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殘香

貪看陌頭楊柳色,浣殘香流故人來。 絲蘿依依何患去?只豢琴瑟梢頭開。

連理枝(九)

金光布袋戲同人‧北冥縝X硯寒清



  觥籌交錯、舞樂共鳴,向來色調灰暗的大殿而今多了舞姬樂師的點綴,如皂色袍服上的珍珠禁步,旋舞著色彩流動。

  硯寒清尋了個解手的由頭跑出去,直到宮燈幾乎沒能照到的地方,他才扶著一顆古老的松樹用力嘆了口氣。

  他可未曾想過自己會是洗塵宴的主角之一,他不過是被北冥縝蠱惑了……雖然是想這樣說服自己,可是全海境最不可能會魅惑之術的就是北冥縝了,北冥縝向來直接,不懂迂迴,硯寒清不需要多問也知曉北冥縝在想什麼。

  不過是喜歡了,就要昭告天下,這樣天真的心思。

  他能期待什麼,說起來,最初,彷彿還是硯寒清自己說的:「請殿下直接告訴微臣,殿下想要什麼。」他知道北冥縝對自己觀感不差,但也沒想過會不會上升到一位鯤帝男性對鮫人男性的相知相守,硯寒清想的就很簡單,喜歡上了,就靜靜的喜歡,可是北冥縝總是那麼輕易地讓他動搖慌張,原本不想說出口的告白都已完成。

  硯寒清幾乎都不記得自己在抵達皇城前有多忐忑,因為他現在緊張到快吐了。

  雖然宮內有替代的試膳官──天曉得試膳官這個職缺怎麼在太醫令裡搶手起來──,但硯寒清還是不太習慣,他想要的生活明明簡單平淡,命運卻總將他推往另一個極端。

  其實他也知道北冥縝除了戰術以外的事情不太擅長思考,可是怎麼就把自己推上準鋒王妃這種位置,硯寒清可以拿自己的太醫令身分做保證,他真的是男的,可是北冥縝到底怎麼想的?

