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殘香

貪看陌頭楊柳色,浣殘香流故人來。 絲蘿依依何患去?只豢琴瑟梢頭開。

《亂紅》番外:〈迢迢不溯〉

魔道祖師同人‧曉星塵X薛洋

  • 某位角色個性捏造。
  • 原劇線+神幻AU
  • 和別的CP文有相關。




  「你的靈魂,殘破得很嚴重,不一定能撐過死亡。」

  「我知道。」

  






  ──我想把你弄髒,和我一樣髒。

  最開始只是這樣一個單純的想法,直到反應過來的時候,薛洋已經做了。

  他看著滿地的屍體,有人到死還瞪著他,但更多死不瞑目的雙眼是向著曉星塵的,曉星塵手上的霜華還滴著血,血洗過的鋒刃雪白依舊。薛洋忍不住笑出來,然而他不能笑出聲,要是霜華有靈,應該已經開始哭了。

  薛洋的想法很簡單,他不缺人替他殺人,他大可自己來,可是呢,那可是曉星塵。他不是因為嗜殺成性,所以要拉人作伴,不是因為報復,報復曉星塵追捕他那麼久,或者害他不能繼續待在蘭陵金氏,哪怕他最看不過的就是曉星塵這種人,自詡清高、自以為是,但不是,他不是要報復,他要的是,曉星塵和他一樣。

  他想看曉星塵墮落,從天上墜落,滿身塵埃髒汙,再也無從洗淨,最好和他一樣,髒到完全不知道潔淨是什麼,不要說日光、連月光也覺得刺眼,永遠只能活在陰暗之中,沒有救贖,沒有期待。

  薛洋做事不太思考原因的,想怎麼做便怎麼做了,所以那時候他也沒想過自己為什麼總是想把曉星塵弄髒,如果不是為了報復,那又是因為什麼理由,因為好玩嗎?

  他知道原因那天,恍恍惚惚地想著,不是,根本不好玩。

  那是曉星塵,他玩不起,不是因為好玩。

  而是因為只有把曉星塵扯入他所在的地獄,他才不會覺得自己那麼髒,曉星塵和他一樣,就好了,跟他一樣的話,那雙盛滿萬千星輝的眼睛就不會對著他露出厭惡的神色,後來的他總是會想著,還好曉星塵看不見了,永遠都不要看見就好了,看不見汙穢,一視同仁,看不見,什麼都看不見,沒有憎惡。

  到霜華不再染上活人鮮血,花了多少時間,薛洋其實記不得了,他只是漸漸疲倦了。

  薛洋這個名字背負的罵名太多,他原本也就沒辦法把所有罵他的人盡數殺光,他更喜歡看人敢怒不敢言的模樣,可是曉星塵不一樣,曉星塵這人是欠罵,不過所有人都沒罵到點上,薛洋看不順眼,不過他更希望這個對誰都寬容、卻只對薛洋容忍不下的曉星塵,親手報復那些欺善怕惡的人。也許是因為這樣,看那些人一一死去,他才會感到快慰,然而曉星塵的反應不對,因為曉星塵不是在報仇,真正在報仇的人還是薛洋。

  霜華殺的人越多,他就越清楚地感覺到,還是不一樣,曉星塵和薛洋不一樣,永遠也不可能一樣。

  無法將曉星塵拉到泥濘裡,那他就只能裝,假裝他和曉星塵一樣,假裝他不是薛洋……他已經沒辦法接受曉星塵臉上出現對他的厭惡。所以他不能是薛洋。看著曉星塵對他笑的模樣,他總是想起來金麟臺的白月季,可惜人和花不同,月季對著誰都是一樣,該開便開、該謝便謝,人不是如此,比如曉星塵對著薛洋,就不可能還是這樣笑。

