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殘香

貪看陌頭楊柳色,浣殘香流故人來。 絲蘿依依何患去?只豢琴瑟梢頭開。

垂憐(中)

魔道祖師同人‧藍思追X金凌X藍思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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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自用BGM:「kyrie eleison」を歌ってみた【グリリ】
  • 有一語帶過的寧儀寧。
  • 有bug(。)沒寫好,現在退出去還來得及。
  • 相關的文有一長串,如果本篇看完後想知道特定事件詳情,可參考結局後文單。



  

  

  裊裊香氣緩緩入侵意識,猶如滴墨入水,一點一點暈開,藍思追在陌生的薰香中、緩緩睜眼,除去那扇開了一半的窗外,剩餘的都是窗扉緊閉,房內沒有燃燭,窗外的天色莫約也陰著,床上紗帳又放了下來,是以藍思追觸目所及也是隔著輕紗的一室昏暗,這裡顯然不是自己房間,只是他頭還暈著,不敢貿然起身,視線模糊中,他隱約看見一團灰白相間的毛,便伸手出去碰了碰。

  「仙子?」藍思追的嗓音是初醒時充滿鼻音的軟儂。

  有仙子在的話,應該就沒什麼要擔心的事情了吧。他迷迷糊糊地,藉著仙子又想起了金凌,他一邊撫摸著仙子的毛,一邊輕聲說:「仙子,你說,金凌,會不會生氣啊?」說完後,明知道不會有回應,然而不曉得為什麼,他還是強撐了半晌才又在陣陣香風中昏睡過去。

  ……金凌轉頭看了仙子無辜歪著頭的表情,才抬手、又緩緩握成拳,呼出一口氣後,放下了。他居然有一瞬間想拍仙子的頭。太奇怪了。金凌又聽了好一會兒藍思追平緩的呼吸聲,確定對方睡著了後,才將藍思追只差一點便要擦過自己臉頰的手挪開,塞回紗帳中。

  他恍然想起,當初藍景儀第一次看到他這件披風時,也說過,這毛色、又那麼大片毛的,恐怕金凌穿出去都不知道誰才是仙子了,那時候金凌還氣道:「換成你穿才像吧?畢竟你跟仙子身高要更近些!」結果沒想到今天,藍思追還真的把他當仙子了。

  那看上去溫潤的手指帶著琴繭碰在肩上皮毛時,金凌一時被嚇到,原本正要發作,卻聽見藍思追叫「仙子」,知道對方還沒全醒,忽然又賭氣不想回應了,偏偏那慣於撫琴的指尖緩緩靠過來,體溫也跟著越來越貼近金凌冰冷的臉頰,瞬間腦子裡亂七八糟的,變成了不知道要說什麼。

  說什麼「仙子,你說,金凌,會不會生氣啊?」的,怕他生氣還說?不是,他為什麼要為了這種事情生氣?……藍思追到底是怕哪件事讓他生氣?

  金凌想著、感到一陣氣悶,卻又無處可發,只得又瞪了仙子一眼,仙子畢竟是靈犬,雖然不曉得發生什麼事情,還是默默往後退了一步。如果剛才藍思追碰到的確實是仙子,說不定就……就什麼的。金凌抿了抿唇。因為要把藍思追的手放回去的關係,原先背對著床的他也已經轉過來了,雖說他們之間隔了紗帳,況且藍思追又睡著,然而面對藍思追這件事情,還是讓金凌感到尷尬,所以他才會幾次進來都是背床坐著,完全不像在看顧病人的樣子。

  藍思追因失血昏迷時,本來是要直接帶回姑蘇診治的,不過聽說了雲深不知處禁止御劍的家規並不會因為有人受傷而例外後,金凌還是選擇直接將藍思追帶回金麟臺,畢竟藍家藥師也有些待在金麟臺,不需要擔心藍思追反而因為被金氏藥師看診過後反而喪命,他們當時在的地方偏遠,距離最近的也只是個未必有醫館的小村落,從陸路到鄰近城鎮費時,御劍而過的話,又容易誤闖其他家族地界,如果是誤闖的是藍家人倒還好些,但換成金凌,怕是又得費一番唇舌──如今的仙門百家暗藏太多雙不懷好意的眼睛,只等著給蘭陵金氏使絆子,倒不是金凌怎麼怕了,只是不願耽擱藍思追就診。