  「為什麼我非得一邊想吐、一邊揣測殿下的想法啊?」硯寒清嘟囔著,不讓聲音落在第二個人耳中。

  「硯寒清,你沒事吧?」

  硯寒清緩緩回頭,果然是北冥縝。

  他以前真的沒想過自己會對殺伐果決的鋒王傾心到認為鋒王可愛,可是心跳就是不受控制,硯寒清伸手朝北冥縝,北冥縝朝他步步靠近,硯寒清拉住北冥縝的衣角。

  「殿下。」

  北冥縝看著硯寒清額頭靠在與樹幹相依的手臂上,眼睛一半淪陷在陰影裡,一半朝他的方向閃著光,北冥縝依循直覺走上去,取代了松樹的位置。

  硯寒清在北冥縝懷裡詫異,北冥縝遲疑地拍撫著硯寒清松鼠尾巴一樣的棕色長髮,「沒事了。」

  「殿下?」

  北冥縝吁了一口氣,躊躇道:「母妃說我不懂哄人,母妃同為鮫人,算得上遠親,對你的事情也知道一些,所以,我不知道怎麼說,母妃的意思是我嚇到你了。」

  「殿下,微臣在別人面前可以做到進退有據,但對於殿下的事情,真的總是很困擾。」

  「抱歉。」

  硯寒清低頭把自己悶在北冥縝胸口道:「殿下又不曉得我在說什麼。」

  「我知道,你總習慣隱藏自己的真心,要知道你的心意,我也……總是很困擾。」

  「對殿下,微臣已經很坦誠了。」

  「我知道。」

  「那殿下別再逼微臣了。」

  「好。」北冥縝手下一頓,靠在硯寒清肩上,「無論你想去哪裡,我都不會強留。」

  「啊?」

  北冥縝數著自己的呼吸聲,「師相從來不是你的志向,你不想宦海浮沉,也不會想留在鋒王府,是我思慮不周。」

  「這些話,是娘娘還是王上說的?」

  「是母妃。」

  「……微臣心情很複雜。」

  「我……」北冥縝的聲音被硯寒清突來的吻制止。

  「所以說,微臣心情真的很複雜啊。」

  北冥縝無措地伸手輕輕抹開硯寒清泛紅的眼角,他不曉得該怎麼辦。

  他是這樣想無論去哪裡都在硯寒清身邊,可是反過來說,硯寒清可以去任何地方,北冥縝卻哪裡都不能去。

  連呼吸也多餘而沉積。

  這天太冷了。

  北冥縝想不起來自己以前是怎麼看待自身婚姻的。

  作為鯤帝,鋒王的王妃可以是鮫人、寶軀、鯤帝三脈,他沒想得很深,想到的只是相敬如賓,婚前婚後都不會改變什麼,然而硯寒清不一樣,北冥縝的對象是硯寒清的話,他們無法走原本預定好的道路,兩人在一起只是徒增波瀾。

  胸口很疼,可是沒辦法。

  這些天看著硯寒清總睡不好,北冥縝想不通,為什麼接受了硯寒清的心意以後,硯寒清反而更加不安,直到瑤妃告訴他這些,北冥縝才知道自己又錯了。

  硯寒清坦承心意的時候,北冥縝先想到的是北冥封宇以及先王后貝璇璣,所以他才會直覺找誤芭蕉擬草稿,想與硯寒清結縭,因為這份非卿不可的情愫,依稀成親是唯一個結局,然而海境沒有這樣的童話,過度依賴愛情的婚姻注定沒有好結果。

  北冥縝不曉得,當誤芭蕉讓他照實寫想娶硯寒清的留信給瑤妃時,是什麼樣的考量,然而在利益至上的宮廷裡,情愛虛幻如泡沫,貝璇璣身亡偌久,后位始終空懸,惹朝臣非議不止,貴族的愛情在家族利益前不切實際,即便只是跨越了血脈,生出的孩子都只能以賤民論,那麼該怎麼辦呢?

  其實在這之前,他們無能為力。

  「我不會再逼你。」北冥縝說,硯寒清鬆開緊握的手。

  「……什麼意思?」

  一陣咳嗽聲打默了沉寂已久的空氣。

  硯寒清趕忙從北冥縝懷裡退開,看見的是幾步之遙的欲星移閉著一隻眼,示意他們往更遠處看,是北冥封宇背對著他們。

  

  

  

  如果將一切都歸於上位者的善意,在封建保守的海境或許是最好的方法,童話一般,只要王同意了,就什麼都不用擔心。

  君王的旨意是全部,也能解決所有難關,因為至高無上的王權會解決一切難題。

  實際上並非如此。

  北冥縝的身分注定他不能放手一切。

  至少在海境,北冥封宇也不可能放權一切。

  硯寒清一手握著欄杆,一手無意識繞著老件上的流蘇,思緒仍是一片空白。

  數日前的洗塵宴後,他沒再見過北冥縝,北冥縝似乎下定了決心,在和鱗王談過後,與硯寒清的最後對話一結束,就要將曾經的執手餘生忘記,可是硯寒清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北冥縝最後有沒有對他說再見。

  即便再見已是陌路,或者,再見他已和他人成為佳侶,硯寒清還是想,自己說過再見的話就好了,說過的話,至少自己看起來不至於太狼狽。

  其實說到底,硯寒清也有一萬個理由從此離北冥縝離得遠遠的,但他現在的真實情緒,卻是生氣。

  為什麼都不跟自己商量啊?

  要跟皇城請旨也好,要放棄讓他當王妃也好,都應該跟自己說吧?

  理智上知道北冥縝很慌張,又習慣雷厲風行,所以都獨斷獨行,可是大約自己是下意識將情感看得比地位的藩籬更高,才會忽略了這點,明明最清楚地位之別的是硯寒清自己,怎麼就、怎麼就……一而再、再而三地忘了他與北冥縝的君臣之別。

  他不贊同如愛情話本般的飛蛾撲火,節制自身對所有人都好,他明明一再提醒自己,為什麼又犯了?

