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殘香

貪看陌頭楊柳色,浣殘香流故人來。 絲蘿依依何患去?只豢琴瑟梢頭開。

垂憐(下)

魔道祖師同人‧藍思追X金凌X藍思追





  

  

  

  藍曦臣出關一事原本由藍啟仁下令隱密,為免除其他閒雜探問以及惡意中傷,畢竟藍曦臣並不是自己想好了要出來的,是讓魏無羨使計用警鐘訛詐出來的,藍啟仁雖是惱火魏無羨視規矩於無物的態度,卻也同樣怒藍曦臣不爭,在藍曦臣出關隔天便離開雲深不知處,趕巧雲夢江氏宗主江澄也選在同天為金凌來與藍家議事,才提前知道了藍曦臣出關之事,連帶金凌也知曉了。

  一個家族衰敗、覆滅,實際上要不了多少時間,不是哪個家族都擔得起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就連當初岐山溫氏也沒能真正倖存下殘支,蘭陵金氏的狀況雖然無法比較,然而金光瑤所為之事聳人聽聞,又曾推行瞭望臺此一類似當年溫氏監察寮的作為,蘭陵金氏在幾年過去後,名聲竟墜落到與岐山溫氏相差無多。

  金凌在這樣的情況下撐持得有多辛苦,全是外人無從得知的,也是因為看出來這點,江澄才會前往雲深不知處旁敲側擊藍家對支持金氏的想法,過去三尊之間的情誼深切,連帶著所謂四大家族中聶氏、藍氏、金氏關係緊密,而江氏雖與金氏有姻親,然而金子軒以及江厭離早已離世,當初繼任金光善成為家主的金光瑤亦有妻室,金凌的嫡子之名也只剩金家一些老人還堅持著而已,誰都沒把金凌當下任家主對待,何況江氏與金氏的姻親之繫,更形同無物,是以江氏雖在復興過程中得到以藍氏為首的家族協助,不過到底也是有限,即便當時險境,江澄都不曾與其他家族要求額外的支援,此番為了金凌前往雲深不知處,足見江澄對金凌的關心。

  只是蘭陵金氏確實就是一個爛攤子,金凌收拾了那麼些年,對於名聲能起的作用仍舊有限,縱然江氏與聶氏相幫,也只能勉強維持平衡。

  金凌不擅長金光善那種方式的應酬、金光瑤那般人情應對也沒幾個人學得起,是以最好的方式還是照著土方法,依靠夜獵累積家族以及家主個人聲望,因此各大家族中,金家是少見在夜獵場合經常能看見家主的家族。

  那天的狀況,是依附在金麟臺底下的小家族表示他們的修士在一座荒山失聯,那幾個修士實力都不弱,金凌盤算了下,原想帶一小隊金家修士先去探路,釐清原因後再行處理,結果藍景儀、藍思追他們聽了後也跟過來,於是金氏門生便先留在了山腳下,由他們幾個人先探路,探查一日未果,隔日破曉時分,他們幾個遭遇了一隻口吐人言的妖獸──金凌很快便察覺到,妖獸所言都是他聽不懂的東西,然而除了他以外的所有人都彷彿被妖獸說的話給鎮住了一樣,每個都瘋了,他一個人根本拉不住。

  混亂之中,金凌好不容易找到了藍思追,可能因為往常最鎮定的都是藍思追的關係,那時候金凌完全忘記他其實已經下定決心,忘記他和自己說過,他再也不要和這個人有任何瓜葛的事情。

  當他和藍思追對上視線,金凌還沒能叫全藍思追的名字,對方已轉瞬朝他而來、雙手一伸,隨後金凌頓感背後一痛,藍思追的重量再壓下來,他完全被拖住,只得跪下。金凌憤恨地看著四周,除了他以外的所有人皆是形跡詭異,他早就喊過撤退,卻無人聽從,個個都喃唸著什麼,朝妖獸走去,幾次阻攔皆是枉然虛耗。金凌握緊了歲華,從藍思追懷裡摸出信號煙花,點燃後,姑蘇藍氏的家紋便在空中綻放──他記得沒錯的話,魏無羨他們此刻應該也在附近,現在的情況來說,可能需要藍家破障音,還要把其他幾個瘋了一樣的人穩住,還沒弄清楚其他人到底怎麼中招的前,山下待命的金氏門生不能用,只怕他們過來也是一樣瘋言瘋語著走向妖獸的命而已,加以倘使妖獸還有後著,能控制人行動的話,多些人上來反而會讓情勢更加惡劣。

