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殘香

貪看陌頭楊柳色,浣殘香流故人來。 絲蘿依依何患去?只豢琴瑟梢頭開。

緣慳一念 07

魔道祖師同人‧金光瑤←莫玄羽←聶懷桑




  莫玄羽在芳菲殿外跪了足足三天。

  直到他昏過去又醒來時,他已經在自己房裡,他還要回芳菲殿外跪著,守在一旁的門生卻嫌惡道:「不用過去了,家主不會見你,族內已經決議好了,讓你收拾東西,明天滾出金麟臺。要我說,就讓你馬上滾,還等到明天,斂芳尊真的是夠寬容的了。」然後便離開了。

  離開……?

  莫玄羽有些聽不明白,他呆滯地環顧自己的房間,然後渾渾噩噩地走到衣櫃前,打開櫃門,取出一包由上好絲綢包裹的布包,莫玄羽緩緩解開結,一件大紅嫁衣便出現在眼前,他摩娑著嫁衣表面,一如他從收到開始就經常在做的。

  紙終究是包不住火,他不曉得自己是怎麼著魔的,他本來應該要藏得很好,不應該是這種結局……他還要看金凌娶妻生子,他還要看金光瑤當上家主,他還要……他還有那麼多事情要做,為什麼?怎麼可以?

  眼淚一直掉下來,怎麼抹也抹不乾。

  莫玄羽恍恍惚惚地將大紅嫁衣穿上身,他呆坐著幾個時辰,直到夜色深濃,他便藉著月色幽微跑了出去,直到金光瑤平常只要辦公晚了就會留宿的房間,他走了進去,點上蠟燭,替自己覆上蓋頭。

  他不知道到底等了多久,才聽見金光瑤的聲音:「玄羽?」

  莫玄羽閉眼深呼吸後,用哽咽顫抖的聲音道:「我知道你覺得很噁心,但你……可不可以至少替我揭一次蓋頭?」

  他彷彿等了比過往十五年都還要漫長的時間,才終於等到金光瑤走向他,他已經做好下一秒就會被踢開、被大罵的準備,等來的卻是蓋頭被揭開後、金光瑤讓燭火氤氳了的面容,金光瑤嘆了口氣,伸手抹去莫玄羽眉心硃砂,無奈地說:「玄羽,這樣太難看了。」

  莫玄羽死命睜大眼睛,不想讓眼淚落下,但還是收效甚微,他嗚咽道:「我知道,哥,對不起。」

  金光瑤看了他良久後,伸手抱住莫玄羽輕聲說:「你不要再回蘭陵了,金麟臺容不下你了。」

  「我知道,對不起,對不起……。」莫玄羽胡亂抹著眼淚,金光瑤便鬆了手,隨後莫玄羽的指尖立刻離開了金光瑤的手臂,轉身跑回自己房裡,換下這一身嫁衣,折疊整齊,包回原本的模樣,然後,將房裡所有的東西分門別類,原本他來的時候就沒帶什麼行李,房間裡的東西大半都還是屬於金麟臺的。

  隔日清晨,房裡已沒了人,除了金麟臺原本配給的東西以外,只有一個包裹,上面寫著「請代我還給嫂嫂」,而稍早,有一輛簡陋的馬車出了金麟臺。

  像是一場太過短暫倉促的夢。

  縱然找到了心中那唯一一朵盛放的花,圍繞著他飛舞盤旋,也不該靠近分毫。

  也許他只要找理由就好,他只要為自己的行為找理由,然後請金光瑤配合……但他看見金光瑤那一瞬的眼神了,他不能繼續待在金麟臺了,一切已經結束了,結束了……。

  馬車十分不穩,晃動得相當厲害,莫玄羽抱著自己,連哭泣都不知道要怎麼哭,腦子裡轉的盡是開心的事情,像是金光瑤到莫家莊接他,他從來沒看過那麼好看的人,那個人還接住他沒讓他跌倒,然後他說他是他哥哥,他好不容易有了一個哥哥,哥哥對他那麼好,遇到什麼事情哥哥都會幫他解決,甚至就因為他怕打雷,就讓他與自己同榻而眠,嫂嫂待他也很好,不曾嫌棄過他還是外姓,還有金凌……為什麼最後他沒能保護好金凌?金凌雖說是他的姪子,但對莫玄羽來說卻更像弟弟,明明不過四五歲,卻聰慧得很,總說些和年齡不符的話,他明明決定要成為金光瑤的臂膀、要保護金凌的,之後,金凌聽到的一定只會剩下難聽話了,他明明不想。

  為什麼?

  為什麼?

  為什麼?

  莫玄羽自問了一路,都沒有結果,馬車到了莫家莊附近,便將他放下,他帶著行囊緩緩走回莫家莊,他搖搖晃晃地走,最後昏倒在家門口。再醒來時,他看到了莫二娘子,他看見經過一年已經不再熟悉的家,他一直哭一直哭,莫二娘子問什麼他也聽不見。

  一開始莫家人都還戰戰兢兢地,不知道莫玄羽回來做什麼,怕是回來報仇的,但幾天沒動靜,莫家便暗暗託了關係去仙門打聽,這才知道莫玄羽是因為騷擾同門、還是敗壞門風的斷袖,這才被趕回來。

  莫夫人一聽,自己兒子的仙途也好、莫家的名聲也好,全都被這個死斷袖敗壞了,便氣不打一處來,當天就把莫二娘子和莫玄羽拉到稻埕,要他們娘倆跪著,少不了拳打腳踢,減不了尖聲怒罵,莫二娘子原本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聽明白莫玄羽回來的原因後,還沒能責備,一口氣衝上來,人便昏了過去,縱然莫玄羽怎麼哭求,莫家就是不願意去請大夫,直到莫玄羽去老郎中門前跪,老郎中才慌慌忙忙趕過來,但人已經沒氣了,藥石罔效。

