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殘香

貪看陌頭楊柳色,浣殘香流故人來。 絲蘿依依何患去?只豢琴瑟梢頭開。

兩處憑欄(中)

金光布袋戲同人‧北冥縝X硯寒清

  • 前面忘記講有瑤妃個性的私設了。反正這篇掛AU了,應該還好,吧。
  • 12/17 更新校閱版。




  



  





  『那,殿下要打個賭嗎?』

  

  

  很痛。

  腦海中只剩下疼痛這個念頭。

  明明知道只要放棄強撐,任由意識進入昏迷,就感覺不到痛楚,但是他還不能倒下,已經有太多次,神識迷離恍惚到渙散,可是他還不能倒下。

  不能。

  最後的掙扎是,靠在一片溫暖上,於虛空中抓住了什麼,接著,知覺消褪。

  醒來時,仍然是伴隨著過多的痛楚,呼吸被逼壓著只留下相當小的空間,他轉動著眼珠,只見熟悉的背影在一聲嘆息後向他走來。

  接著一頓。

  「殿下,你醒了。」

  「嗯。」

  北冥縝的腦子還一片混亂,他的伴讀就毫不猶豫地將新藥按上他的傷處,他只得悶哼一聲,繼續在對方毫不心慈手軟的包紮中痛得想直接再次昏睡過去。

  「你在生氣。」在被紮紮實實地包紮妥當後,北冥縝總算有餘力開口,換得的是他的伴讀一句:「微臣不敢。」

  「是不敢,不是沒有。」北冥縝說著,卻又感覺對方似乎按了按自己的傷處,頓時痛得差點要飆淚。

  「殿下,微臣說過了,凡事務必量力而為。殿下覺得直接挑戰左將軍算得其一嗎?」

  「是你說,我讀書無能靈活運用,若往他處而行,亦有未來藍圖,重新振作,他日必有一番作為的。」

  那人又重重嘆了一聲,處理好腰上的傷以後轉而向手臂,「殿下對微臣說的話總是比書冊上的詩詞記得清楚。微臣這伴讀也稱得上失敗了。」

  「你說的話,自是比詩詞要合用得多,我當然記得。」

  「殿下,」伴讀手上一頓,「說話的時候不要整個人靠在微臣身上,看上去可信度會比較高。」

  「很痛。」北冥縝整個人靠在對方胸口,那人身上本來的茶香與筆墨的味道全被藥香掩了過去。

  「如果真的知道痛,請吸取教訓,左將軍本來就不是會留手的人,軍人一向如此,這次是殿下的不是。」

  「嗯。」

  「殿下真的有在反省嗎?」

  「有。」

  「那殿下可以從微臣身上起來了嗎?」

  「不要。」

  「殿下,身為一國皇子,最起碼也要禮儀端正,如今此番,成何體統?」

  「對你,無妨。」

  「……微臣自感失職,請殿下允准告老還鄉。」

  「不准。」

  「三殿下,你讓微臣為難了。」

  北冥縝緩緩睜開雙眼,「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我不想放棄,文途已是死路,從軍才能幫上父王,比起思考,或者進言政策,這比較適合我。」

  「殿下若已決定,微臣也不會多說什麼。」

  「可是我想聽你說。」

  「殿、下……」

  這個停頓的意思,當時的北冥縝還不明白,唯有時光匆匆而過,淡去記憶,抹去那些不平整的痕跡。

  終究北冥縝轉從武的時間略晚了,儘管天資以及努力程度補足了這點,奈何身上的傷只增不減,他的伴讀自然每次包紮都得公報私仇一番,並不至於影響到傷口癒合速度,反倒是讓北冥縝越來越能忍痛了。

  但是與此同時,他黏著伴讀的時間也長了,七歲以後,他便離了原本養育他的妃子宮中,回到母嬪那裡,大約也是在那之後不久,遇見他這位除了自己以外幾乎不在人前現面的伴讀。

  從伴讀入宮的十六歲到當時北冥縝的七歲,是九歲的距離,從北冥縝的七歲,到成年的十六歲,又是九年,北冥縝時時想著,就算過去九年,他也無法追上那九歲的差距。

  而伴讀總是說,殿下怎麼好像完全沒有成長。

  知道那是對方激他的話,他仍是耐不住有事無事往對方身上靠的習慣,伴讀則從最開始的縱容,接著板起臉孔拒絕,至今似乎已經放棄了,只要不是在人前,便也隨他。

  實際上這段時間並非真的如伴讀所說的那般全無進展,北冥縝的武技一直在提升,雖然還是打不過時常挑戰的左將軍,但左將軍倒也放心將王下御軍交給他對練,是以,北冥縝和王下御軍也算是打出了交情,尤其當王下御軍越來越無法招架他的攻勢後,反倒激起軍中一片打著「我們怎麼能輸給殿下!」旗幟的自主訓練浪潮,面對日益精進的王下御軍,左將軍表示他很欣慰,更樂見其成,因為這也算得上是一種誤打誤撞的雙贏,有這層因素在,左將軍便更歡迎北冥縝前去挑戰了。

