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殘香

貪看陌頭楊柳色,浣殘香流故人來。 絲蘿依依何患去?只豢琴瑟梢頭開。

何求

金光布袋戲同人‧默蒼離X上官鴻信





  上官鴻信醒來的時候,空氣中還帶著絲絲不去的檀香,他眨了眨眼,睫毛落下的陰影讓他一時有些看不清楚,等到初醒的暈眩過去後,他才沿著光源看見背光坐著的策天鳳,不過他看不清楚策天鳳現在的表情,他心下驚慌,想強作無事卻仍舊戰戰兢兢地從書案前起身,然後鎮定地走向策天鳳,站定於距他三步之遙。

  他垂首道:「師尊。」

  「嗯。」

  沒有得到任何責怪的話語,上官鴻信反而益加不安起來,手心冒出的汗幾乎錯覺要低落指尖,他不敢抬首,只是靜靜待著,那堪比數百年的每一個瞬間,因此他不曉得自己到底等了多久,直到他聽著策天鳳沉重起來的呼吸逐漸綿長,他才壯著膽子抬起頭,看那西斜的日光透過窗櫺散在策天鳳臉上,纖長如鳥羽的睫毛鋪在臉上,看不見那冷情而犀利的瞳眸。

  ──策天鳳睡著了。

  這個認知讓上官鴻信訝異,他從來不曾想過策天鳳會需要睡眠……更進一步而言,在上官鴻信心中,策天鳳從來未曾是凡人,而是不可褻瀆的神,他的神降落凡間、來到他身邊,已是萬幸,他怎能再求更多?

  儘管如此,上官鴻信還是有著再卑微不過的願望,儘管這輩子都不可能說出口。

  ──他是這樣希望他的神祇身邊能出現一個能與之交心的人,溶解策天鳳眉心的堅冰。

  上官鴻信收回自己無意間就要碰觸到策天鳳眉間的指尖,死死摁在掌心。

  他不配站在策天鳳這樣的神祇身邊,他是個只配頂禮膜拜的凡人。

  以前有過太多人讚賞上官鴻信聰慧、機敏,自幼到長,他聽得太多,便也以為這就是世間的真理,然而策天鳳的出現卻讓他明白自己的愚笨、駑鈍。

  尤其那次……策天鳳紆尊降貴去救他,沒練過武的肉體凡胎就這樣背了他一整路,卻連一句抱歉也不肯讓他說,他的師尊是這樣溫柔的神,無人可以否定這點,哪怕比鵬時時讓他提防策天鳳,上官鴻信也未曾當過一回事。

  這樣好的神,他那世間最美好的妹妹霓裳配得上嗎?

  霓裳是上官鴻信最愛的人,然而對上策天鳳,他卻感覺到雲泥之別,不是霓裳不夠好,是這世界上不存在足夠匹配策天鳳的人,哪怕愚昧的自己仍舊希望他摯愛的神祇能得到救贖。

  上官鴻信就這樣放肆地看著策天鳳,直到夜都深沉,幾乎不辨輪廓,因此上官鴻信也沒發現策天鳳業已轉醒。

  策天鳳就這樣看著他唯一的弟子,即將成為羽國最至高無上的「儲君」,策天鳳的神情如若泥塑菩薩,無悲無喜,然而心卻有些動搖……是的,他隱約察覺到這樣下去不行,上官鴻信耽溺在某種盲信之中,將來定然做不到一視同仁地將他割捨,鑄心將會失敗……然而就這麼放棄他幾十年來的努力,策天鳳又罕見地起了一絲不甘,到底是自己太年輕,經受不住失敗,卻還要嘴硬嗎?