  他忽然懷念起白月季的模樣,不過,曉星塵一定更為好看,所以他捨不得回蘭陵,回蘭陵之後,他必定沒可能再回義城。

  薛洋想著這些事情,決定不再使用老方法讓剛才對他們一行人白眼的商販亡於霜華時,卻沒留意雨後地面泥濘,只差一些便會自田埂跌下去,曉星塵及時拉住了他。

  「有受傷嗎?」

  薛洋看著曉星塵的臉,眼皮張闔間,已然道:「道長,我崴腳了。」

  「這……還能走嗎?」曉星塵擔憂道。

  「不能。」薛洋緩緩眨眼,聲線無辜可憐著,眼底嘴角卻帶著笑。

  「就說莫要走田埂,田埂狹窄,又下過雨,地面鬆軟……」

  ──但你走在田埂上的畫面很好看。

  薛洋並沒有這樣說,只是猶豫道:「我本來是想,抄近路回去,也省得又下雨更加難行……。」

  「呿!是你出的主意你還好意思裝可憐!有沒有你這麼無恥的啊?」阿箐忿忿不平道。

  「我沒裝啊,扭了腳正痛著、想哭呢,自然聽上去可憐。」

  「這樣,不如我背你吧。」

  「道長!你別對他太好了!說不定他騙你呢!況且他一個人走都會扭傷了,道長你背他,不是更容易受傷了嗎?」

  「沒事的。」曉星塵摸了摸阿箐的頭後,捻了手訣、召出霜華,霜華乖順地浮在離地一寸處,曉星塵背起薛洋、踏上霜華後,問了阿箐能不能自己走,薛洋眼見阿箐癟著嘴說:「可以。」的模樣,忍不住挑釁地笑了。

  霜華始行。霜華飛的速度不快,曉星塵的髮絲微揚、擦過薛洋臉頰,薛洋越過曉星塵,看見的是已經開始灰白的天色,不過那一刻,他卻覺得比藍天要好看。因為被背著而雙手環住曉星塵的時候,薛洋想起來當初被曉星塵抓回金麟臺的路上,自己曾經百無聊賴地說:「這次回去我會不會死啊?十八年後還會是一條好漢嗎?」

  面對他向來寡言的曉星塵那時難得回他,卻是說:「你這種人注定下輩子有惡報的。」

  「你相信這些?」

  「要是你不信,你修仙做什麼?」

  「曉星塵道長,我修的不是仙道,是鬼道啊。」

  後來怎麼了呢?他想不太起來後來曉星塵有沒有繼續和他說話了。此時的薛洋趴在曉星塵背上,曉星塵的體溫蒸著他的肌膚,讓他有些昏昏欲睡。

  直到出了田地,曉星塵下了霜華,讓劍歸鞘,並等著阿箐過來。

  「道長……」

  「怎麼了?」

  「我會不會死啊?」

  「你除了扭傷,還傷到哪裡了嗎?」

  「我只是想起來,有人說我下輩子會惡報纏身,所以不太想死。」

  「哪有人是想死的?但人終有一死,若是求仙問道,未能結果,終究也是得死,看不開、勘不透,於修仙有礙。」

  薛洋沉默一陣後,曉星塵又道:「況且詛咒一事,總會回歸到施咒者身上,若你不把它當一回事,或許反而下輩子惡報纏身的是對方也不一定。」

  聽曉星塵這樣講,薛洋有些想笑,但他最後只是靠回曉星塵背上。

  不知道為什麼,他完全不希望曉星塵下輩子有惡報,這個想法讓他茫然,於是他安靜了下來,風吹的聲音劃過兩人耳朵,不曉得過了多久,阿箐才走到他們所在的地方。

  「壞東西不知羞,道長看不見,你還好意思讓道長背,可恥,太可恥了。」

  「我說小瞎子啊,道長樂意呢,你管得著嗎你?」

  「道長樂意又怎樣?你一個大男人,三不五時就要道長背著,你是黃花大姑娘要給人背著娶進門啊?」

  「哪來的三不五時?小瞎子你算術有問題啊?」

  「哪沒有?撿你這壞東西回去那天,道長也是這麼背你的。」

  「這樣啊。」薛洋不知為何在意起來,倘若當初在回金麟臺路上,自己昏倒還怎麼了,曉星塵會背他嗎?明明知道答案的問題,他還是想知道,有沒有萬分之一的可能,出現不同的答案?