  至於藍氏藥師怎麼會在金麟臺……理由實際上十分可笑,甚至稱得上屈辱。金凌閉了閉眼,將那些負面的情緒壓抑下去。

  當初在封棺大典結束後,暫代宗主職務的藍啟仁向他提出讓藍氏藥師前來金麟臺彼此交流的提議,這是明面上的說詞,實際上的原因是因為金光瑤擅長使毒,藍氏藥師來此所為並非增廣見聞,實為執行監督之職,這是姑蘇藍氏必須做的。雖說藍曦臣業已閉關,然而無論於公,如今仙督之位空懸、藍曦臣又身為三尊之一,理當對蘭陵金氏進行管束甚至懲處之責,於私,藍曦臣過去與金光瑤私交甚篤,更該大公無私以避嫌,是以藍啟仁才會做此要求,而金凌也無法不接受,如今的蘭陵金氏,離虎落平陽不遠,雲深不知處給予監督越多、越嚴格,便是越保全藍金兩家的名聲。

  實際接了家主之位後,尤其在現在這種狀況,金凌才更加理解過來,其實還不只這些原因,他過往從來沒發現過,原來金家的藥師,確實有時會將降低藥性甚至相剋的藥材放在一起,究竟是為了誰這樣做,先暫且不提,倘若此時金凌有任何意外,金麟臺將再亂一次,並且會失去雲夢江氏的奧援,屆時影響之大,將不會僅限於蘭陵,是以藍家不得不防。

  雖是諷刺,而今也是虧得如此,他才能帶藍思追回金麟臺。

  其實在藍思追醒之前也是,匆匆解決了族中長老又出的批漏,他披著春寒、都還沒想起來該要解下披風,便這般枯坐在藍思追床前,也沒去看他,由著仙子在一旁相陪。現在耳朵都覺得熱了。怕是因為安神香的氣味太濃,不只薰得他頭暈,還感到熱意,應當是如此的。

  金凌看著紗帳之間的開口,總有些想伸手進去,不過他不曉得,然後呢?然後要做什麼呢?

  藍思追說他想繼續喊「金宗主」,就這樣把好不容易拉近的距離又撕開了一般。

  金凌記得有一年,雪還未消,金光瑤帶著他去了雲深不知處,金光瑤去尋藍曦臣議事,讓金凌四處走走,他走到一處庭院,庭中有棵樹,沒有樹葉,讓雪壓著,他走近後才見著,有個大他無多的藍氏門生抬頭看著雪,實在藍氏校服太容易融入雪中,金凌愣著,才想轉身離開,對方卻已經發現他,轉過頭來問:「冒昧相問,公子可是迷路了?」

  他第一次見到藍思追,應該是那時候。

  從公子到金公子,從金公子到金宗主,從金宗主到金凌,而今又回到金宗主。

  為什麼非得喊金宗主不可呢……和他私交好些,也會惹人閒話嗎?

  金凌是想問藍思追的,若不是因為他因失血過多而暈過去的話。藍思追慣常該是個自知甚深的人才對,怎麼會都不知道自己受傷了,失神著連喊痛都沒有?金凌始終沒想通,尤其他最後說的那句話又那麼奇怪。

  可是過了那個當下再問,彷彿自己很在意一樣,金凌又不願意了。

  好像也只能這樣了。

  那個時候他起了這樣的念頭,只是無法深思,就好像是自己在水中尋物,掬起一捧無關緊要的湖水,他看著手中那捧水,忽然就心生疲憊,連原先在尋覓什麼這件事而隨著疲倦被抹去了。

  然後呢?沒有然後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抹去了什麼,最終仍舊沒有去碰觸紗帳中的藍思追,只是將仙子留下了。相較於室內香暖,一打開門,冷冽的風吹過來,讓金凌清醒了好些。

  養了些時日後,藍思追的傷也好得差不多了,原本金凌都一直壓著,怕藍思追只是剛能站就強行要走,這次經過藥師確認了,他便也不攔了,金凌看著藍思追的背影,又想起那年樹下帶著幾分拘謹的笑容,不過那終是回不去的鏡花水月,因為後來藍思追帶他一起進去講堂聽學,金凌便遇上了那些慣常嘲笑他的族內子弟,起了衝突,此後藍思追應該也只記得金凌張揚跋扈了。

  雖然這段時間的出生入死,連藍景儀對著他態度都好了少許,何況藍思追這樣的人,不過也許他又做錯了什麼。金凌畢竟從小看著人情冷暖,被誰躲避著這樣的事情,總是察覺得很快,所以藍思追待在金麟臺養傷那段時間裡,金凌沒有再去看過他。