  好吵。

  真的是好吵。

  偏偏是現在。

  金凌聽著周圍令人煩躁的聲音,閉上眼。

  時間倒回前夜。

  經過一日一無所獲後,由於地處偏遠,幾個人也都不是初出茅廬,加上唯恐異樣到夜間才會出現,是以便在山中休憩,藍景儀說是落下了什麼,溫寧原想幫他找就好,不過藍景儀不樂意,結果變成兩個人都離開了,只留下藍思追與金凌。

  篝火中明燦的火焰躍動著,藍思追眼中映著火光的樣子,讓金凌一時有些失神,雖說他這身校服不及明火燦然,但在藍思追眼底應該還是會留下一抹色彩,那看上去會是什麼模樣?他和藍思追從來沒有近到能看見對方眼中景色過。

  而後金凌想起那些終究堆到了他案上的畫像,以及江澄從雲深不知處回來後,除了問他有沒有心上人以外,也打算給他議親,雖然到底讓金凌繞過去了。脫去了事事都想反抗的年歲後,在江澄面前,金凌還是時常沒忍住扮演起過去那個自己的模樣,還有,對待舊友的時候也是,只是不知道還能維持這樣幾年。

  金凌輕輕呼出一口氣後,藍思追道:「金宗主,我來守夜,你先睡吧。」

  「……我睡不著。」金凌垂下眼皮,微啞的聲音道。

  藍思追取出古琴,側耳聽著木柴燃燒的聲音,稍微往金凌的位置挪過去,接著將琴置於腿上,在他落指前,金凌卻拉住他的手腕。

  「藍思追,你有心上人嗎?」

  藍思追的目光從自己的手腕上移開,看著琴弦緘默不語。

  「都說十指連心……」金凌見藍思追沒反抗,便往上握住了藍思追的指尖問:「所以,有嗎?」

  「金宗主,這問題,於禮不合。」

  金凌笑了聲,忽而伸出食指一勾,藍思追散了的抹額便攏在他手裡。

  「於禮不合是這樣。」金凌頓了頓,從乾坤袋中取出一件灰白相間毛色的披風,從藍思追頭上往下罩,接著道:「這件披風權當被子的話,也是於禮不合。」

  「金宗主想必睏了。」

  「這就是你的答案嗎?」金凌將藍思追的古琴往旁放,然後按著藍思追的手臂與肩將他推倒於地,滑落的雲紋抹額壓在金凌膝下,藍思追的手臂橫在頭上,披風墊在了藍思追身下,金凌的髮絲順著肩膀落下來,乍看讓人有了結髮的錯覺。

  藍思追看著金凌眼中的自己,接著側過頭道:「金宗主,請自重。」

  金凌呼出一口氣後,從他身上下來,忽然伸手往旁邊的古琴彈了一響,捏緊了最後一絲勇氣道:「十指連心,你們藍家能解琴語,那你不是該解得出來我在想什麼嗎?」

  藍思追默默坐起身,拾起抹額繫了回去,將琴重新放回腿上後,彈奏起了〈洗華〉。

  這次金凌沒有多聽,帶著歲華離開了,往常一定會出聲說「此時擅動不妥。」把他留下來的人,什麼也沒說。他沒等到哪怕最細微的一個反抗,也沒等到一句承認,等到的是預期中的結果,都喊了這麼些年金宗主沒改了,會有其他答案才奇怪。

  不過金凌還是會忍不住有所期待,在藍思追做的所有事情裡,不該有的期待一直疊加下去,重得他不得不反思,為什麼藍思追的心意對他來說重要?重到他必須承認他希望藍思追喜歡自己。

  心上人三個字是這樣輕,背後的意義卻那樣沉。

  只要藍思追承認的話,其他的事情他都可以處理,其他都可以不重要,藍思追否認的話,其他事情確實也就不重要了,這應該是好事,只是他心裡悶得很,在山裡走了整個晚上,直到黎明才回到篝火處,沒過多久,他們便遇上了那隻妖獸。