  曉星塵靠他這麼近,但他卻不能問。

  如果可以安於,現在即便只是扭傷腳、曉星塵都願意背他,這個現狀的話,是不是就好了?

  回到義莊,薛洋低頭望著曉星塵替自己腳踝上藥的模樣,總感覺全身最熱的地方,就是被曉星塵碰到的部位。

  該怎麼把曉星塵弄髒……這個問題,忽然轉變成了,該怎麼不讓曉星塵發現,自己也好、他也好,雙手都沾滿鮮血髒汙。

  要是宋嵐沒有來就好了。那這個祕密就可以一直埋藏下去,比如雪,只要下雪的話,什麼汙穢都會被掩蓋在潔白之下。

  可是血,無論染在怎樣的雪白之上,看上去都是那麼髒。

  曉星塵自刎後,那麼長的時間,他聚不回曉星塵的碎魂,他等不到一個可以幫他的人,等到的卻是業報。

  「你還扮作曉星塵的模樣,我如何威脅不到你?你該思考的是,宋嵐有能力保下曉星塵的碎魂嗎?」

  薛洋用盡了最後的籌碼,也拖延不了太長時間,他第一次將希望寄託在宋嵐身上,希望宋嵐腳程夠快,已經帶著曉星塵去了夠遠的地方。

  結果,曉星塵還是說漏了一件事,不要說下輩子,他此生早已活在惡報之中,連死也無法瞑目。而這懊悔終究無濟於事。

  「道長,不要嫌棄我啊……」

  這雨會下到什麼時候?

  金麟臺的白月季還開著嗎?

  他其實早就死了也說不定。在曉星塵的魂魄招不回來時,他應該早就死了,無論曉星塵能不能回來,自己都早就是個死人了。

  而死亡確實不是結束。

  修習鬼道者,都以魏無羨最後遭萬鬼所噬作為警惕,然而為了力量,也通常無法放棄鬼道,走火入魔者多,薛洋自己雖然不曾因此入魔,只是為了復仇,他並不曾去思考過,要是最後逃過被鬼啖的結局,那等著他的會是什麼。

  於是,在他的人生中最痛苦的幾個時刻反覆折磨著他,度秒如年,他的時間彷彿被無限拉長,連一個眨眼的時間都難以橫越,他不知道過了多久才恍然想到,原來自己身處地獄,而地獄原來就在人間。

  已死之魂,求死不得,無從解脫。

  反覆折磨著,他不確定雨已經下了多少次,已經凍醒他多少次,他無從計算,但有那麼一次,他等了許久也沒有預想中的疼痛出現,他緩緩坐起身,看著眼前陌生的濃霧,這不是以往出現過的光景,他茫然而緊繃地緩緩站起來後,才看到一塊巨石,石上寫著「酆都」。

  ……鬼城?

  地震驟起,自平地有牌坊破土而出,立於薛洋面前,薛洋抬頭凝視了一陣子,才走入其中,然後,他第一眼就望見了曉星塵。那瞬間他沒有餘暇思考,這會不會又是另一個折磨他的把戲,他只想走到曉星塵面前,然而很快地,他想起來,在這裡看上去站了很久的曉星塵,不可能是在等他。

  恐怕是在等宋嵐或阿箐。

  對呢,曉星塵會在這裡,就表示他魂魄聚好了,那想來是宋嵐成功了,他做不到的事情,宋嵐做到了。去見曉星塵?為何?何必?

  他甚至想說:「唷,還在等宋道長啊?都被我煉成兇屍了,能不能下來還不知道呢!」只是瞬間又按捺下來,他隱約感覺自己的情緒平穩了很多,暫時想不通原因,只是薛洋原本還在義城時的那些恍惚與癲狂忽然好了大半,於是他靜下心、藏匿起自己,觀察了曉星塵好一段時間。曉星塵始終站在原處,直到薛洋耐心磨罄,薛洋總算朝曉星塵過去,曉星塵一見到他就跑,薛洋一愣後,反射性追過去拖住曉星塵,他本來沒多想,只是習慣用陰招了,於是他只得去接住被他絆倒的曉星塵,才剛抱到人,曉星塵就舉起忽然出現在他手中的霜華自刎,接著暈在薛洋懷裡。

