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殘香

貪看陌頭楊柳色,浣殘香流故人來。 絲蘿依依何患去?只豢琴瑟梢頭開。

徘徊如初(五之上)

魔道祖師同人‧聶懷桑X莫玄羽X聶懷桑

  

  

  

  要說的故事都說完了。

  莫玄羽忽然起了這個想法,但是雨怎麼又下了,偏偏在這個時間點。

  他抬頭看著不淨世結界裡的天發呆,他明明不可以再到這裡來的。

  他看著乾淨得看不出有刀傷的雙手,默默將袖子蓋回去,靠著牆面,癡望著等待雨結束,好讓他回去完成獻舍儀式。

  結果也是這個時候,一個小孩拿著一把明黃色的傘朝他走來,那面容與聶懷桑有幾分相似。

  這孩子比金凌還小,三歲了嗎?聽說三歲正是難辦,這孩子抓周的時候抓到了什麼呢?

  「……你是誰?」

  「你抓周的時候,抓了什麼?」聽說金凌抓了金光善的宗主服。

  小孩皺起好看的眉,好半晌才道:「我拿了爹爹的令牌。」

  「我是莫玄羽,你爹是誰呀?」

  「我爹說我不該叫他爹,要叫他舅舅才對。莫玄羽是誰?」

  「莫玄羽是個死瘋子、死斷袖。」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你不用懂……」莫玄羽拍散開身上不存在的灰塵,繼續說:「你的舅舅叫什麼名字?」

  「聶懷桑。」

  莫玄羽很慢很慢地眨了眨眼,接著問:「我能跟你借紙筆嗎?聶公子。」

  小孩困惑地、良久後點了點頭。

  


  要說的故事都說完了。

  莫玄羽呆愣地想著,莫家人真的無所不用其極地想要他死,送來的東西不只是餿水,還有明指暗罵莫二娘子不守婦道、才讓金光善拋棄,說莫子淵多可憐一個孩子居然被個死斷袖斷了前程,莫玄羽都默默受著,因為他還有事情想不明白,他覺得他得待在莫家庄等一個機緣,這只是他的預感,不過他等到的只有莫家越來越誇張的行徑。

  雖然他一直在想,聶懷桑還活著,他就不可能為了誰去死,不知不覺中,這份愛已經沉重到能支撐他的死生。所以到底要到什麼時候,他才能得到解答呢?莫玄羽不知道,不過聶懷桑卻先一步來了。

  莫玄羽趕忙換上唯一一套剛洗好還沒全乾的衣服,去找聶懷桑,聶懷桑好笑道:「莫公子剛沐浴完嗎?」

  「是、是啊。」莫玄羽尷尬道。

  於是聶懷桑拿出他替換用的宗主服要給莫玄羽穿,莫玄羽被嚇得只能推拒,結果就在推搡間,兩個人都掉進了淺淺的河水裡,聶懷桑整個人摔在莫玄羽身上,身子歪歪扭扭的,莫玄羽接著他,但兩人都濕透了。

  聶懷桑輕輕推著莫玄羽的肩膀,好沒容易才起身,對上莫玄羽的臉,不知怎麼地臉頰躁熱起來。

  「行路難,不在山,不在水,只在人情反覆間。」他輕聲道。

  「聶宗主?」

  「莫公子,懷桑能斗膽問你一件事嗎?」

  「請說?」

  「你是怎麼知道……知道自己有龍陽之好的?」

  莫玄羽抿了抿唇,按捺下告白的衝動道:「因為我心許之人亦為男子。」

  「心許之人嗎?該如何知道對方是……那個人呢?」

  「聶宗主唸的〈太行路〉,玄羽也讀過了,那不是說女子以及臣子被拋棄之後的事情嗎?」

  「可我是男人啊。」

  「情愛之事無關男女的,我想,也許你可以去問看看嫂……金夫人,歛芳君的妻子。」

  「我和她不熟啊。」聶懷桑從莫玄羽身上起來,先一步站起身,伸手向莫玄羽,莫玄羽瞇眼遮擋過強的光線,拉住了聶懷桑的手站起來,他們才發現,莫玄羽已經高過聶懷桑很多了。

  兩人都是一愣,聶懷桑先一步笑了起來,「看來衣服莫公子是穿不下的了。」

  「是、是啊。」

  「要是魏兄、子軒兄、金凌的娘親都還健在就好了,這樣懷桑或許就能從他們口中得到答案。」

  「聶宗主和這三人很熟嗎?」

  聶懷桑扒梳了下被水浸濕的青絲,接著說起了過去的事情,在雲深不知處和魏無羨、江澄、金子軒三個人的事情,金子軒和江厭離的事情,甚至還說了一點點虞紫鳶和江楓眠的相處、以及藏色散人是怎麼對藍啟仁不畏強權的,聶懷桑說到自己都忍不住笑,莫玄羽也是很久沒有這樣笑了。

