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殘香

貪看陌頭楊柳色,浣殘香流故人來。 絲蘿依依何患去?只豢琴瑟梢頭開。

慟土之下

金光布袋戲同人‧八紘穌浥X北冥皇淵X八紘穌浥

  • 有改動一點結局。



  有的故事不訴說,就永遠流傳不下去。

  曾經他也覺得世界選錯了人,他只是一個凡人,承擔不起什麼,他有愛的人,他的愛沒那麼廣大;曾經他覺得一切美好,看到的沒有不公,只有繁華爛漫,吃穿用度不愁,不羨天,不慕地。

  直到他明白自己不過黎民之一,傳承的火炬不是非他不可,他燃盡自身也未必留下灰燼,然而抵不過他願意。

  

  北冥皇淵沒有想過要怎麼活下去,這樣說或許過分自大,然而填在心裡的不滿逐漸被壓下去,他瞞著北冥封宇祭祀在三王之亂亡故的兄弟,知道的人只有鉛十三鱗和八紘穌浥,他心懷對兄弟的哀憐,但身邊有八紘穌浥相陪,有鉛十三鱗以子相待,北冥皇淵的不滿平時並不顯,和親近的人撒撒嬌,到皇城時擔任一個什麼都不清楚的王爺,和和樂樂地、裝憨賣傻,一輩子也可以這樣過。

  活著雖然有枷鎖,但也不是什麼麻煩至極的事情,反正被先皇所棄,做為殘廢,他仍舊是活下來了,閒散王爺何妨?甚至被當成廢物何妨?他活著,和心愛的、愛自己的人一同活著,未曾想過這隱忍的幸福也有到頭的一天。

  海境的土壤貧瘠,生不出如外境那樣多的花,花卉成為皇室才能嬌養出來的稀罕物,誕生的鳳毛麟角花苞得耗上多少心力維持、到開花,是難以估量的,因此連皇宮裡的花大多都是插瓶,瓶中輔以特別研製出的水,讓花卉得以維持短暫的花期。出了皇宮,海境特有的惡地地形導致連雜草都不容易存活。

  作為當今鱗王唯一且是受寵的弟弟,北冥皇淵自然得了恩典,每到花季便能得到平民想不到的大量花草,受贈的花籽也多到即便入菜、都能留下不亞於皇室的巨額種子。是以閒來無事,北冥皇淵也蒔花弄草,玄玉府逐漸被如美玉的花草所圍繞。

  中原有這麼一句話,雖然北冥皇淵只記得下半句:「花無百日紅。」雖然在海境是這樣沒錯,除非將之用特殊的藥劑、極低的溫度保存,不過他權且不明白為什麼中原會有這一句話。

  在北冥皇淵想像中的中原,源自於對江南的想像,細雨霏霏、鶯飛草長,美景如斯,花也應該開得久長,不僅如此,還擁有真正的四季,繁花四季不同,不受限於土壤、氣候,綻放出海境不會有的絢麗花彩。

  那是因為太絢爛而讓人睜不開眼、甚至流下眼淚的景致。

  北冥皇淵看著手中的花時,總會想起江南,江南對他而言是個再美好不過的地方,因此他也總會想起八紘穌浥,八紘穌浥總是站在一邊看著他整理花草,聽他說江南有多美,他偶然間將剪下的花拋在八紘穌浥頭上,八紘穌浥也不惱,只是靜靜取下那花。

  「別。」

  八紘穌浥的手依言維持原位,北冥皇淵挪動他的手腕到鬢邊,「這樣看上去,你的氣色好多了。」雖然在王府養了好些時日,不過八紘穌浥的膚色依舊蠟黃,一眼就能讓人辨認出是波臣,看得北冥皇淵心疼,不過這種時候八紘穌浥又會說,是北冥皇淵皮膚太白。

  「王爺,這花將凋。」彷彿在暗示什麼。八紘穌浥沒講出來,本來北冥皇淵也不是會特別注重小節的人。

  「花開荼靡,不是凋謝,而且穌浥這樣好看。」北冥皇淵就是這樣的性子,雖然想到了細節上的問題也會大而化之地處理。

  八紘穌浥看多了北冥皇淵大剌剌的樣子,也不會特別提醒對方。拿凋花自比,不只不吉利,也有幾分貶低自己的意思,雖然他和北冥皇淵,原本就一個在天、一個在地。

  北冥皇淵看八紘穌浥緘默,一時心慌就捧著剛修剪完的花往八紘穌浥那裡靠,地上的草屑滑了北冥皇淵的腳,他便連人帶花摔入八紘穌浥懷裡,八紘穌浥雖是接得穩,不過還是愣了一下,北冥皇淵在相識的幾年間都沒變,還是天真,看不出有變得成熟。