  大概藍思追會約他一起夜獵,也只是禮貌性問一問而已,不承想他會真的去,要是當初藍思追人是清醒的,應該也不會想到金麟臺療傷。

  金凌揉著仙子的頭,不知怎麼地想起來江澄問他是不是有心上人的事情,不過很快便壓去去了。他要做的事情太多,分身乏術,向他探問聯姻意願用的各家仙子畫像堆著蒙塵,他沒什麼時間去看。

  接任家主後,確實連夜獵的時間都沒有了,不過也不能終年都待在金麟臺,尤其他的家主之位始終是倚仗母舅家而來,他更需要能證明自身能力的機會,雖是焦躁,案牘勞形之餘,還是無法擠出時間來自己安排夜獵之事,久而久之,他也逐漸沒有閒情想起那張傳聲符。

  一個人的時間就那麼多,守著不會有回應的死物、等著不會有回音的人,無論哪樣都太過奢侈,他耗不起,分一點時間在經過庭院時駐足於月季前、望花上蝴蝶翩翩飛舞,那已經是極限了。

  至多,加上嗅見桂花香時的一愣神。

  

  

  姑蘇。

  直到去藥廬取藥時見著了當時在金麟臺為其配藥的藥師,藍思追才反應過來,這是又幾個月過去了,每日就寢前想著又過了一天,這樣累積著,不知不覺中就是幾個月的事情了。這段時間,蘭陵金氏的消息並不怎麼流傳於雲深不知處裡的弟子們口中,可能是蘭陵金氏沒做什麼事情,也可能是對仙門百家而言,蘭陵金氏是帶罪之身而不願搭理,不過到了雲深不知處,卻是又多了一種可能性,出於對仍在閉關中的宗主的敬畏或者迴護避嫌。

  只是在藍思追和藍景儀來說又不一樣了,他們認識相熟的人,不是昔年的斂芳尊,而是如今的金氏家主金凌,因為許久未見而得不到消息是一回事,避而不談的氛圍又是另一回事,尤其藍思追之前還曾經特意去蘭陵尋過金凌,受傷時金凌也直接將人帶回金麟臺,就藍景儀觀察來說,他們感情應該是不錯的,就算撇開歐陽子真老是把事情想往情愛方面捕風捉影,藍景儀還是不能理解為什麼這幾個月來,就算是藍景儀忽然想到而提了金凌,藍思追也會刻意把話題繞開這件事。

  如果只是幾次,藍景儀可能還不會發現,不過實在太多次了,加上歐陽子真那些堪比小說話本的猜測又時時在他耳邊繞著,藍景儀都開始懷疑起在金麟臺時,藍思追和金凌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不過藍景儀本來就不是擅長挖掘八卦的料,從藍思追那邊問不出來,他甚至放棄一般地去問過溫寧了,不過想也知道不會有結果,溫寧是怎麼也沒可能進去金麟臺的。

  後來新年時,藍景儀甚至自告奮勇和藍啟仁一起去了金麟臺,最後除了和許久不見的仙子好好敘舊了一番外,關於藍思追和金凌到底是怎麼回事的答案也並沒有得到,不過當藍景儀回到雲深不知處時,藍思追卻出門了。

  

  

  夷陵亂葬崗正是起風時,過去誰都說這裡起陣風都是陰惻惻的妖風,不過如今行來,藍思追卻倍感親切,藍思追年幼時遭逢大變,兒時記憶佚散多時,去而復返的記憶雖是零星,也減不去對故地的懷念,時逢年節,待在雲深不知處時,卻隱隱有了格格不入之感,是以還是沒忍住想回來一趟。

  藍思追在亂葬崗四處走著,最後隨意尋了一處坐下,不多時溫寧也跟了過來,坐在他身邊。溫寧還是老樣子,問了他好些生活大小事,最後忽然訥訥問:「阿苑,你不開心嗎?」藍思追搖了搖頭。

