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殘香

貪看陌頭楊柳色,浣殘香流故人來。 絲蘿依依何患去?只豢琴瑟梢頭開。

知曉與謊言

金光布袋戲‧北冥縝X硯寒清X北冥縝

  • 參與阿玄主辦的 #縝硯縝四週年出場紀念




  戰後幾年,空氣中彷彿仍舊瀰漫著血腥以及殺伐,皇城依舊動盪,然而於北冥縝而言那已經與他無關,他從來不擅長說謊,早在硯寒清提起很久之前、他已放棄競逐東宮之位,如今心下如邊關的星空澄明……本該如此。

  慣於沙場縱橫卻不擅揣度人心,這是在奪嫡的過程中理解到的、他一直以來的缺點,所以才會天真而強勢地犯下那麼多錯誤,他本不想再次回去的,縱然已得到父王寬恕,北冥縝也不忘每日躬耕自省,不願自己再犯下同樣的錯誤……然而這或者是一種逃避。

  他不知怎麼地一直在否定自己,鏤花大紅婚帖還倚在他懷裡,他不曉得為什麼自己還會為了硯寒清要結縭而感到動搖,那一點訝異如陶瓷遭摔以後的裂痕、不斷擴大,讓他夜不能寐,不過是多守了幾次夜,已經遭到下屬屢次勸離,雖心裡明白作為統帥,自然不可輕易讓自己的行止影響到謀劃軍務時的清醒,然而要睡下卻很難。

  於是數不清是第幾次無眠的夜裡,他走在月色稀薄得幾乎看不見的夜空底下,披著格外清晰的星光,持續自己找不到答案的沉思。

  他甚至有時候會忘了自己的問題是什麼,直到看到那張婚帖,又一次自問為什麼。邊疆並沒有那麼多傷感的時間,連讓自己耽溺在疑惑中的空間也沒有,每日都要處理軍務,即便沒有亂事,也須戒慎小心,變數往往防不勝防。儘管知道這些,北冥縝依舊頂著這份壓力,無法防範從未有過的迷惘在每個縫隙間放肆。

  或許不是從未有過。

  回憶起來,小時候確實有過類似的情感,是父王別開眼的每一次……早已被淡化的回憶猝不及防衝擊上來,迫使北冥縝深深吸了一口氣並閉上眼。

  然後那一日,最應警戒的朔月到來。

  白晝消褪,朔月東升,稀疏的燭火軍營周圍,零星火把延伸到觸及地平線的遠方,漸次暗下去:越是危險,就越得防範……同時這樣的危險也營造了趁機誘敵的可能性。

  定洋軍各自躲在不起眼的地方,而北冥縝一人守關,點點星光墜在他身上,為逐漸魆黑的夜劃下了一道幽微的傷口。

  計時的沙漏流淌著沙流的聲響,黎明前都可能是危機,儘管戰後的鰭鱗會尚未成氣候,定洋軍還是如戰前的守備方式,絕不掉以輕心。

  北冥縝聽著自己的呼吸聲,手按在刀柄上,河山命隨時準備為來犯敵軍出鞘。

  此間連沙漏的聲音也明晰,風吹聲大得似乎能在人皮膚上割出傷口,只要一失神,便可能讓眼前景物被風沙掩蓋。

  審慎提防,只為見到單調的邊關染上其他色彩時能順利拿下。

  遠方的馬蹄聲響起未久,北冥縝已提刀向前……!

  他眼見來人策馬、身披紅衫,末端的袖襬衣襬歲風飛揚,北冥縝心下微微發愣、然而身形仍舊飛一般地輕易扯韁上馬,一手壓制住對方,並自後方將刀橫在對方頸上。

  此時北冥縝方聞到一股與藥香混在一塊的香味,一陣茫然之餘,貼在身前的人徐徐轉過頭來,北冥縝看見對方的面容仍以為是做夢。

  「咳……呃嗯,微臣參見殿下……殿下的見面禮似乎太隆重了。」

  「硯寒清……?」

  「殿……啊啊啊啊啊!」

  硯寒清在途中自然曾想過此行的風險,唯獨沒有想到會被北冥縝抱下馬,踩到地面後仍舊感到暈眩。

  北冥縝自蹲姿起身後,心中依然一片茫然,不過他的表情沒有絲毫更改,自然也沒有人看出他的神色,定洋軍不知發生何事,皆是屏息以待,直到北冥縝舉手做出讓他們退下的手勢,定洋軍才盡數隱入遮蔽物後。

  「你……」

  「殿下……」

  他們同時發出聲音,也同時噤聲,北冥縝看著硯寒清那一身刺目的紅衫,覺得自己還沒醒過來,不過無論是不是夢境,他還是邁步向前,先將人抱入營帳中,放落於座時,北冥縝更能感受到硯寒清的緊繃。