  連著幾天夜不成寐到幾乎破曉,也曾換好朝服走在宮道途中,才想起原來自己這幾天不用去皇城的,北冥縝說是北冥封宇的旨意,不過硯寒清想,這許是瑤妃娘娘的意思。

  「可是我根本不記得你最後說了什麼,殿下。」

  說什麼要成婚,卻連父母這關都不曾通過,簡直像小孩子扮家家酒一樣,他們怎麼可能……打從一開始就走不到最後。

  「虛擲啊。」硯寒清看著高樓外鋒王府邸的方向,終究什麼也看不清,手中杯盞裡的是冷澀的茶,這些天裡,將最後一點藏起的茶葉也泡盡,發霉的已扔去。

  頭昏腦脹的一點清醒,接近瘋狂,依稀有誰在唱,唱著硯寒清年幼時還不懂的歌謠,彷彿哪個鮫人姑娘呀,她唱著相思的歌啊,綿長成悠悠數十載時光。

  那曲《鳳求凰》是飄在邊關山中水池倒映的片羽鱗光,珍貴得一顆珍瓏髓換不得。

  硯寒清只覺得膝蓋與小腿越來越沉,他難得趴在欄杆上,姿勢不端地繼續看著鋒王府的方向,迷茫間他想起北冥縝說過的諸多話語,他輕輕揮著手在光雨中,卻捕捉不著一句自己在找的,也許善於算計,就能放手了,放手這段本就無力的情感。

  「節制,對誰都好啊。」硯寒清閉上雙眼。

  ──可惜我發現感情上,我比你還不懂算計。

  

  

  

  為什麼這不是兒時常常聽見的歌謠故事呢?

  北冥縝落足在剛下鑰的宮門前的樹枝,抬頭望著陽光殞落的地方。

  他被禁足了。

  實際上是這樣,可是他不能告訴硯寒清,下決定要做任何事情的人都是北冥縝,所以一切後果都要他自己擔,他明明是這樣想的……

  明明是這樣想的,然而他沒忍住逃了出來。

  北冥縝雖然不是全都想過,但也想得不夠。

  他以為鋒王妃是他一己封地之事,他一個被遠封的王,應該還有這麼一點力氣,卻因為太常被父王忽略,他忘了這也是要上呈太廟的事情,他忘了所有不曾束縛他的繁文縟節。

  儘管他曾經希望過,希望過這些禮法有管束到自己的一天,好像這樣他就會是和其他皇子一樣的身分,可是而今他想走了。

  北冥縝第一次違背北冥封宇的意思,擅自出了皇城。

  他到了硯寒清的居所,在門外等,等過了一場霧幕,他的披風上沾染著雨水,可他還沒能敲門。

  他怕了,他也曾不怕生死,他也可以不怕生死,可是他開始怕了,害怕這蒼茫天地吞噬自己對硯寒清的想念,害怕硯寒清討厭他了。

  分明這樣急著見到對方,只是一門之遙,他卻難近毫釐。

  為什麼這不是兒時常常聽見的歌謠故事呢?

  他又想。

  如果只要相愛就好,只要這樣就能無視一切,恣意攜手戀慕之人於天涯,不用擔心會發生什麼事情,不用管輿論,單純雙宿雙飛就好,然而是他先動搖而鬆手。

  是他先聽了母妃的話,在沒有商量的情況下,擅自推開了硯寒清。

  自己值得被原諒嗎?

  他反覆思索,等過一個黑夜,再次看向太陽升起的方向。

  硯寒清不在這裡。

  他遲一步想,他怎麼沒想到這件事呢?

  北冥縝邁步不過幾刻,在宮道上昏了過去。

  而硯寒清,不在。

  北冥縝恍惚中,嗅聞到絲絲血腥味。

  「在哪裡……」

  有誰唱著童話般的情歌,在那高高的山,在那長長的河,姑娘等著他的情郎,向著無定河邊唱。

  

  



BGM:容祖兒〈小小〉
出了一點事情,後面可能不更了。有出本子的話就放本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