  又看了好半晌眼前景色,藍思追才道:「寧叔,我能問一件比較隱私的事情嗎?」

  溫寧困惑道:「隱私?什麼事情?」

  「你……」藍思追猶豫再三,呼出一口氣後,強撐著尷尬問道:「有過心上人嗎?」

  溫寧沒想過會是這種問題,愣了好半晌,也還好他已經不用喘氣了,否則按他錯愕的程度,應該會忘記呼吸到窒息。

  「抱歉,問了奇怪的問題。」

  「我……沒有。」溫寧看了看藍思追後問:「你有心儀的姑娘了嗎?」

  藍思追搖了搖頭,冷風將他額際的髮絲往後吹著。

  他自是不知道,溫寧腦中已經開始把親戚挨個點過一次、盤算著如果大家都還在,這類煩惱能問誰,不過就算藍思追知道溫寧在想什麼,他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亦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自己為什麼問了這個問題。

  如若把一切攤開來、毫無保留地盡數說明,聽上去太像埋怨,沒有必要,只是他也想不到這件事能向誰說。

  他在亂葬崗待到破曉才回去雲深不知處,後來也沒再向溫寧提過這件事情。

  之後某一天,金凌忽然又開始偶爾出現在他們的夜獵陣容之中,藍思追不曉得這是藍景儀和歐陽子真幾次吵出來的結果,金凌也沒問過為什麼藍景儀和歐陽子真會忽然積極約他出來夜獵,他只當自己是出來散心的。

  幾次下來,藍思追和金凌之間的氣氛似乎好了很多,沒有最開始隱約避著彼此的感覺,只是藍景儀也說不清楚為什麼,聽到藍思追喊「金宗主」,他就是覺得哪裡奇怪,不過因為他還有另一件困惑的事情,便不太能顧得上思考這件事。

  隔年初雪,藍思追猝不及防撞見溫寧與藍景儀互動曖昧的場景時,剛好在雲深不知處的金凌還帶他去雲夢吃當地的美食。金凌待他就和過往沒什麼不同,連藍思追自己也要這樣相信了,只是,每一次說出「金宗主」這個稱呼時,他便會再一次意識到是自己將距離拉開的這件事,金凌只是沒有對此做出相對應的調整而已……如此說來,卻似是自己的無理取鬧了。

  茶樓裡的歌姬攬著琵琶,一曲伴著歌聲傳遍四座,藍思追慣來沒有聽曲的習慣,只是因著心事而失神,樂音停歇後,他才聽見金凌的聲音說:「我想聽〈洗華〉。」

  藍思追迷茫抬首,金凌的手背擋著唇,如果那句話音還混在琵琶聲中,大約會更模糊,藍思追趕巧聽見了,紫藤花架下那個跪在地上的金凌又一次闖進腦海,藍思追幾乎要沒忍住伸手去碰金凌的手腕,儘管他不曉得自己為何要碰。

  「……在蓮花塢彈嗎?」儘管他不曉得自己為何要這樣做答。

  荷花早早過了花季,剩下的景色沒什麼好看的了,不過金凌還是帶著他去了渡口。畢竟入冬了,日頭落得早,他們到蓮花塢時,橙紅的晚霞已經染上了紫,不多時便要天黑,藍思追坐在堤邊,古琴枕在腿上,指下彈奏著清心音。

  平時夜獵,琴語因為還未修習成熟,也不常使用,撫琴時大多還是在琴案上,直接枕在腿上彈奏,音色比往日還要飄忽些,藍思追心裡卻有一抹僥倖,畢竟十指連心,唯恐心跡在琴聲中敗露。

  金凌沒說什麼,只是望著將臨夜幕中幾顆惹眼的星子,也不曉得聽出來沒有。

  大抵也只會這樣了。

  在金凌靠在他肩上睡過去時,自己那短暫的心悸,大概也只會是這樣了。

  如果世間神明有靈,能應許他一個願望,他希望的便是這樣的平淡能年年歲歲不改,倘若哪日終有一天與身畔之人分道揚鑣,也留有一曲的情分,已然足夠,只是如斯奢望,不知該向誰求。

  修仙之途道阻且長,究竟所為順天而行,抑或逆天而為?

  此刻的藍思追遠眺漁火,水光瀲灩拍打在他們臉上,因著這個強求的願望,這個問題便浮上了腦海,最終他輕輕搖醒金凌。

  不知遠處有人觀望著他們。

  亦不知日夜所求上蒼憐憫,終究未能得償所願。

  數年後,天朗氣清的一日,百花爭妍中,雲深不知處警鐘大作,藍氏宗主澤蕪君出關。

  

  

  

  



註:
1. 「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出自張先〈千秋歲〉。
2. 「道阻且長」出自《詩經》〈秦風‧蒹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