  莫家不願意讓莫二娘子入祠堂,未出嫁的姑娘本來就不得入祠供奉,更不能葬家廟,莫二娘子只能孤苦無依地草草埋進亂葬崗,莫玄羽守在他自己親手立的墓碑前,不吃不喝,等鎮裡其他人發現時都不知道昏過去多久了,鎮上的人趕忙把人送回莫家,莫家人礙於面子也只得領回來醫治,此後雖然還是讓他繼續住著莫二娘子的簡陋小屋,吃食少不了要苛扣,照三餐打罵著,後來還時不時就會把門從外面鎖住,不讓他出去,連莫家的家僕都能狗仗人勢欺他害他,罵他斷袖說他噁心,要他別靠近,才不想被噁心的斷袖看上等等的,更別提莫子淵時不時就要進來砸東西洩憤,莫家的招贅女婿平常被莫夫人欺壓得狠了,也會進來揍他洩恨,莫夫人更是不讓他好過,事情爆發後他就沒有哪天身上沒帶傷。

  莫家都對外說他瘋了。

  那他便真的瘋了吧。

  瘋了多好?

  莫玄羽愣愣地從包裹中取出一盒胭脂與鉛粉,那是他有次他隨金光瑤出去時,見小販叫賣忍不住駐足,金光瑤以為他是想起莫二娘子,便買給他的,他原本想著也好,帶回去給娘親用,一定很好看……可是現在娘親也沒有了。

  娘親生做什麼樣子?娘親長得很好看,爹親喜歡美人,娘親很好看很好看,就像是新娘子那樣好看,新娘子好看……新娘子臉上紅紅白白的。

  紅紅白白的,是胭脂水粉。

  莫玄羽對著銅鏡用莫二娘子留下的胭脂水粉抹上了臉,一邊塗一邊哼著清心音的調子,一張臉塗了個紅紅白白的。那天莫二娘子頭七,他就這麼走出去,莫家人原本以為是厲鬼索命,發現不過就是莫玄羽,此後名正言順地把他關在房間裡不讓他出來,反正莫玄羽瘋了,他們對誰都是說莫玄羽瘋了。

  鎮民原本還想關心幾句,想問怎麼都沒見到莫家那孩子,就算後來聽說了斷袖又騷擾同門的事情,但這裡就這麼丁點大,芝麻綠豆大的事情不用半天都能全鎮皆知,莫玄羽那孩子斷袖先別提了,騷擾同門?他被騷擾鎮民們還更信呢!況且斷袖在沿海那一帶不是挺多的嗎?怎麼說都是個人,自然有點憐憫之心的,偏偏就是沒人見到莫玄羽,街頭巷尾最不缺謠言,莫家本來有的那一點點點點名聲也受到了質疑,原本那點名聲也是莫玄羽他爹弄出來的而已,現在莫玄羽怎麼了都沒個準兒,莫家哪裡還有名聲?

  不過八卦要有,日子也得繼續過下去,沒見到人,去串門子的時候問個兩句,問不到,那也沒法子了,難道還要搜別人家裡啊?他們又不是官差老爺,也不是仙門世家,哪能呢?

  就這樣鎮民們懷著對莫家的質疑,一年復一年過去,懷疑揣在心裡也是這麼過著,反正人還沒抬出來、亂葬崗沒新動靜,應該就是人還活著。

  莫玄羽回莫家莊以後,蘭陵金氏出了好些事,只是莫玄羽都回來了,鎮民也就不再繼續關注金家,金光善都十幾年沒來了,金家不管發生什麼事都跟他們沒關係,莫家莊又不在蘭陵,出了事情,會過來的也不會是金氏,真要說的話,姑蘇藍氏來的可能還比較大呢。

  也因為鎮民這種態度,加上莫玄羽經常被關著,所以他也完全不知外事,每天就好像唯一要緊的事情就是吃飯跟補妝,有時候他也會翻出去,他特別喜歡在林裡找花,各種各樣的花,好看的、他都會湊上去,他喜歡好看的東西,特別是花。

  雖然這些花都比不上最好看那朵,他都快忘記最好看那一朵長什麼樣子了,反正他知道有的,只是可能不在這裡。

  他有時候會想起以前的事情,斷斷續續的,沒辦法,他現在瘋了。

  他忘記那個人到底說什麼了,但那個人的意思就是只要他沒有威脅了,他就不用死,瘋子跟死人是最沒有威脅性的,那個人還說他難看,雖然他忘記那個人了,不過讓他遇到的話啊,他一定要抬頭挺胸向那個人說說,他現在搽得紅紅白白的、像新娘子一樣,可好看了。

  是誰才不重要,他不記得人了。

  不過他記得一朵花,白色的、帶一點薄黃,花瓣重重疊疊的,上面停了一隻黑鳳蝶。

  他還記得那花旁邊有一朵小小的蘭花,不知道現在長成什麼樣子了。

  現在他面前的花是石竹,他覺得他下次應該可以找到石楠。

  莫玄羽點了點頭,然後又蹦回屋子裡,外面的門閂拿掉後乾脆就沒放回去了,反正那又不關他的事情。

  他的直覺很準,回來後沒多久,窗外淅淅瀝瀝地開始下雨了,他聽著雨聲的節奏,又哼起了某段很熟悉的旋律。

  莫玄羽不知道的是,有個陌生的腳步聲正踩著泥濘走入莫家莊,雨下大了,莫家莊人人都躲在家裡,自然也沒有人看見有人撐傘悠然走入雨中,明明是山野灰濛濛的雨景,卻生生讓那人走出幾分閒情雅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