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殘香

貪看陌頭楊柳色,浣殘香流故人來。 絲蘿依依何患去?只豢琴瑟梢頭開。

明日咫尺 03

金光布袋戲同人‧煞魔子X戮世摩羅X煞魔子




03. 過去



  

  他沒有問為什麼。那個人從來沒問過為什麼。

  到底是因為不在意,還是因為視他們如螻蟻?

  

  

  假日他到圖書館拿預約書時,貪戀冷氣的溫度,不住在影音區多駐留了一點時間,視線在排列整齊卻字體、顏色各異的盒脊間梭巡,但平日的文書工作已使得他的眼睛對文字感到疲勞,所以只有看到特殊的片名或者特殊設計的字體拿起來看,最後拿起來的是由文學小說改編的動畫作品,他一時好奇就連同預約的書一起帶了回去。

  回家路上,蟲鳴的聲音相當響亮,每到這種時候他就會想,應該夏天才是求偶的季節才對,求偶……那應該是和自己無緣的事。國小時自然課所養的蠶,在他注意到之前就產了滿滿的卵,孵化了許多黑色的、比螞蟻還小的幼蟲,自然課結束後,師兄便將那一盒蠶帶去給養蠶的工廠了。

  以前他不知道,還曾經將蛾破開的繭留下,不過即使長大後明白蠶繭破了以後,蠶絲也不能用了,他還是沒能把蠶繭扔掉,聽說要取蠶絲似乎還有另一種方法讓蠶絲無法結繭,但那都是與他無關的後話了。

  他只是在蟲鳴聲很吵的時候,會想起來帶他到比較遠的地方摘桑葉的師兄,他們當時還不住在這裡,只是儘管搬了家他們也還是在一起,直到……他想不太起來契機是什麼,師兄現在仍舊是他景仰的目標,應該並沒有什麼被改變才是,所以「直到」是個太奇怪的用語,好像他在意著什麼似的。

  在歪斜得幾乎毫無章法的小巷間穿梭,直到抵達公寓前,他已見過各家各戶前的花樹開著各式絢爛的花。舊式的公寓沒有電梯,得一層一層爬,一開始不習慣樓梯間的味道,久了以後也成為日常的一部分。等爬到的時候,他摸出口袋裡的鑰匙,卻看見門前有人低頭划著手機,聽見腳步聲轉頭看他,然後說:「你都不接我電話」後面感覺應該還有話,卻莫名斷了。

  他拿出包包裡的手機,果然有未接來電。

  「你要……」煞魔子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忽然說不出「做什麼」,話語硬生生卡在那裡。

  史仗義將手機收進斜背包裡,「煞魔子,我想喝咖啡。」

  咖啡機運轉著,史仗義還是坐在沙發上滑著他的手機,煞魔子則整理著今天的資料,然後鬆懈下來的一瞬間,一個疑問竄了進來。

  為什麼那麼輕易就放他進來了?明明對方用了很拙劣的理由。

  他又看了一眼史仗義,又一次莫名感覺對方的背部相當單薄,而背後是整個世界的敵意,或者說,他正在以一己之身對抗整個世界,像受傷的野貓張牙舞爪地揮開所有靠近的物種,儘管明明現在看起來,是那麼安靜無害。

  是因為還不夠靠近,他才沒有被攻擊嗎?

  煞魔子朝史仗義走近,卻在碰到對方前驚醒過來,無法解釋自己在做什麼,只是這樣短暫的停頓罷了,手腕卻已經被抓住往下一扯,他跌到史仗義身上。

  對上一雙全無情緒的眼睛。

  然後一點一點,像雪白的素布緩緩進入染缸似地慢慢染上笑意:「煞魔子,偷襲不好喔。」

  下意識想反駁,但的確說是偷襲也不為過,他氣悶著掙扎,原以為這小子又要捉弄他,卻意外沒遇到多少阻礙就被放開。

  「煞魔子,我的咖啡呢?」

  「……請自己去倒。」如果沒聽錯,他隱約覺得對方的嗓音多添了點娃娃音、一點撒嬌,這讓他覺得頭有點痛了。

  「生氣了喔?可是明明是你偷襲我啊,這樣不好喔,惱羞成怒會無法以身作則,是會被笑的喔。」

  「要你管。」再說他是該對誰以身作則?被笑的話,也只有他會笑吧?

  ──欸?真的生氣了啊?