  薛洋焦急地喊了好幾次曉星塵的名字、搖著他,最後背起他,尋找可以幫忙的人,但這裡卻像義城一般,漫天迷霧,他又不熟地形,胡跑一通,在白霧中,總算看到了人影,薛洋過去一看,是一位正在舀湯的老嫗。

  「婆婆,請問,請問這裡有大夫嗎?」薛洋想要的時候,他其實能乖到讓人無法對他生惡,一如他也能扮成曉星塵的模樣,用他的聲音,用他的行事風格做事,此時情況怪異,他又有求於人,便改換了說話方式。

  老嫗似乎覺得好笑,她道:「偌大地府,自然是有大夫的,但你一個死人,找大夫做什麼?」

  薛洋聽她這句話,這才反應過來,他和曉星塵都死了,不會再死一次了,薛洋思緒幾轉,便問:「孟婆婆,我初來乍到的,能向婆婆討教,為什麼我身上背的這個人,會暈過去嗎?」

  「唉,我都沒說自己是誰呢。」孟婆笑了笑,便道:「你背的是曉星塵,你應該最清楚曉星塵怎麼死的,自殺的人會一直重複自殺的動作,你知道我是孟婆,卻不知道這件事嗎?」

  原本這話他聽上去應該感到刺耳,然而心繫曉星塵安危,腦中又一直有奇怪的聲音安住他的情緒,於是他乖巧道:「謝謝孟婆婆解答,那他會好嗎?」

  「會好?在他投胎之前,會一直重複自殺下去。」

  「那他,什麼時候能投胎?」

  「這話你怎麼會問我呢?他自己不想投胎,一直在等人的。」

  「這樣啊……。」

  「薛洋,現在的曉星塵,可只剩下對你恐懼厭惡的情緒了,剩餘的魂魄早已自封,他甚至不認得你,你為何要背著他?」

  「孟婆婆的意思是說,曉星塵對我還有恐懼厭惡以外的情緒嗎?」薛洋不以為意地笑了笑。

  「你以為,他碎魂以後,你怎麼還能得到殘魂放進鎖麟囊?」

  那些死後仍舊圍繞在他身邊的碎魂,會帶著怎樣的情緒?是想殺他後快,還是……薛洋沒有繼續想下去。只是眼見孟婆什麼都毫無保留地告訴他,他便又問:「孟婆婆說他不認得我,是自封的緣故,或者是缺少識魂?」

  「所謂因果,種因得果。自是後者。」

  看起來是不記得他,但厭惡的情感留了下來。薛洋才剛嘆氣,曉星塵便醒了,掙扎著從他背上下來,接著跑了。

  追嗎?何必?

  薛洋察覺自己的執念似乎淡了很多,於是又問了孟婆,孟婆道是因為藍家子弟回返義城為枉死者安魂,連帶惠及他、洗滌戾氣,這也才短了他在地獄的時間。

  要是讓藍家子弟知道薛洋的屍骨就在義城附近而同樣受惠,不知是否會後悔?

  這件事薛洋只想了很短的時間,謝過孟婆後,他便在酆都胡走。還在夔州時,他也去過鄰近的酆都,不過此時身處的這個酆都,他走得再久都是一片茫茫大霧,讓他想起義城的模樣,只是如今義城的霧應當是散了,他走了一圈回來,又遇到孟婆,薛洋便問了奈何橋與忘川的位置,孟婆將湯舀入碗中、遞給他,薛洋不解地接過,旋即迷霧散去,他看見一直聽到的水聲來源,那是一條河,河上有橋,通往他站的地方。

  「薛洋,你要投胎了嗎?」

  「我?」薛洋笑了笑,反問:「我罪孽深重,已可投胎?」

  孟婆瞅了他一眼,淡淡道:「你適才做的事情,已注定你時日無多。」

  「不過一報還一報,也抵不了惡行吧。」

  「既然如此,你那麼做的原因為何?」

  「我希望曉星塵去投胎。」

  「他自己不願意去投胎,沒人能逼他。」

  薛洋將碗還給孟婆後,忘川隨即又隱於霧中,徒留水聲,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笑說:「我不是這個世界上,最擅長逼他的人嗎?」

  雖然薛洋並不明白這裡的規則,但聽孟婆的意思,像是曉星塵早就可以去投胎了,那他還在等宋嵐嗎?凶屍還有可供投胎的靈魂嗎?假如宋嵐一直到不了酆都,曉星塵便要這樣不斷自刎下去嗎?