  而今,清醒的只剩下金凌一人,藍思追剛才那一撲,讓金凌無法避開來自妖獸的攻擊,校服背部咒文雖是起了作用,卻也不可能永遠擋下去,他只有一個人,除非能一次擊斃妖獸,否則他便得一直盯著那怪物,在它攻擊任何人的時候及時攔阻,況且那妖物能蠱惑人心,他們幾個中邪的人都趕著要把自己送進那妖獸口中,金凌拉這個拉那個的,沒手了還要擋著藍思追,已是分身乏術,更不知道那妖物有沒有伙伴,早早傷了手臂的金凌沒打算貿然行動,一邊由著妖獸將他們趕往一處,那是一個莫約是由妖獸蹄子刨出的圈,妖獸將他們逼進去後,便離開了。

  眼見那隻不知道像狗多一點還是像豬多一點的妖獸遠離,它身上的鈴聲也跟著幾乎聽不見以後,金凌才呼出一口氣,正打算把一直抱著他不放的藍思追拉開,拿藥出來先替手臂做點處理,怎料藍思追臂力驚人卻是用在這裡,金凌斟酌了下一拳揮開對方的可能性,雖說藍氏臂力強,金凌擅弓道,真打過去,藍思追不一定擋得下來,況且對方現在有意識跟沒意識可能差不多。

  在與妖獸對壘時還無暇去聽藍思追到底一直在喃唸什麼,現在一聽全是些親戚的稱呼,藍思追叨叨絮絮地和那些親戚說著自己過得很好、交到了很好的朋友,聽起來不知怎麼地跟藍思追常和溫寧說的那些很像。

  只是剛才他沒把藍思追丟開,而今,在這一圈裡面有好些殘缺屍塊的地,金凌更難輕易放下他。原本覺得狀況已經夠古怪了的,不料沒多久後妖獸去而復返,這次被那豬狗不如的東西趕過來的是……金凌覺得自己眼角有點抽搐。

  他是期望藍忘機和魏無羨能過來幫忙,不是來給妖獸加餐的,為什麼這兩個人也被趕過來了?不,他不想知道原因。

  只是此事蹊蹺,藍思追藍景儀勉強還能說是跟金凌實力相差無多,可依藍忘機的實力以及魏無羨的機敏,沒道理金凌能不受妖獸干擾,而他們卻一樣中招。金凌蹙眉深思,卻來不及思考太久,便聽見耳邊有藍思追的聲音說:「有,可是不能帶給你們看的。那是金凌……」

  「……只剩下阿苑了……」

  金凌瞥了眼不知何時晃到他身邊的溫寧,溫寧也跟藍思追一樣喃唸著許多親戚的稱謂,金凌原本沒要聽,卻忽然發現這兩個人唸出的名單何其相似。

  「寧叔,可是那是金凌,我不能喜歡他。」

  「姊姊,可是人還是死於我手,那是我的錯。」

  兩句話接連響起,有個模糊的猜測把這兩句話連接起來,但金凌下意識覺得太難以理解而壓了下去。

  這些人到底都在說什麼?

  他們都是意識混亂了,隨便講些夢話吧?

  然而再往後,連藍忘機以及魏無羨也加進來後,金凌想知道的、不想知道的,全都知道了,包括,溫苑這個名字。

  最後是尋藍忘機而來的藍曦臣與不知怎麼剛好在附近的江澄聯手滅去那妖物的,妖獸一死,所有人都漸漸醒了過來,金凌趁機將藍思追推開,也沒人看見、藍思追也沒注意到自己原本一直抱著金凌不放。見著江澄後,金凌放下心來,讓一堆祕密砸得消化不過來的金凌甚至沒留意到自己在和江澄說話時,已經有些微語無倫次,虧得江澄的注意力沒多久讓魏無羨轉移了,也沒注意到金凌的話有語病,更沒察覺到金凌的緊繃,江澄只是直接帶著金凌回了雲夢。

  金凌躺在蓮花塢裡自己的床上,明明睏得要死,腦子裡轉的卻都是關於藍思追身世的事情。當初逼藍思追給他一個答案的時候,他想的事情原來太單純了。只要藍思追承認,其他事情他都能處理──這種天真的想法裡,根本不包括溫苑。