  史仗義斜撐著頭,看著對方負氣離開的背影心情好上許多了,他低頭看了一眼手機,5%的電力,很快就會自動關機了,來電卻依舊未曾斷過。

  真麻煩啊。

  但是他還是沒將燙手的手機放下,面前出現聲響時,就在他抬眼一望的時候,手機也跟著因為沒電而自動關機了,但是眼前的桌面上卻出現了熱騰騰的咖啡。

  在煞魔子的指尖離開杯耳以前,他看見對方的鎖骨在襯衫的陰影中若隱若現。

  煞魔子被史仗義盯得發毛,忍不住問:「為什麼要一直看我?」

  史仗義無辜地回答道:「這裡除了你以外還有什麼是動的可以看?」

  他才想說你不是剛才還在滑手機嗎?卻見到對方已把手機放在咖啡杯旁。

  「那……」

  結果,他們兩個肩並肩看了那部煞魔子今天剛借的、叫作《盛開的櫻花林下》的動畫作品。

  他原以為和史仗義一起看電影,應該會聽見對方滿滿的毒舌評語,結果到結束為止,史仗義都什麼也沒有說。

  史仗義放下已經空了的咖啡杯,看見煞魔子的仍舊剩了一半。他順手拿起來一起喝完。

  「你喜歡嗎?」史仗義忽然問。

  「我覺得很特別。」

  「是嗎?」

  沉默了一陣子後,煞魔子繼續說:「讓我想到那個夢,我也是這樣掐著你的脖子,我們全身都是濕的。」

  「很像恐怖片啊。」史仗義扯扯嘴角,然後玩笑似地說:「但如果對象是你的話,就算我是皇帝,我應該也會因為你的幾句話變成昏君,所以……你掐住我的時候,我並沒有反抗吧?」

  煞魔子沒有回答,但看他的表情,史仗義知道自己猜中了。

  一聲悶雷,史仗義轉頭看了眼落地窗,看不清楚是不是有雨,但天色看起來也差不多是那麼一回事。

  「你說,你為什麼不反抗?」

  史仗義望著煞魔子許久,然後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你很故意啊,你都已經知道答案了,為什麼還要問我?」

  「我不知道。」

  「那就想,好好地想,想到你明白為止。你不是不知道,你只是不想知道,你一直都這樣。」

  史仗義拿起放在一邊的背包背起來,「我走了,別太想我。」

  看著對方的背影,他不知道為什麼一時間無法動彈,腦海裡不斷回放著自己的聲音,同樣一句簡單的話語,卻始終無法離開喉嚨,散逸到空氣中。

  ──不要走。

  又一聲雷,雨點砸下來的聲音令人無法忽視。

  「你要去哪裡?」

  「還沒想到,邊走邊想。」

  「雨很大。」

  「所以呢?」史仗義轉過頭來看他,面容被隱藏在陰影之下,看不清他的表情。

  煞魔子沒有回答,只是片刻之後,史仗義將他緊捏著衣角的手放到自己手腕上,輕佻地笑著說:「下次拉這裡。」

  煞魔子卻像觸電一樣馬上彈開。

  「真是令人傷心啊,就算是我也不會隨隨便便就把你吃掉的好嗎?」史仗義一邊嘆息著一邊走回沙發上坐下,從口袋裡把手機拿出來看了一會兒,情緒似乎又一點一點被抽離似的。

  煞魔子猶豫地走過去,然後把手放在對方的頭上輕輕摸了摸。

  「你在幹嘛?」史仗義放下手機,無奈地笑問。

  ──要是我知道就好了。

  「我在想事情。」

  「還真是敷衍的回答。」

  雖然感到不妥,煞魔子還是在史仗義身邊坐下,然後問:「你的兄弟姊妹,是怎麼樣的人?」

  「這是身家調查?還是在為未來嫁進來之前先做準備?」

  煞魔子的回答是忍不住抽了對方身後的靠枕從頭上打下去。

  誰知道史仗義就這樣乾脆倒在沙發上,他也跟著跌到對方身上,並不是特別痛,只是意外,相比於肌肉,碰觸到的反而是碦人的骨頭。

  「你那時候,是這樣掐我的嗎?」史仗義將煞魔子的手牽引到自己脖子上,煞魔子一反應過來便立刻從對方身上離開。

  史仗義並沒有坐起身,繼續躺在沙發上說著:「要說是什麼樣的人,大哥就是那種你只能在小說裡看到的那種做什麼都很完美的人,小弟,小弟直來直往橫衝直撞的,固執得跟牛一樣,小妹是阿姨的小孩,我跟她不熟。」

  「阿姨?」

  「每個人家裡都有一本糊塗帳啊。煞魔子,你呢?」

  「我什麼?」

  「祖宗十八代連同出生至今的情史……啊如果有什麼青梅竹馬、師兄的也一併交代了,做人要公平啊,我跟你說了這些,你也應該禮尚往來一下。」

  ──你什麼時候說那麼多了我怎麼沒聽到?