  「抱歉,我以為先帶你遠離布陣的地方,比較合適。」

  「啊,是。」

  又是一陣靜默後,北冥縝甫打算離開,又被硯寒清喚回來。

  「何事?」

  「抱歉,請恕微臣踰矩,敢問……能向殿下借一襲衣衫嗎?」

  不知為何這番話讓北冥縝有些安心,便應下去尋一件自己的常服給硯寒清。

  待硯寒清換好衣服後,北冥縝轉眸望他,略大的衣衫在硯寒清身上看起來有些鬆垮,北冥縝又取了一件罩衣為對方穿上。他感覺到硯寒清的僵直,卻也不曉得該說什麼,這對向來有話直說的他而言是相當罕見的事情。

  「……謝謝殿下。」

  「無妨。」北冥縝點了頭便想要直接出帳,不想硯寒清卻跟了上來。

  北冥縝不曉得該說什麼,便由對方跟著,不過他調轉了方向,改走向鄰近山澗的一汪池水,在此處可清晰看見信號彈的位置,也可即時趕回陣營。

  北冥縝逕自在池水邊坐下,硯寒清也跟著坐在稍微後面一點的地方。

  「你有心事。」在靜謐之後,北冥縝忽然說。

  「是……。」硯寒清躊躇片刻,接著道:「請恕微臣斗膽。」

  北冥縝還沒說話,硯寒清便拉過北冥縝的手,直接探向北冥縝脈象。

  北冥縝能感受到自己驟然快起來的心跳,也知道這在硯寒清指下將無所遁形,他只得深呼吸試圖讓自己脈象平穩些。

  「殿下又熬夜了。」

  「是,我有一事不明白,徹夜難眠。」

  「能請問殿下是何事嗎?」

  北冥縝一呼氣,側頭枕在靠於立膝的手臂上,「我不曉得為何對你結縭一事感到心急。」

  硯寒清見到北冥縝的模樣,心下一滯,隨後才反應過來北冥縝剛剛說了什麼。

  「現在這樣很好。」

  面對北冥縝突如其來的發言,硯寒清正下意識想反問,轉頭卻見北冥縝已歇,想起來對方脈象浮燥,硯寒清只得壓下內心的困惑,卻對還握在手中的北冥縝的手腕感到不知所措。

  北冥縝雖然慣於淺眠,在硯寒清刻意壓抑呼吸聲之下還是睡了過去,於是再一次夢見了那一戰,空氣中還有燒灼的氣味,殺伐聲與血腥味混成戰場的疼痛,戰敗已成必然,瀕死一刻被救起等等的,最鮮明的記憶纏著他不肯放手,出現了每張殞落士兵的臉龐,摻入隨他入京卻遭未珊瑚處死的定洋軍眾將士的面容。

  他在一次深吸氣後醒來,夜還是夜,沒有其他動靜,星星甚至沒有偏移。

  他想四顧,卻察覺肩上重量,轉頭見著了硯寒清的髮旋,他登時無法動彈。

  為什麼、為什麼,腦子裡又糊成了一片,他不擅常說謊,對自己也應該如此,他卻無法思考為何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清晰過星辰:希望此刻暫停。

  明明是沒有光芒的朔月之夜,為什麼有這個想法?

  宛如多年未有的中暑,完全無法思考。

  北冥縝就這樣呆坐了一個時辰,直到硯寒清起來時,他都不知不覺,只望著夜空警戒隨時可能到來的信號煙火。

  硯寒清緩緩坐起身,然後將自己埋入曲起的雙膝中。

  北冥縝只瞥了他一眼,隨後坐直身子,問他:「你為何而來?」

  「……殿下已經知道那件事了啊……」

  「什麼事情?」

  「微臣想說的是,沒有那回事。」硯寒清嘆息著,又唸了句:「不過又覺得不該說。」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事情。」北冥縝複述。