  他找到曉星塵時,曉星塵又自刎了,薛洋只來得及接住他,不過他畢竟只剩下一手,連平衡也還不習慣,旋即讓曉星塵拖著跌坐於地。原來死了還是有重量啊。薛洋低頭看著身上一襲白衣又復染血的曉星塵,原想抹去對方臉上的血汙,只是碰觸到以前,倏地收回了手。如今的曉星塵彷彿睡著了一般,這樣的面容他很習慣了,不過這個曉星塵會醒來,既然會醒來,那便讓他多睡一會兒吧,醒來看見薛洋的話,曉星塵能感受到的情緒又只剩下厭惡了。

  或許曉星塵不要醒比較好,讓他一直一直睡下去,只要曉星塵還存在著,那便沒有關係,雖然他們都死了,也都回不去了……對曉星塵而言,醒來就是惡夢吧,厭惡憎恨,曉星塵最後留給他的表情只剩下絕望,不要醒來的話,最少也沒有那麼多痛苦了。

  當初為什麼發了瘋一樣要讓曉星塵活過來?醒來的凶屍也不會是曉星塵了,只會和宋嵐一樣,聽他的話,去做任何事,可是這樣的曉星塵不會笑,沒有溫暖的雙手,不會主動把他背起來……他原來只是不甘心而已,他明明那麼努力藏起來了,為什麼還是徒勞無功?他想要的只是在義城過著平穩的生活,可以實現的話,他甚至可以不動常萍。

  他可以忘記自己是薛洋,只要曉星塵沒認出他是薛洋。

  然而這樣的夢,還是要醒的,醒來後,他連那個憎惡他的曉星塵也沒有了。

  他找遍所有方法,帶著鎖麟囊裡的殘魂,走過所有能去的、曉星塵走過的地方,他不會問靈,他只能一直招魂,然而或許是因為他修習鬼道、不諳仙術,也可能他鬼道不精,無論哪種方法,他試了那麼多次,甚至有時候拖著百般不願的蘇涉替他問靈,然而沒有用,哪裡都找不到曉星塵。

  他也想過的,說不定就是因為自己在,曉星塵才不願意出現,可是他能怎麼辦?越是這樣,怒意越加高漲,他越要找到曉星塵,金光瑤說他瘋了,一開始他還能回金光瑤:不要說得好像你是清醒的。

  然而後來他也覺得自己瘋了。

  識魂、發瘋、碎魂……一報抵一報,哪有什麼來世的惡報?不都是現世報嗎?只是他無論當時再警醒、再無所謂因果報應,也不可能想到惡報會應在曉星塵身上,未嘗想過,有朝一日自己亦身陷情劫、犯上無藥可醫之病。