  腦子裡的一切都太亂了,亂到什麼都不能好好思考,他有些後悔,他該帶著仙子一起來的,只是……。

  雖然最後睡過去了,但總睡不好,金凌在蓮花塢休息了幾天,終究還是得要回那個不看著就要翻天的金麟臺。金麟臺這個和他血脈相連的地方,在當年真相漸明後,代表的已經不是欺凌嘲笑,而是沉得要將他壓進泥濘裡的負擔。

  金凌身在金麟臺那種大染缸裡,自然沒少聽過金光善的風流事蹟,但在他很小的時候,爺爺就過世了,也沒有什麼實感,金光瑤成為家主的時候,雖然金凌的地位因此改變,不過除了族裡那些幼稚鬼見他勢單力薄而老愛嘲諷他以外,旁的髒事,他沒怎麼見過的,直到金光瑤過去的事情暴露,直到觀音廟,那塊遮羞布沒了,剩下的什麼都是他得擔著了,家主這個位置很沉,蘭陵金氏家主的位置尤其沉,但這是他從小生長的地方,這裡有許多人的記憶,回憶中還是那樣溫柔的金光瑤,受傷以後總要躲著他的莫玄羽,他記不清長相的金子軒與江厭離,自己終究是蘭陵金氏子弟,再爛的攤子,他也不可能說放就放。

  而藍思追……。

  藍思追。

  金凌想起來在篝火前的告白,以及對方當時的神色,加上溫苑的事情,鬧得他頭痛。溫苑本人是和他沒有關係的,當年的事情,雖然亂成一團,但無論金子軒或者江厭離的死,那都不是溫苑的錯,可是昔年的岐山溫氏也是由全部的親屬去背那些債,反過來說這些牽連的話,倘若要讓溫苑背溫家的債,同樣的立場來說,亂葬崗上的溫氏殘支遭到殲滅,一樣也可以算回金凌身上。

  那藍思追看著他的時候,想的是什麼?是想著溫家害死了他父母,或者想著金家也佔了圍剿亂葬崗的一份?直到知道這些事情,金凌才忽然理解過來,其實他根本不明白藍思追,不懂他的過去,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他想知道對方在想什麼。

  理智上可以把這些陳年舊恨都撇開,哪樣的仇冤都可以不沾身,可是,那是他未來得及見到的父母,那是藍思追的親人,哪邊都是血海深仇,一樁纏著一樁,誰都是受害者,誰也都可以是加害者,理性上來說是如此,實際上卻不是能這樣想,恩怨就能互相扯平的。

  江澄和他說過了,那妖獸會讓人看見幻覺,幻覺裡的都是那個人的弱點與埋藏深處的祕密,金凌會沒事是因為配戴了江家銀鈴,那麼那些來不及聽懂的話,便是藍思追的真心了嗎?

  金凌走入金氏祠堂後關上了木門,祠堂內的燭火排在兩旁,照亮前路,他走到列祖列宗牌位前跪下,每個牌位上的名字都似一雙或者探究或者指責的眼睛,沉澱在九泉之下的魂魄於此時飄盪而上,看著強行背起蘭陵金氏這一貪婪巨獸、步履維艱地走了這麼些年的如今家主。

  當金凌終於自拜櫈上起身,走過重重燭火,推門出去時,外頭霜重,重重白霧籠罩著他,披風所鑲毛梢不多時便沾染了露,金凌看了一眼茫茫前途,隨後召了歲華,御劍飛往姑蘇。

  雲深不知處禁御劍,是以金凌徒步走上去,步步路過那應該已經超過五千條了的家規。當年初見了這些家規,金凌只覺得煩,之後來的次數多了,這些字也就跟金麟臺裡的字畫一樣,除了裝飾以外沒有任何意義,反正也規束不到金凌,只是跪過祠堂後,這一條一條的家規都彷彿是牌位上那一對對先人的眼睛,盯著他如今一言一行,彷彿腳下有著巨大的陰影,蟄伏著隨時要將他吞吃。

  藍曦臣不在雲深不知處,是以金凌也免去了先和藍曦臣見禮的時間,問了藍思追的位置後,便前去養著兔子的那處草坪,藍思追還是那般,餵著兔子的時候,自己看起來也和兔子群融成一片、分不清楚人和兔子的分別。