  如果不是因為對方忽然提了師兄這個詞,煞魔子本來應該會這樣回應他的。

  但最終他只是說:「沒有什麼特別的。」

  「煞魔子,」等煞魔子注意到的時候,史仗義的雙臂已經橫過他兩邊肩膀,他被鎖在其間,無從動彈。

  「我想知道,告訴我。」

  為了避開對方過於直接的視線,他垂下眼卻對上史仗義的嘴唇,然後想起來那天,對方也是這樣視線一下挪就吻了上來。

  不自在的感覺更加強烈了。

  他嚥了口口水,像要逃避什麼似地說著:「祖父母那一輩沒見過,父母在小時候因為火災就都過世了,沒有兄弟姊妹。」

  本來沒有什麼特別想法的,但是這樣說出口的時候,聲音卻莫名變得有些哽咽,史仗義抱住他時,他清楚感受到對方的僵直,卻並沒有推開他。

  「那時候如果不是鄰居家的大哥哥跑進來把我抱出去,我本來也會死,等我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只剩下我了。」他閉上眼睛,靠在史仗義肩上,「我本來很討厭那個人,因為我總是被對方比得沒有任何可取之處,但是那一次,我想原來還是有人在乎我的,就算我一直對他態度那麼差,所以雖然一開始是被老師逼的,但後來也就很自然地一直叫對方師兄下去了。」

  煞魔子頓了頓,問他:「這是、你想聽的嗎?」

  「這是你想說的嗎?」

  「你問了我就說了。」

  「你這招高啊,現在害我覺得我像壞人一樣。」史仗義氣悶地回答道。

  本來就是塵封已久的回憶,不可能沒有感覺,但也已經不至於會像當初那樣崩潰大哭,史仗義的反應讓他更快平靜下來,甚至能反問他:「你曾經以為自己是好人嗎?」

  「我一直都覺得自己是好人啊,」史仗義頓了頓,「至少在認識你之前。」

  「所以認識我以後你發現自己是壞人了嗎?」那他真的功德無量了。

  「當然不是,認識你以後我覺得我實在是一個很有耐心的好人。」

  「自大狂。」

  「真是多謝你的讚美。」

  「那你可以放開我了嗎?」他稍微動了動,隨即被按下。

  「不可以。」

  「……為什麼?」

  「因為看到你哭,我會很不爽。」

  一瞬間確實有著想反駁或者訕笑的衝動,但他卻說不清楚為什麼自己只是摸摸他的頭。

  「又把我當小孩,你這個人真的很過分。」

  「你年紀比我小。」

  「那又如何?」

  ──而我是已經過了能這樣回你的年紀了。

  聽不見煞魔子的回話,史仗義無奈地嘟囔著果然這次也不行啊。

  他想問,卻發現身子一沉,他推了對方幾下,不見反應,於是他將史仗義按到沙發上,結果不知該說意外或者不意外,對方睡著了。

  他無奈地又去抱了被子出來蓋在對方身上。

  他坐在對方身邊,看著平時總是靈活變動著表情的臉現在沉靜下來,他才注意到對方的五官,很明顯是一張可以出去騙人的臉,只要他不開口的話。

  這樣一想著,視線又落到對方嘴唇上。

  那大概只是個被情緒煽動的吻而已,儘管他不明白,全都不明白,只是一個夢而已,他為什麼非得告訴史仗義不可?為什麼說出來就感到徬徨無助,甚至連不想他死這種沒有道理的話也說出來?又為什麼產生了足以煽動他吻他的情緒?

  他不想去想,但當對方安靜地睡在身邊時,卻又不得不去想。

  窗外的雨已經停了,但時間也已經到了黃昏,雖然看不見夕陽,但一天也仍是要結束了,在起身時莫名的一點衝動,他撩開對方耳邊的髮絲,耳朵上並沒有穿耳洞。

  放下手時看見了桌上的手機,他順手替對方裝上充電器,然後進廚房思考起今天該煮什麼,史仗義會留下來吃吧,不過他不知道他吃什麼就是了。

  雖然常常收到來自對方的晚餐或消夜,但他們似乎很少一起吃過。

  打開冰箱後,他才想起來似乎好一陣子沒做飯了,裡面只剩下一盒味噌、以及只剩一些的牛奶,他拿起牛奶先喝完,然後思考了下要買的東西並列出清單寫在紙上。

  東西備妥後出門時雖然稍微猶豫了下,但一想起前輩問他女朋友那件事,他不由得想著,如果留了字條之類的,似乎更像夫妻或情侶了……而且,若然如此,他該寫什麼?

  我出去一下就回來?我去買菜?

  如果留紙條了,很像在說,你在這裡等我,我晚點就回來。

  但如果史仗義醒來後打算要離開,他是沒有攔阻對方的打算的。

  他忽然覺得今天自己似乎一直都在想一些無關緊要的事,因而浪費了一整天,於是他立刻關門離開。

  他沒看見史仗義的眼睛在黑暗中睜開了一點,露出迷茫的神色,眨了幾下眼,然後又昏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