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殘香

貪看陌頭楊柳色,浣殘香流故人來。 絲蘿依依何患去?只豢琴瑟梢頭開。

關於你的謊言

金光布袋戲同人‧競日孤鳴X姚金池



  如果有什麼事情是還沒說過的,一定大半是關於姚金池的。

  與別小樓和李劍詩告別後,單夸不小心起了這個念頭。

  他的這一生踽踽獨行,謹而慎之只為了活命,途中不是沒有過別人進入他的世界,然而真正的自己永遠躲在角落,看他們與假的自己互動,然後一個個被犧牲,令狐千里也好、千雪孤鳴也好,也許他該承認,蒼越孤鳴沒被犧牲這點,相當程度讓他鬆了一口氣。

  而作為棋子的姚金池……姚金池陪伴他的時間,不知道超過他半輩子沒有,他一直以來都拒絕去思考姚金池待在他身邊多久,否則理智的那一面便會跳出來說:「是時候讓她消失了。」所以對姚金池的事情他總是刻意失憶。

  否則連他自己也不信他能跟女暴君調情如舊。

  關於姚金池的事情全都是謊言,所以姚金池本人看起來就太過真實了,真實到他忍不住去利用,忍不住希望找出任何一點虛假也好,結果除卻女官向來都有的一點矜持以及習慣他的調情而生的應對以外,沒有。

  她是真心實意在對症下藥,她是真的看著競日孤鳴這個人。

  想到這裡,單夸──競日孤鳴看著遠去的此岸被水氣氤氳,興起了個孩子氣的念頭,倘若這不是簡易的竹筏,他可能會坐在船邊,接著的事情,不是他,是她。

  他不記得那是自己幾歲時的事情,在他腦海裡曾經有過一段記憶,儘管競日孤鳴認為它是假的,有一段記憶是這樣的,年紀很小很小的姚金池坐在岸邊,赤裸的雙足一下一下踢著水,檀口輕輕哼著時下流行的船歌,然後髮簪很不合時宜的掉入池水中,本來為了避嫌才要走開的競日孤鳴隨後聽見噗通一聲,趕忙折回來,卻見小小的女孩在水面上撲騰著,競日孤鳴那時候還不知道這是誰家的姑娘,只知道不救人,她就要死了。

  可是其實在那個當下,競日孤鳴也想過,一個不認識的女孩子死了又怎麼樣,他都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死了。

  萬幸他最後救了那個女孩,雖然她永遠不會記得。

  而競日孤鳴,無論記得的細節再詳盡,都堅持這只是假的記憶。

  畢竟退一萬步來說,他都不記得當時的自己有多畏懼死亡了,怎麼可能有餘裕去救一個素昧平生的姑娘?

  就是因為他的心腸已經冷到這種程度了,所以才會落到此番境界。

  所以他想,關於姚金池的一切都是謊言,這句大約也落不到錯處,姚金池在他身邊太長時間,久長到,久長到他幾乎以為這是屬於自己的一部分,久長到他可以逼自己忘記去利用,忘記明明姚金池還有很多可以利用的地方,忘記他其實可以不顧對方意願,強娶……他其實做得到強娶,少了女暴君當後援的姚金池,其實等於整個交趾都算不上她的後山,就算是顥穹孤鳴派來的女官又怎麼樣,競日孤鳴最少也有上百種方法讓姚金池嫁給他而不會想到要報復,甚至對他感恩戴德。

  然而這樣想,他又覺得自己既噁心又卑微,於是他沒有這麼做,於是他沒再想過姚金池嫁給自己的未來。

  哪怕這樣做的話,他能得到更多籌碼,也能讓顥穹孤鳴更安心。

  說到底他會去問姚金池與他成婚的意願,打從一開始就只是為了讓顥穹孤鳴安心的而已,他怎麼可能看不出來姚金池對千雪孤鳴的兒女情思?他又不瞎。

  他是不瞎才對,不過難過是真的有。

  他才知道自己原來還有心,他以為自己早就落得清靜了,卻在當晚夢見那個還小的自己,為了所有人都要奪他性命而躲在床上顫抖不已,剛好太醫院派來的是個年輕的太醫,以為他這是老苗王新喪受不了打擊而已,便推說是心病。