  然後,曉星塵還是醒了,醒來後看見了他,接著又跑了。薛洋的腿被曉星塵壓傷,所以沒辦法立刻追上去,他只是看著曉星塵的背影失神好半晌。

  以前,是曉星塵追著他。從義城開始,他似乎一直都在追著曉星塵。

  藍氏混著梵唱的慰靈又開始了。

  薛洋看了看自己開始發白透明的指尖,想起孟婆那句時日無多。

  也許去找曉星塵這件事,早就成了他的習慣也不一定,可能只是因為這樣,他才會一直都那麼不顧一切,可是哪怕只是因為如此,他依舊放不下。

  薛洋站了起來,繼續在大霧瀰漫的酆都裡找曉星塵。

  他不記得自己找到曉星塵幾次、不記得曉星塵在他面前自刎多少次,他只覺得,自己的報應還沒有結束,不過本來也該是如此。

  這次他的手覆蓋在曉星塵眼皮上,讓他不要一醒來就看見自己的臉,感受到掌心被睫毛搔癢著,薛洋道:「去投胎吧。別等了。」

  曉星塵一僵,推開他的手,又跑了。

  好幾次把曉星塵背回、或者拖回忘川河畔,然而曉星塵還是不願意投胎,孟婆看著這兩條魂魄這樣拉扯不休,也沒特別表示什麼,仍舊靜靜待在那裡。

  「你為什麼不肯投胎?」薛洋的問題沒有得到答案,曉星塵從來不和他說話的,他也不知道曉星塵是不是在懲罰自己,畢竟那麼多人讓薛洋割去了舌頭,而曉星塵殺了他們。

  整個酆都彷彿就只有薛洋、曉星塵以及孟婆,薛洋沒碰到過其他人,宛如已是死城的義城。

  只是曉星塵的殺孽也好、自刎也好,因都是薛洋,又何必讓曉星塵這麼不斷折磨自我下去呢?這果,不該應在曉星塵身上。薛洋閉了閉眼,放下執妄,重新思索。

  於是,最後一次,薛洋扯著曉星塵的手腕道:「曉星塵,我知道你討厭我、也不想看到我,你去投胎,就再也不用記得我,也不用見到我了。」

  本來還掙扎著的曉星塵良久後,卻點點頭,薛洋還沒來得及感受到意外或悲哀,曉星塵又是一次自刎,昏倒在樹下。

  「孟婆婆,請問能給他多舀一點湯嗎?」薛洋指指昏睡過去的曉星塵。

  「你當這是湧泉還是聚寶盆啊?量都是固定的,哪能多拿少拿。」

  「那婆婆,我的湯能半碗給他嗎?」

  「給他?你靈魂受創的程度相當嚴重,況且你又在酆都行禁術,這一生的難過與痛苦,你不想全都忘記嗎?」

  薛洋在樹根上坐下,望著昏迷的曉星塵道:「婆婆,曉星塵這一生的痛苦、夢魘、絕望,全都因我而起。現在他只剩下恐懼的情緒,忘了我,就是忘了這些,徹底忘記後,他才有未來可言。我的話,怎麼樣都無所謂,我的人生原本就是地獄,即便忘記,依舊會惡報纏身,永無寧日。」

  「過量的湯確實能讓他忘得更徹底,即便催眠也不會想起前世,然而這同樣會讓他下輩子身體殘缺,你能替他決定嗎?」

  「他現在,識魂在我身上,又如何能自己決定?況且曉星塵的話,只要心沒事的話,總能撐下去的……他剛才也答應我了,他要忘記我的。假如替他做這個決定,一樣要承擔果報,那便悉數應在我身上吧。」

  「你可別後悔啊。」

  薛洋搖了搖頭,說道:「這輩子,我後悔的事情已經太多了,下輩子,不會有了。」薛洋才說完,曉星塵便轉醒了,他茫然四顧,目光最後聚焦在薛洋身上。

  「你答應過我去投胎了,接過孟婆湯喝完吧。」薛洋拾起一小段樹枝咬在口中,劃破小指,沾著血的樹枝在掌心劃上符,薛洋吐掉樹枝後沒多久,有光自他手心飛出,竄入曉星塵額心,曉星塵瞠目看著眼前的薛洋。

  薛洋卻緩緩低下頭道:「沒有我的人生,你得過得好一點啊。」

  「你……」

  意外聽見曉星塵的聲音,薛洋失神了一瞬間,眼角餘光瞥見孟婆舀在碗中的湯,便撐起曉星塵的手肘讓他接,曉星塵不解地看著手中的碗,還沒問,薛洋已經答道:「那是孟婆湯,喝完後前塵皆忘,就可以去投胎了。」

  「那你……?」

  「我?一樣得喝湯投胎啊,惡有惡報嘛,我的惡報累積到下輩子了。」薛洋聳聳肩,「快喝吧,你不喝的話,時間又要到了,沒必要因為我的事情耽擱到。」

  薛洋一直沒再看向曉星塵,否則便會看見曉星塵望著的,是薛洋的斷臂,曉星塵低頭凝視著手中的超出碗緣、卻沒溢漫的湯,緩緩將湯飲落,孟婆朝曉星塵背後一推,他便過了奈何橋,消失於彼岸。