  有那瞬間他真希望一切停留在這裡就好。甚至讓他馬上去清河他都好,他太想待在聶懷桑身邊,就算最後他會娶他人為妻都好,能看著他安好,那一切就都足夠了──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獻舍真的那麼重要嗎?聶懷桑會讓他跟去不淨世的吧?

  然而剎那他又想,他獻舍有沒有可能根本不是表面上那般?莫家人要怎麼才能威脅到他、讓他獻祭一切──就跟當年金光善的正妻一樣,她拿莫二娘子威脅他,而現在,唯一能威脅到莫玄羽的是──

  莫玄羽轉頭看著頭髮還在滴水的聶懷桑。

  聶懷桑被看得困惑,眨著一雙眼,最後用扇子擋住了半張臉。

  莫家人根本不可能用聶懷桑威脅他,他們又不知道……那到底是……

  聶懷桑呼出了一口氣後說:「因為之前陳氏的事情,我進了一次祭刀堂,本來我是不該進去的,但……陳聶氏,也就是你那天見到的屍體,我的妹妹,畢竟是大哥的嫡親妹妹,所以我想我還是應該告知他一聲,甚至我在想需不需要連妹妹的遺體也進祭刀堂。結果,我發現大哥的屍體,少了很大一部分。」

  「什麼意思?少了很大一部分?是被野狗啃食了嗎?」

  「不是,」聶懷桑搖搖頭道:「那裡一般生靈是進不去的,戾氣太重了,可是我大哥的身體,手也好、腳也好、頭也好……哪裡都殘缺不全。」聶懷桑沒忍住哭了出來。

  莫玄羽原想抱住他、甚至只是拍拍他的肩膀,手卻忽然僵在半空中。

  聶懷桑沒察覺他的異樣,但是覺著自己這般挺丟人的,於是他用袖子擦掉自己眼角的淚水,結果袖中的一方黃帕飄了出來,莫玄羽隱約看見有黑尾鳳蝶翩翩在上頭起舞,聶懷桑趕忙撿起帕子告辭,莫玄羽也沒說什麼,只是在那之後,去見了那匹當初跟他一同回來的老驢,老驢已經有了孩子,倔得很,不拿蘋果引牠牠都不肯動,莫家踢牠揍牠,也是被牠一蹄子踢開的命。

  莫玄羽摸著行將就木的老驢道:「都說老馬識途,你一定也知道當初我們去了哪裡對嗎?」

  老驢踢了兩蹄子,彷彿聽得懂牠的話,搶了自己孩子的蘋果,慢悠悠踏往蘭陵的方向,莫玄羽愣愣地看了很久才跟上去,確實是他記得的路,他們一路前行,只是與當時反向,然後他們停在一個地方,莫玄羽把老驢綁在樹上,自己轉往森林深處。

  ──瀑布的聲音近了,莫玄羽趕忙從疲憊中強打起精神,走入瀑布後方的山洞內,稍作清理後,拿出金光瑤畫給他的法陣示意圖,用剪子畫破手指,照著畫出了陣法,接著解開包裹,露出一條粗壯如樹枝、用滿滿黃布經文纏繞緊實的長形物,將之放在陣式中央。

  ──莫玄羽吸吮著自己的食指,直到不再出血才拿去沖瀑布。

  莫玄羽想著過去的事情,發了好久的呆,走進瀑布後方的洞穴,取出當年金光瑤交給他,讓他隨手封印起來的包裹,打開層層封印後,赫然是一隻過分粗壯的手。

  原來這才是沒有說完的故事。

  他把手封印回去,拉著老驢回了莫家庄,什麼都不想去思考。

  可是思緒並不放過他,他一直想,那是誰的手臂?金光瑤為什麼要讓他帶著手回莫家庄藏起來?金光瑤是不是殺人了?還是這是薛洋作的?但薛洋作的跟金光瑤作的有差別嗎?難道是金光善作的?