  不是的,要是上官鴻信都無法成功繼承,這世界上不會再有更合適的人了,他還不若自盡。

  策天鳳站起身,卻不想久未動彈的腿腳早已麻痺,整個人往上官鴻信的方向摔去,上官鴻信宛若木頭一般,筆直地站著,生生承受了策天鳳壓過來的重量,然而也只是如此,甚至沒有伸手去扶。

  不明所以的一陣不快襲上策天鳳心頭,他雙手捏著上官鴻信的肩膀,望向對方的臉龐,卻發現稀薄的月色下,上官鴻信一臉呆愣地,在哭。

  那舉世無雙的容顏與眼淚應是沒有絲毫相襯之處才對,然而此時看上去卻是那麼愚蠢而……楚楚可憐。

  策天鳳一時失神,身子已往前傾,唇瓣按在上官鴻信眼角,吮去他淚珠點點。

  上官鴻信彷彿這時才猛地驚醒,亂了手腳的下場便是他向後跌在地毯上,而偎著他的策天鳳則壓在他身上。策天鳳比新綠更加淺薄的髮色成了簾幕,將上官鴻信的視線桎梏於策天鳳的面容、挪移不開,彷彿他的全世界僅只策天鳳一人。

  當策天鳳的唇按上來時,上官鴻信唯有被動地接受,不知道策天鳳吻了他多久,上官鴻信才聽見策天鳳比平時更顯急躁(雖是幾乎未能讓人發現的程度)的嗓音問他:「哭什麼?」

  上官鴻信腦子一片空白,只得反射性回答:「弟子擔心世間無相襯師尊之人。」

  「所以呢?」

  「這樣對師尊不公,師尊值得全天下最好的人相伴。」

  「那你呢?」

  「我?」

  策天鳳靜靜看著上官鴻信淚痕未乾的容顏,聽見腦中一條弦線斷裂的聲音。

  他又復吻上上官鴻信,強迫對方嚥下他本欲出口的一句:「你是全天下最好的那個人。」

  那晚直到不諳情事的上官鴻信因不會換氣而昏厥過去為止,策天鳳才放過他,將他抱上床鋪安歇。

  然後徹夜未眠。

  策天鳳知曉上官鴻信的耽溺早已拖著他沉淪,只是佯作未覺,自入墨家以來他未曾遲鈍,他只是拒絕看清。

  曾幾何時,他已經太像人了。

  策天鳳看著窗外的曙光,身上的、在上官鴻信房裡染上的檀香已經散得幾乎聞不見了。

  ──很後來,策天鳳才肯在心裡正視自己的想法,要是上官鴻信鑄心不過,他會殺了上官鴻信,直到鉅子更迭,他會為上官鴻信殉葬。

  可惜他殺不了上官鴻信。上官鴻信也沒能通過鑄心。

  看著那俊秀無儔的容顏扭曲,悅耳的嗓音哽咽,一句:「你怎麼可以放棄我?」

  那是默蒼離永遠的惡夢,他把天底下最好的那個人,生生害成了一個怪物。

  於是他自稱孤鴻寄語默蒼離,孤單的鴻雁帶著再也儘管相佐身畔亦不可能傾訴的話語,飛高、飛遠、飛離,默許蒼天,使你我永遠別離。

  後來他找到了俏如來,俏如來身上有著和上官鴻信相似的檀香氣味,他經常無意間比較起兩人的不同,然而誰都不會是上官鴻信,也不會再有一個視他如神的傻孩子,阻止他有任何去死的念頭,哪怕血色琉璃樹幾乎已被壓斷成殘枝。

  ──上官鴻信,我想死。

  在默蒼離總算卸下鉅子的職責那天,他對俏如來說:「這一次,你做得很好。」

  那是他從來不曾對上官鴻信說過的話,他開始後悔自己沒說過了。

  這一次,默蒼離會在地獄等著那個已經成為怪物的傻孩子,一次一次說:「你做得很好。」讓上官鴻信相信他自身便是應該留在默蒼離身邊的、那天底下最好的人。

  在這漫長而折磨的一生中,默蒼離犧牲了太多人。

  倘若上蒼垂憐,問他一句:「此生何求?」

  ──惟願於阿鼻地獄相伴,歲歲朝朝傾心以待、不再吝於口舌。

  他不奢求上官鴻信的原諒,但他會在地獄等他回來。

  永遠。

  






  我以後寫雁默雁可能要加價。我每次寫胸口都好悶,像親手掐死自己一樣。到底誰寫雁王這個角色出來的?我能不能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