,弄得那樣決絕,離開的人換成是他,風逍遙反而喊得那麼用力。

  算贖罪嗎?說要照顧自己什麼的。

  他覺得自己可能也有點在逃避這件事,經過玲瓏雪霏的事情,他知道自己對風中捉刀的情感該何以名狀,但是已經過了那麼久,什麼都可能變質,他卻不是很想再看著任何感情變質。

  風逝、花凋、雪融、月缺,如果沒有風吹散烏雲,月便不得見,有風有月便無邊,花雪月都需要風,但風卻不見得需要月,一旦起了這樣的念頭,便如月的陰晴圓缺,只有多寡、永遠不去。

  情愛一事,太多都是哀傷,也是風花雪月之間的刺,從來拔不掉。

  所以到最後他都沒告訴風逍遙,無情葬月要斷的是何來的情、要葬的是哪輪真實的月。

  裝瘋裝到後來,經常很希望自己是真的瘋了,瘋了就不用看這世間汙濁、無須對風中捉刀復仇,思路就不用繼續清晰下去,不用陷於理智與感情之戰,體驗神經拉扯崩裂的痛。

  有兩個聲音,向著兩個方向,其中一個朝著昔年的風中捉刀說:「救我,不要拋下我。」另一個對修儒說:「不要醫好我。」

  當時他彷彿陷於噩夢之中,怎麼也沒能醒過來。

  而直到可以醒來,為了對忘今焉的最後一戰,他把自己逼向絕境,再無可轉圜。過去的、裹著光朝向自己伸出的那手,帶著繭,他縮著身體看著那手,像要把其上的所有紋理盡數記下一般,在他有下一步之前,風中搖曳的光影所壟罩的身姿,已經完全暗去,這是他在終戰後醒來之前做的夢,或者是瘋癲之中的幻想,他已經無從記憶。

  哭得出來比較好吧。

  否則過於飽滿的情緒,無從宣洩,便只會化為越發奇怪的幻影,或者入夢,或者就像修儒所說的,腦裡壓著個什麼一樣,時不時擾亂他的思緒。

  ──藉由嘴唇所感受到的溫度以及觸感,越來越像真的。小時候確實有過,從風中捉刀背後試著擁抱,然後被對方寵溺地揉著頭這樣的事情。但是現在腦子裡轉的已經不只如此,這擁抱,更加緊實,也沒打算讓對方掙脫開來,想從耳朵開始,吻下來,脖子也好、肩膀也好,慢慢地、佔有他身上所有肌膚,將溫度以及觸感的記憶用燒紅的鐵狠狠地烙印在腦海裡,就算真的瘋狂,也不再稍忘。

  思念也好,狂妄喧囂的欲望也罷,總是讓他不得安寧,所以他理解飛淵那些微小的失常背後的原因。

  他沒有那麼個人去問他寂不寂寞,他也沒可能問明擺著在逞強的飛淵這個問題,但是,如果是風逍遙的話,問他,大概也只會被答並不會寂寞吧。他身邊一直有那麼多人。

  飛溟忽然有些後悔,最後沒有用一個擁抱去記憶久違的體溫,現在他們已經相隔遙遠,留下的只有風聲,那樣冷。

  慢慢就會好吧。

  風會逝去、花會凋謝、雪會融化、月有圓缺,只是時間,只是春風吹又生。

  「我很寂寞,大哥。」

  飛溟的一句話送入風裡,溶入川流聲中。

  「哈嚏!」

  此時的苗疆,風逍遙打了個噴嚏。

  「軍長這是感冒了嗎?讓奴家替你看看吧?」榕桂菲放下手中的勺子正要過去,風逍遙卻擺了擺手制止她。

  「不用。」風逍遙拿起隨身的酒壺喝了一大口,「風月無邊就是最好的藥。是說榕姑娘啊……那個酒還沒釀好嗎?我手上這壺快要喝完了欸。」

  「回稟軍長,快好了。」榕桂菲福身一禮,將想笑的衝動抿進嘴角,「是說,可否容桂菲一問?」

  「問吧,不用這麼多禮數。」

  「奴家一直在想,軍長當時為什麼會將這酒起名作風月無邊?」

  這名字聽上去,有幾分風流的味道,似是醇酒美人在懷的浪蕩子所起,但先前風逍遙同榕桂菲所說,卻非是如此,加以她對風逍遙的認識,並沒有這樣的跡象。

  風逍遙頓了頓,將最後的一點酒也飲盡,酒香在口齒間殘留著,直到最後一點也嚥入喉中,他才開口道:「有風、有月,便無邊。……我一直很喜歡這個名字吶。」

  『老大欸,這酒有名字嗎?』第一次喝到風月無邊時,風逍遙這樣問鐵驌求衣。

  『怎樣?你想起名嗎?』

  『是啊……那就叫風月無邊,如何?』

  風月無邊是最好的解藥,也是最好的解答。

  一直都是。

  

  

  

  

  


 

  
起因是兩年前寫的這段:

  常欣死了以後,玄狐的情感超越他能承擔的上限,他不斷問該如何才能讓心上重擔稍減,並不是要忘了常欣,他只是想讓過於痛楚的悶緩一緩,過客與他一管簫,過客用著身上的玉簫吹奏一曲,玄狐看著他,於是過客又吹奏了一遍,一遍復一遍,一共是七遍,然後過客便離去了,玄狐拿起簫,仿著對方的樣子試了許多次,吹出記憶中的簫音又是許多次後,其後不斷吹著同一首曲子,一次又一次,直到起始的簫聲漸漸摻雜入情,他最後一次吹奏是在與常欣過身時相同的時間點,他吹到淚落,最後一個音吹出時,那管簫也跟著爆裂,此後玄狐不再吹簫,遍布劍繭的手上終是看不出一點曾吹過簫的痕跡。
  他到底是孤身面對這天地。

嗯,就這樣。(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