  金凌就這樣看著藍思追餵完所有兔子,才出聲喊他,隨後金凌見識到了什麼叫跑得比兔子還快。金凌沒多久便想通了,藍曦臣一定已經告訴藍思追他們那豬狗不如的妖獸讓他們做了什麼,而當時,金凌很明顯是唯一沒受到影響的人,藍思追大概已經想明白自己都說了什麼,並且也都讓金凌聽了去,所以才跑那麼快。

  經過心頭短暫的無語後,金凌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後便追了上去,那瞬間,金凌腦子一片空白,只想著要追上藍思追,隨後一個念頭忽然閃過腦海,金凌便慢了下來,攢足了氣朝藍思追吼道:「雲深不知處禁疾行!」

  聽見這句似乎也不能說是不按牌理出牌、但根本無法想見是金凌會說出口的話,藍思追腳下一滑,便摔了。金凌懷著一種莫名像是設下的縛仙網抓到獵物的感覺走向藍思追,然後伸手扶他起來,藍思追的身子傾向一邊,似乎站不直,金凌便讓他坐下,而自己也坐在他身邊問:「受傷了嗎?」

  「嗯。」

  「要現在去藥廬嗎?」

  藍思追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你現在是不是不想跟我說話,我問問題,你回答,這樣可以嗎?」金凌悶聲道。

  「……好。」

  「你恨我嗎?」

  藍思追愣住,看了金凌一眼,又馬上轉開。

  「為什麼要恨你?」

  「圍剿亂葬崗的時候,金家也出了力。」

  藍思追沉默了很久後道:「那些恩怨,連魏前輩都說不清楚,如果當初圍剿亂葬崗的所有家族都要恨,那姑蘇藍氏救我、育我,這又該怎麼算?我是溫苑,也是藍願,而且這麼多年,都是以藍願的身分活著的。」

  「那你覺得,我該恨你嗎?」

  「……要是金宗主恨我,我可以理解。」

  「藍思追,」金凌呼出一口氣後道:「要是你不恨我,那我該恨你嗎?」

  彼此緘默了好半晌後,金凌又說:「我好像一直都沒有真的理解過你,如果我現在問你,在荒山上那次,你拒絕我的時候在想什麼,你願意告訴我嗎?」

  這句話對金凌來說要多努力才能說出來,認識金凌多年的藍思追不會不知道,然而這個問題的答案原本是,藍思追想藏著一輩子的祕密,藍思追已經設想過太多次,最後又覺得,這種想法根本不該存在,金凌所表現出來的一切並不代表金凌對自己有別的意思,所以只要藏好自己的情感以及情緒就好,只要離得遠遠的就好,他向來是這樣告訴自己的。

  被金凌所喜歡的現在大約是夢,夢裡他應該就可以細說自己埋藏的心情,然而在他的夢裡,似乎也不存在任何一次是自己將所思所想盡數傾訴的,況且腳上的疼痛以及藍曦臣對那次夜獵遇到的妖物所做的說明都太過清晰,無論怎麼看,尷尬的現下狀況都不是夢境。

  「……我那時候想,你要是不喜歡我的話,就快點把手抽開吧。」金凌閉上眼睛說完後,轉頭望向藍思追,接著道:「可是你沒動,我不曉得那是什麼意思,我很急,所以忍不住逼你。」

  金凌眨了眨乾澀的眼睛,視線落向自己的膝蓋,幾次呼吸後,總算說出口:「我想問的還是只有一句,其他藉口都不准提的話,你喜歡我嗎?」

  在金凌突如其來的自白後,藍思追望著自己放在腿上的指尖,琴繭上積累了只有自己知道的祕密,練習〈洗華〉的次數是所有琴曲之最,只因為當年金凌說他睡不著想聽,明明也不一定用得上,自己卻總是想著能再熟練一些就好了,要是哪天能夠蓋過金凌心裡對這首曲子的創傷,就好了。