  實際上是怎麼樣呢,八紘穌浥想知道,但是他直到最後也沒有問。

  儘管北冥皇淵沒有想過要怎麼活,然而他必須思考怎麼活下去,當八紘穌浥離開後。玄玉府原來那麼大,他把府庫裡蒙塵的珍稀寶物填滿府中,花瓶裡常置八紘穌浥喜歡的花,但是只感覺到空虛,他想不起來以前自己到底是怎麼活著的,只是努力讓生活中還殘存著穌浥的影子,因為太空虛,珍饈越吃越多,暴食到得了病,太醫院的試饍官硯寒清來看過了,為北冥皇淵製作了藥膳八味酥,減緩暴食對胃部的傷害,同時也讓北冥皇淵一邊得到飽足感一邊也不失味蕾的滿足。

  然而這限量的八味酥,就算再怎麼吃,都還是覺得空虛,空虛到讓他反思自己到底為什麼活著,這不是他第一次失去人,他該要照著習慣繼續過下去,他還有鉛十三鱗,還有玄玉府,原本擁有的什麼都在,只不過回到八紘穌浥出現以前的世界……但是他想不起來,他以前是怎麼活下去的。

  日子渾渾噩噩地過著,皇城還是去,跟鱗王兄友弟恭一番,猶然悄悄祭拜著北冥流君,對於花的研究也持續著,他想種出百日紅的花。北冥皇淵想不起來到底多久日子才勉強過下去。

  海境的土壤是這樣貧瘠,名為愛情的花開得再燦爛,也隨時會凋萎。

  後來,北冥皇淵會想起和八紘穌浥過去的事情,比如北冥無痕曾想帶走八紘穌浥,比如他們心中那個江南,比如八紘穌浥在他祭拜完北冥流君後哭到停不下來時,抱著他安慰。

  但是這些餵養著空虛越來越大。

  他只是失去八紘穌浥而已。

  他只是失去八紘穌浥,時間依然流逝。

  再得到八紘穌浥消息的時候已經又過了幾年,他帶領著鰭鱗會,要對抗皇城軍。為了八紘穌浥的願望,也為了平反北冥流君的枉死,北冥皇淵站在了皇城軍對面,與鰭鱗會攜手試圖顛覆這個政權。

  北冥皇淵對於能再次見到八紘穌浥感到喜悅,然而眼前的人變了太多,連理他都沒有打算,於是他追在八紘穌浥身後,為的是回到以前的時光。他覺得自己開始有了情敵,就是鰭鱗會,但是等到鰭鱗會獲勝之後,八紘穌浥肯定就有時間回頭看他了吧。

  所以他也很努力,盡可能減少鰭鱗會傷亡,以自身府兵為前鋒。戰爭雖然殘酷,但他會走在八紘穌浥前面,保護他。

  ……原本是這樣想的。

  將心聲傾訴後,卻換來一句:「癡迷。」

  以前的話,他定會扯著八紘穌浥問他是什麼意思,然而現在他只能放走所有機會,時間還沒到,以後八紘穌浥會回來。

  懷揣著這個信念,他才堅強起來。

  然後,八紘穌浥毫無前兆地就死了。

  北冥皇淵想不起來後來發生了什麼事,他只知道,他讓海境下了唯一一場雨,拼盡性命的失敗,坐上那個皇位的,他多希望是八紘穌浥而不是自己。

  意識矇矓、霧化了視覺,北冥皇淵好不容易才醒來,望見與自己背坐的人。

  「在你的藍圖裡,從來沒有留下我活著的空間,又為何要問我願不願意為你而死?」坐在身後的人動了動,相抵的背上、交錯的髮絲被扯出微癢,北冥皇淵還是沒有回頭,「而且就算我願意,你也不願意,你為何要問我意願?我沒有你聰明,但是,你確實騙我,穌浥。」