  「好啦,我也要忘記了。麻煩孟婆婆了。」薛洋朝孟婆伸出手,孟婆依約給了他半碗湯。

  「你不告訴他識魂的事情嗎?」

  薛洋聽孟婆難得問他問題,不住笑了,他似乎覺得這個問題很有趣一般反問:「告訴他,他也會忘記,不是嗎?」薛洋停頓了下後又說:「要是讓他以為我在跟他討人情,他說不定又把自己弄碎、就為了吐出識魂,這沒必要。」

  「為了召回識魂,你這次投胎以後,不會再有下輩子,三魂七魄回歸天地,可值得?」

  「我都多賺一輩子了,哪裡不值得?」薛洋仰頭飲盡那半碗孟婆湯,神情隨即變得空白而恍惚,孟婆朝他背後一推,他便過了奈何橋。

  自此往後,前塵皆忘。

  孟婆望著漸漸化散開來的大霧,她的身形也逐漸改變為一名年輕女子模樣,她對著緩緩消失的奈何橋道:「師弟,這孩子挺傻的,怎麼都沒問,你為什麼看得到他呢?」

  曉星塵既然已死,死時眼盲,死後便也會跟著瞎盲,無從改變,然而,當執念化為心眼,眼盲的亡魂便能看見自己在等待的魂魄,雖說除此之外仍是什麼也看不見,是以曉星塵看不見孟婆。

  從孟婆的形貌換回自己原先樣貌的藏色散人想了想,薛洋沒問的事情她便沒說。比如……她從來沒說過薛洋下輩子就不會遇到曉星塵這種話吧?

  是修鬼道的都會變蠢嗎?那自家兒子沒問題吧?

  沉思著的藏色散人不多時隨著散盡的迷霧消失在空氣裡。

  







  「假如給你另外半碗孟婆湯,你要喝嗎?」

  「孟婆湯的數量是固定的,怎麼可能多出半碗?」

  「沒有多的,因為,我沒有喝。」

  



  

    



一些梗源以及BGM:
葉里 & 苑舍 - 葬仙
云の泣 - 青玉案
Plastc Tree - 真っ赤な糸
【96猫】オレンジを歌ってみた

我之前就一直說漢語很難了。
曉星塵和薛洋不一樣。假裝薛洋和曉星塵一樣。
一個用曉星塵去比薛洋,一個是用薛洋去比曉星塵,意思完全不一樣。
嗯,可能有些人看出來了,這篇跟桑羽桑的《錯身而過之後》有關,我之前說怕說會讓人不舒服的地方也是這邊的連結,我喜歡成美,也喜歡曉星塵,所以我的第一篇魔道文是曉薛,第一次看完魔道就寫了,可是我也知道,看《錯身而過之後》的話,會讓人覺得我在讓成美背鍋、給成美潑髒水,所以我一直很苦惱該怎麼辦……最後我還是決定這樣寫,雖然這樣做很危險,因為我也留意到,顧慮其他人的好惡時,我無法下筆。
我的想法可能很讓人難以接受,不過按我自己的理解來說,如果一切重來,薛洋還是會走相同的路,雖然《亂紅》正文時間軸他感到罪惡,可是如果真的是魔道時間軸當下的薛洋,他所做的每一個決定都不會改變,他和金光瑤都是,在他們的人生背景、經歷、當下的環境、思維模式之下,他們沒有選擇,眼前只有一條路可走。(這個地方其實《錯身而過之後》都寫過了)所以說成美的罪惡深重,我同意的,但我還是喜歡成美,他不好,跟我喜歡他沒有關係,所以無論我描述了他任何惡劣行跡,我都還是愛他的。更詳細的事情,我記得我很久以前的曉薛曉萌點試論寫過了。
另外要是有人覺得我又壓了伏筆(開頭跟結尾),這個我沒有要寫,請自由想像。(你。)

最後來個完結灑花//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