  「婚帖、掉出來了。」硯寒清抬頭,罕見地用手背按在眼皮上、順著鼻樑下滑,翻手覆蓋在嘴上。

  北冥縝一頓,低頭看,果然那張紅箋已從懷裡張望出來。他將婚帖收回懷中,直言道:「雖是你大婚,請恕北冥縝不能前往。」

  「為什麼?」

  「最近所思甚鉅,無法輕易動身。」

  「敢問殿下在思考什麼?是軍務的話,微臣或可提供一二想法。」

  「不是軍務。」北冥縝這話回得略急躁了些,雖然事後注意到,也無法更改自己的語氣。

  「除了軍務以外,微臣不知道還有什麼事情值得殿下操煩多日。」

  「……硯寒清,一事問你。」

  「請殿下直言。」

  「為何我那麼在意你結縭之事?」

  硯寒清眨了眨眼,反問道:「殿下為何會覺得,微臣知道呢?」

  「抱歉,是我唐突了。」北冥縝聞言就要站起來,卻讓硯寒清按下,硯寒清從後方靠在北冥縝肩頭。

  「殿下就不能再多想一下嗎?」

  「我想的時間已經夠久了,作為邊關統帥不當如此。」

  「殿下,微臣想……」硯寒清抿了抿唇,還是沒有說出來。

  「硯寒清,我不明白。」

  硯寒清只得又嘆了口氣,重新將北冥縝的手腕拉入手中,側頭看著握在手中的手腕,思忖片刻後說:「微臣剛才是裝睡。」

  「為何?」

  「微臣積累了一路的勇氣全因為殿下而消散了。微臣也不知道該怎麼做,殿下能賜教微臣嗎?」

  「我不曉得你的意思,硯寒清。」

  「微臣想說的是,微臣想待在殿下身邊啊。」

  「我……」北冥縝忽然感到一陣詞窮,硯寒清剛剛說了什麼?

  「結縭的事情,是家父擅自決定的,所以,」硯寒清頓了頓,接著緊握住北冥縝的手,「所以微臣逃婚了。」

  「你換下那件,是婚服?」

  「是。」

  「你逃來,找我?」

  「是。」

  北冥縝忽然感覺到喉頭的乾渴,迷亂的思緒彷彿找到了一個方向。

  「我想待在你身邊。」他衝口而出。雖是從硯寒清的話中擷取出來的同感,他握起拳。

  「硯寒清,我……」北冥縝才回頭說話,硯寒清已經捧著北冥縝的臉頰吻了過去。

  言語被嚥住,找不到出口,北冥縝第一次被親吻,少有地不知所措起來。

  腦海中浮現的是身著大紅喜袍朝自己策馬而來的硯寒清。

  而硯寒清腦子一片空白,原來想讓北冥縝開口的打算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試探無效,明明是最耿直的人,說著一大堆不曉得、不知道,想來是真的很混亂了,再繼續逗弄下去似乎很無禮,該說,他其實也沒有把握北冥縝的心思嗎?

  硯寒清並非胸有成竹,他也是在試,試探著北冥縝的想法,卻也因此明白自己早在尋來找北冥縝的決議一下,就失去了被動的權利,也許該等北冥縝自己尋來,可萬一北冥縝一直沒來呢?

  一想到這裡,硯寒清忍不住想苦笑,自己無法想像那種結果,他也不知道心意何時如此堅定,最初僅只是老是被這個人打亂方寸而已。

  怎麼會走到這一步的,硯寒清不明白,不過當自己離開北冥縝的時候,對方隨即反過來吻住他的力氣卻很堅定。後來硯寒清問北冥縝為什麼,北冥縝說:「你握著我的手之時,我想到朔月,但不再感覺到黑暗,月亮就在這裡。」接著指向硯寒清的手心。

  硯寒清有些尷尬地、悄悄握住北冥縝的手。

  北冥縝卻將他的手往前拉,說道:「我不擅長說謊。」

  「這不算是說謊吧。」

  「硯寒清,我喜歡你。」

  「呃嗯……這麼突然啊。」

  至於是不是誤芭蕉把喜帖放在北冥縝桌上這件事,硯寒清暫時不想追究了,反正依誤芭蕉的性子,一定是擔心等結縭後,硯寒清就會安定下來、放棄競爭了,但說真的,他也不曉得為什麼要爭,已經有個將他視為手中月亮的人,他想要的也只是這樣而已。

  硯寒清掬了把水,讓滿月倒影在手中。

  就算不說破,定洋軍或許也會有人看出來,逃婚的事情,等回皇城又該怎麼結束,硯寒清暫且不敢想,按北冥縝的性子……唉,不要深想下去比較好。

  什麼是謊言,不說實話算說謊嗎?硯寒清不住暗忖北冥縝不將兩人關係公開的可能性。

  不過。

  「父王,請賜婚。」

  當北冥縝那麼說時他為什麼一點也不意外呢……。

  「我想將月亮確實抓緊。」

  這個也不意外。

  只是硯寒清不會知道,這些都是軍師誤芭蕉出謀劃策的結果,否則北冥縝原本是想先向硯寒清說的,北冥縝有多緊張,硯寒清也不會知曉。

  總之,硯寒清如願從皇城退休、待在邊關卻開始新的工作,他們在一起長長久久,這又是後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