  八紘穌浥醒了過來,緩緩抬起頭,逐漸挺起的背脊,靠了上去。

  「你不問為什麼?」

  「沒有必要。」八紘穌浥回答道。

  「為什麼是你?」北冥皇淵這句話問得沒頭沒尾,八紘穌浥仍是聽懂了。

  「我只是其中之一。」

  「其中之一,那為什麼非得是你站上那個位置?」

  不是非得是我。八紘穌浥在心裡回答,這句話如果說出來,只會讓北冥皇淵更為激動,所以沒必要說。

  他也曾想過為什麼是自己,從如同王爺般的生活看見人間煉獄,從幸福中跌至萬民同悲,但是看見了,就逃不掉。

  「有的故事不訴說,就永遠流傳不下去。」最後他這麼說。

  「就這麼重要嗎?」

  「重於生命。」

  「也比我重要嗎?」

  「王爺,不要逼我。」

  「是了,我都是在逼你。」北冥皇淵閉上眼,「你後悔了嗎?我的事情。」

  「我不後悔。」

  「是,你怎麼會後悔。」北冥皇淵站起身,八紘穌浥緩緩睜眼,看北冥皇淵走遠。

  八紘穌浥本來以為北冥皇淵會一直將這件事藏在心裡、繼續逃避下去,卻沒想他以為永遠不會成長終究是有了些不同。

  他開始懷疑這是自己的夢。

  在他離開之後,北冥皇淵沒有放手,在時隔多年之後,他仍然像沒分開過一樣,小心翼翼地依著他、寵他,八紘穌浥都忘了人都該是有脾氣的,否則自己激了他那麼多次,又怎麼會每次北冥皇淵還是想盡辦法追上來。

  後悔嗎?他是整場戰役中唯一不能後悔的人,就因為他是站在最前面的人。

  他沒想過要和誰攜手,從他走上這條路開始,他就是孤獨的一個人,如海境貧瘠的土地,開不出絢爛的花,即便他也曾經從美麗的花卉中看見希望,然而那是北冥皇淵的人生,不是他的,他的世界不該有花。

  北冥皇淵不懂,仍是執拗地把色彩斑斕的花朵給他,仍舊自顧自地吟詠著〈伯兮〉,真是笨蛋。

  波臣即是海境的土壤,種不出豐饒的果實,除非翻天覆地,除非星辰倒轉,貴族成平民,否則一切都不會有所改變,北冥皇淵站的位置注定他不會懂。

  本該是這樣,但是那場雨,北冥皇淵到底想說什麼,八紘穌浥難得猜不透了。

  他一抬頭,又下起了雨,雨滴落在他面頰上,冰冰涼涼的,他才站起身,卻見北冥皇淵就站在不遠處。

  八紘穌浥張口,終究還是說出口:「你是不是有病?」

  北冥皇淵帶著傘走過來,遮擋八紘穌浥頂上的雨,低聲道:「你不也說我癡迷?」

  癡迷到幾乎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做什麼。

  北冥皇淵是最知道的人,對於自身的情感,如果八紘穌浥真的需要他死,他就會去死,但他更想八紘穌浥跟他一起活著,而不是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死在他面前,他或許越來越不懂八紘穌浥,不過這顆貧瘠的心仍是為了八紘穌浥而鮮活地跳動著,他無能阻止,也不想阻止。

  八紘穌浥不在的時日裡,他更深切地理解到八紘穌浥對他而言有多重要,他不想再經歷一次,只是這樣而已,就算他越來越不懂八紘穌浥,他也不願意就此放棄,哪怕沉迷在幻想中都不能稍減他的疼痛。

  「流君不在以後,就是你和鉛老一直陪在我身邊,倘若你只是要我的命,那就給你,雖然,我現在連這個也給不了你了。」

  「癡愚。」

  北冥皇淵自願與他一起墜落,八紘穌浥不是沒有想過阻止,理智要他離這個人越遠越好,他卻一次次追上來,甩脫不開,他想過北冥皇淵的結局,想了好幾次,每次的過程都不一樣,然而逃不開死亡的結局,因為自己注定是要死的,為了成功他可以不顧一切,只是北冥皇淵一直在逼自己犧牲他。

  哪有人這麼傻,趕著讓人丟掉的?

  然而這就是北冥皇淵,固執地讓花朵勝放的人。

  北冥皇淵就是他的深淵。

  八紘穌浥牽起北冥皇淵的手,北冥皇淵第一反應卻是想縮手,於是八紘穌浥將人扯進懷裡。

  現在他不用管了,說故事的人已經不是他了。

  曾經以為彼此天差地別,不想深淵佈滿著貧瘠的土壤,他墜落,和他一同混成新的土地,不想土壤中的種子,終是生出了嫩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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