  然而無論是誰作的,莫玄羽都是幫兇。

  莫玄羽是幫兇。

  他沒有資格喜歡聶懷桑的。

  因為那很有可能就是聶懷桑大哥聶明玦的手臂。否則事情怎麼有那麼剛好的?聶明玦才死多久,薛洋根本不在乎用的是誰的屍體,怎麼可能額外要他封印起來?金光善根本沒有殺害聶明玦的理由,而那一天他聽見了聶明玦對金光瑤說:「娼妓之子,無怪乎此!」

  這是假的吧……如果是真的,他要怎麼辦?

  莫玄羽想到神思恍惚,到都搞不清楚自己做了什麼、說了什麼、甚至差點就吃了莫家送來的餿食,他覺得自己真的瘋了。

  偏偏聶懷桑又來了,他裝不了正常,只好避不見面,結果聶懷桑留了許多法器給他,以為他是生氣了,誰知莫子淵從阿童那邊得了消息,當晚三更半夜踢了莫玄羽,還搶了他所有法器。

  莫玄羽跪在亂得一蹋糊塗房間中央,忽然腦中一片明晰,彷彿他未曾瘋癲一般。

  他拼命找出沒被莫子淵拿走的錦囊,裡面除了獻舍術法陣的畫法以外,還有另一個用早已發黑的血畫下的陣式。

  那是薛洋繪製的獻舍術式以及當初他第一次看到時空更迭之法時不意撕下來的法陣,他一直帶在身邊,都忘記它們很久了。

  他百般留戀地以指尖摩娑過紙表面上的筆畫,然後取出聶懷桑給他的匕首,放在莫二娘子的梳妝檯上。接著他從中取出已經十三年未曾使用過的胭脂水粉,將整張臉抹得死白,如陳聶氏死前的模樣,然後在雙頰狠狠上了胭脂,彷彿是在打自己巴掌、讓自己清醒或者懲罰自己,然後他看著自己越來越像記憶中的厲鬼模樣,忽爾笑了起來,鉛粉落了下來。

  難看死了。

  莫二娘子死的時候居然是他上妝的,莫二娘子也好可憐啊。

  莫玄羽恍恍惚惚地站起來,搖搖擺擺地走往莫家正屋,莫夫人正在瞎扯他們對莫玄羽多好,長老三番兩次提出想見本人,都被擋了回去,正要回去時,就見到一臉吊死鬼妝容的莫玄羽,莫玄羽愣愣地問:「我的法器,莫子淵拿走了?我的娘親,你們逼死了?現在我也要死了,長老,我做錯什麼事情了?」

  莫家長老猛地站起身,而正值此時,雷聲大作,莫玄羽抱頭跑走,去了瀑布後面將包裹取出,回到與莫二娘子的小屋,然後將房間反鎖。

  他又替自己補了妝,接著拿了那隻匕首,畫下第一刀,拿自己的血去繪製那個獻舍法陣──卻不料還沒畫完前,就已經到了不知什麼時間點的不淨世。

  莫玄羽跟著那個聶家孩子來到了書房,他提筆寫下獻舍術以及自己可能有穿越時空之能的事情,還寫下那句必有報應的警語,加上對那隻手臂的猜測,寫完後他發了很久的呆,過久沒有好好吃東西讓他無力思考更多,想站起身時卻碰掉了整櫃的書,然後他看見了眼熟的獻舍手札以及那個時空穿越法陣。

  他顫巍巍地取了書,看清楚關於穿越時空之法上面寫的是,使用此法者必然魂歸天地、不得好死,以作報應。和獻舍術一樣,難怪寫在同一本手記裡。

  他恍然,接著也將這件事寫進去,最後他將那疊信以及聶懷桑送給他的平安符交給聶家孩子說:「如果哪天,莫家庄附近出了走屍,就把這些交給你舅舅吧。」

  「我為什麼要聽你的話?」

  「等到那一天,」莫玄羽笑著說:「你跟你舅舅說是莫玄羽交代的,他就會告訴你為什麼。」

  「我為什麼要相信你?」

  「因為……」莫玄羽撒了個謊道:「莫玄羽死是聶家的鬼啊,你看這個平安符,只有聶家人才有的,對吧?」

  「是沒錯。」小孩仔細檢查了平安符,皺起了眉問:「所以你是莫玄羽,你要死了?」

  莫玄羽搖了搖頭道:「我還不會死,但快了。」

  雷聲、雨聲、水氣。

  忽然又都淹了上來,莫玄羽不知道這個孩子未來會怎麼做,然而他的時間到了,他得離開不淨世了──?

  怎麼還是不淨世?

  莫玄羽不由得瞪大了雙眼,他確實還在不淨世,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