  其他什麼的不管的話……

  藍思追輕輕闔上雙眼後道:「思追的抹額,只有金凌碰過。」

  有過魏無羨和藍忘機的事情,加上和藍氏子弟共同夜獵多年,金凌不會不知道藍氏抹額的含意,光是把這句說完,已經耗盡藍思追所有衝動。

  「但是溫苑,不敢。」

  「不敢,」金凌輕聲道:「難道你和溫寧一樣想著要還嗎?」

  藍思追沒有回答。

  「我之前給你的傳聲符拿來。」

  藍思追依言取出交給金凌後,金凌將那張符紙放在手中掂了掂,貼在藍思追耳上,接著說了什麼,藍思追並沒聽清楚,隨後金凌取下符紙、將之撕毀。藍思追看著飛散的碎片,微微瞪大的雙眼忘了要眨,這些年來他幾乎不怎麼用,一直好好收著的,不料如今卻是這樣的下場。

  「我從來不是習慣知足的人,我不會把我的心一直留在不願意喜歡我的人身上,所以這是我最後要說話了。」金凌扯著嘴角笑了笑,深吸了口氣後道:「你想要還?藍思追,那你不是更應該把你賠給我嗎?」

  藍思追一時之間無法理解過來自己究竟聽見了什麼,他自覺都已經做到這樣了,金凌根本不可能再退,然而如今,對方卻磨盡稜角,卻還要他。

  金凌道:「要是你喜歡我,把我自己賠給你,夠不夠?」

  已經,太超過了。

  良久的凝滯後,藍思追緩緩伸手拉住金凌的袖子,額頭靠上金凌的肩膀道:「對不起……。讓你說出這些話,對不起……可是,我想留在你身邊。」

  明明知道事情不會因此結束,明明恩怨不可能盡消,明明想了那麼多次從此相忘,藍思追最後還是說了出來,要是真的什麼都不管,要是僥倖能得到命運垂憐轉圜,他最最奢求的願望。

  「白癡。」金凌咕噥了聲,伸手越過抹額餘帶,輕拍在藍思追背上,抱住藍思追時,他忍不住又說了一次:「白癡。……原來你也是白癡。」

  於是過後,有那麼一天,金凌風塵僕僕而至雲深不知處,拉住等在入口的藍思追的手,說了一句藍思追沒聽懂的話後,又說:「我需要你借一點運氣給我。」此時有風吹來花香,藍思追微微瞇起眼,金凌則輕輕吻了他,藍思追不由得僵住,直到金凌拉著他的手往山上走,途經刻滿家規的誡石,藍思追才回過神來。

  躲過一個正要下山的藍氏子弟後,金凌附在藍思追耳邊道:「你之後可能,要陪我去跪祠堂。」

  藍思追雖然不明白金凌的意思,但見對方緊張的模樣,所有疑問暫且都按下了,任由金凌在一句「等我。」後鬆開了他的手。

  金凌望著他必須自己行去的前方,沒了重露白霧遮擋,有花在枝頭正盛放。

  他罕有地祈求上蒼垂憐,此去順利。

  




  

  





自用BGM:찬열, 펀치 (CHANYEOL, PUNCH) - Stay With Me

註:
1. 往一個人身上披被子,意思是我願意和你……行周公之禮的樣子。出自《說苑》〈善說〉第十三則,更通俗的說法就是〈越人歌〉的典故。
2. 跟具有武力值(?)的朋友聊過依照金凌跟思追肌肉鍛鍊部位來看他們兩個打架的後果,結論是比腕力的話思追可能會贏,但如果直接揍人的話,思追可能擋不住金凌的拳頭。


說好的文單
→本故事原案:追凌追填詞〈逐凌願〉
→情節與時間緊接其後的故事:曦澄曦〈有情〉(想看妖獸怎麼被江宗主以及藍宗主聯手制服的可以看本篇〈名字〉
→思追和金凌後來的故事:追凌追〈情衷〉
→景儀和瓊林進度超前的故事:寧儀寧〈落雪無聲〉
→開頭莫玄羽的故事:桑羽桑《錯身而過之後》


心裡太累了。
當初總是雄心壯志想著,這篇我一定會寫,但我想等到我真的有靈感、還有強烈衝動的時候再寫,不過我好像做不到了。靈感似乎是不會有了,衝動好像燒完了,所以這篇文也只能用很大綱的方式處理了,雖然不甘心,但也別無他法。
回顧起來也半年了呢。很長了。
最後還是寫完它,只是因為我想阿凌,我喜歡阿凌跟思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