  ──從此一病不起。

  年幼的競日孤鳴給自己在戲臺上的劇本開頭寫下了這一句。

  都好久以前的事情了,好不容易他才下了戲臺。

  他又看著浩渺煙波失神起來,不知道接下來該去往何方。

  不合時宜的女聲插足他的思緒,他聽見姚金池對單夸說的每一字每一句,內容都是關於她想和某個已經不存在的人遠走高飛的。

  已經不存在的人。

  真是奇怪的丫頭。

  如果他真的是單夸就好了,這樣他便能事不關己地這樣想,倘若他真的是單夸,他只消覺得,這姑娘還有大把青春歲月,用來等待一個早已不存在的人,未免不值。

  可惜他忘了戲臺上還留了個早已生灰的位置,單夸也曾喊作競日孤鳴。

  競日孤鳴縱然在最後彷彿坦承了一切,然而其實沒有,就像他說的,他說了什麼了?

  關於姚金池的,他不是不說,就是造謊。

  姚金池、姚金池、姚金池。

  他好像也曾經把這個名字當作口頭禪,在姚金池初到王府的時候……對了,這麼說起來姚金池到王府可能還沒幾年,至少沒有令狐千里那麼久,姚金池剛到王府的時候,他曾經一直把這個名字掛在嘴邊,一點小事也要她處理,想想也不知道是不是存了幾分想作弄顥穹孤鳴的眼線的意味在,結果女官長弄錯了,還曾經差點把姚金池安排來侍寢,差點把做惡夢的競日孤鳴嚇到繼續做下一場惡夢,關於顥穹孤鳴把他拿捏在手心的夢魘。

  雖然後來他想明白了自己對於姚金池的想法可以如何名狀,但那是很久以後的事情了,幾乎是連著他可以怎麼運用這一點情思、反將顥穹孤鳴一軍一起,同時出現系出同源卻背道而馳的兩種想法。

  所以該說早早讓他想辦法撤離職位的女官長有先見之明嗎?似乎也不是,倘若只是要直接生米煮成熟飯而已,他自己就做得來,他只是不想。

  他還存有一點點的心,那一點點的心抗拒著僅剩的男女之事不想行得這般虛偽不堪,可以吧,反正就是想別的方法而已,而姚金池不知道這一切,她還是一樣真實,宛如那年池畔──不是說了那是假的了嗎?

  關於姚金池的都是假的,必須如此才對。

  競日孤鳴遠眺,彼岸此岸均不見,輕舟已過萬重山。

  

  姚金池是知道一件事的,一件競日孤鳴不知道的事情。

  在又一次夢見自稱為「單小樓」的男子遠走而驚醒後,她扶了扶自己的頭,接著走往梳妝臺,從中取出許久未見的頭飾,看見底下壓著的、另外一件不屬於她的衣飾。

  那是年幼時,她曾經落水被人所救,醒來時手裡緊抓之物,她看見的第一個人是千雪孤鳴,但千雪孤鳴說不是他的,她也就以為千雪孤鳴只是人忙事多,自然不會記得這麼點小事。可是後來再遇到,她發現千雪孤鳴明明都記得他們幾年前曾經相遇的事情。

  千雪孤鳴不確定地說那可能是競日孤鳴的東西時,姚金池還不相信,直到東西苗分裂最終戰後,新主蒼越孤鳴准允她進舊北競王府,到前往金雷村的前一夜,她才終於肯面對這件事般──生平第一次這樣發了瘋似地,尋找競日孤鳴一件舊衣,這不曉得耗費了她多久時間,也許她該慶幸,她進王府以後,競日孤鳴的衣服大部分都讓她縫補過,所以少了很多要找的。

  可能她這樣做和她素往的形象相差太大,而她自己也知道,這才遣開所有人。

  最後她找到了這樣一件衣服,肩飾毀損的。

  那個毀壞的大小,就像個孩子的掌心那麼大。

  姚金池將手放在那個位置,愣神良久。

  姚金池是知道的,關於一件、競日孤鳴真實的事情。

  他曾經救過她。

  不只是在每個相思無望的白天夜晚,還是年幼時彷彿幻覺一般的池畔。

  所以她才會對「單小樓」說那麼多不該說的。

  如果回到當下,她好好的抓緊那手──她明明知道不可能的,競日孤鳴從來智計在她之上,在她緊握之前,他有上百種方法逃開,可是倘若可以──的話,可不可能這一牽,就是與子偕老?

  姚金池忍不住想,然後將衣飾放在枕下,祈求,假如反過來祈求就可以實現。

  期望那個人永遠不要再次入夢。

  





  ──那是關於你的謊言。

  ──那是關於你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