  至於他的伴讀因此醫術日益精進也是很正常的事,雖然北冥縝聽對方拐著彎抱怨的次數也更多了些,對此,北冥縝反而感到開心,畢竟一開始,對方是並不與他多話的,守禮到他懷疑對方其實是太子太師之子,不過對方也不是真的那麼保守,雖然沒辦法和其他人說關於伴讀的事,但對方給他的助益良多,哪怕在文學上對太子仍難望其項背,和原本相比也算是有長足的進步了,因此,在太子太師也認為三殿下表現越來越好的前提下,伴讀便接受了北冥縝花更多時間請教他這件事,否則,伴讀似乎越來越不願意來了,儘管北冥縝不曉得原因,但是對他來說,這是除了母嬪以外第一個對他好的人,雖然一樣只是履行職責,卻既沒有敷衍了事,也沒有露出嫌棄的神色,他本來就沒有其他皇子那般受父王喜愛,他與父王之間似乎總是隔著一道牆,只要他在這道牆後,父王就看不見他,然而他也對這道牆無計可施,只能永遠待在父王的視線之外,因此即便宮人也未必待他如皇子,這偌皇宮裡,除了瑤嬪以外,他彷彿無根一般。

  而在伴讀出現的這幾年間,他因此感到寂寞的時間已經變少許多了,雖然礙於禮俗,他無法常常隨侍母嬪身前,但是只要他的伴讀一來,他心裡的陰鬱總能一掃而空,也不那麼在意宮人以及朝臣對他的閒言閒語,漸漸想通,他人的看法與自身自我認知的分野,慢慢地也不會因為父王的事情而感到沮喪,北冥縝覺得,這都是伴讀的功勞。

  但是那算是走樣嗎?

  他不曉得,想更加靠近對方的念頭是從何而來,只是能靠在他身上而已也不夠,想要有更多時間和對方在一起,想要與對方有更多接觸,想要……他已經不知道到底自己想要的是什麼了,為了抒發渴望而不可得的焦躁感,他越發勤奮地去找王下御軍,結果吃不消的士兵們最近都不肯跟他對練了,最後還是左將軍親自上陣把他摔打成傷,等不到人的伴讀在左將軍離開後,才來把他扛回去。

  他在伴讀背上胡亂想著對方的力氣其實不小這種事情,所以被放到床上的前一秒,他憶及對方包紮時的力道,還曾一度以為自己會再被摔下去一次,但是對方只是悶不吭聲地給自己上藥,他喊了對方幾次,都沒得到回應──北冥縝平常不會這樣,只是一陣突來的慌亂將神經逼到極限,於是最後一道防線緊繃到斷裂以後,他就自顧自地說了許多話,內容零碎,毫無邏輯,但都是他真實的想法,包括希望對方一直在身邊,害怕對方一去不回,在他身邊的時候就不那麼寂寞了等等,他說了很多、很多,比他一整年和伴讀以外的人說的話加起來還要多,然而並沒有得到對方的隻字片語。

  北冥縝越說越沒有底氣,也越來越小聲,最後乾脆不去看伴讀,卻還是落入了幾乎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說什麼的窘境,滿身的傷就這樣一點一點被悶不吭聲的伴讀包紮處理好,伴讀將東西收掇完便要走,袖角卻被拽住,回頭一看,北冥縝直直看著他,眼底是迷惘以及求助。

  伴讀只得無奈地回答:「殿下,微臣真的不知道殿下在說什麼。」

  「但是,我的問題,一直以來,都只有你才能回答。」

  「那殿下的問題,到底是什麼?」

  「我該怎麼辦?」

  「怎麼辦?殿下想要怎樣的結果?」

  「我希望我不要再因此難受。」

  「只是這樣嗎?」

  聽見對方的回答,北冥縝愣住了,這原來是很簡單的事情嗎?

  「微臣有一藥方,須要殿下配合。」

  「何藥?」

  「這方法雖然一開始會讓殿下更難受,但久了,也就好了。」伴讀挪開北冥縝的手後繼續說:「從明日開始,微臣便不會再過來了,請殿下善自珍重、努力,微臣相信殿下做得到。」

  「你是什麼意思?」

  「殿下所須要做的就是忘記微臣的事情,除此以外的方法都是治標不治本。」

  「若我不願呢?」

  「那微臣無能為力,請殿下另覓良醫。」

  「你是不是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微臣不知道。」

  「看著我說話。」北冥縝拉住伴讀的手,對方很慢地轉頭看他,北冥縝第一次看到對方面無表情的樣子,頓時一陣心虛襲來,差點便要鬆手,意識到這點後,反而趕忙抓得更緊,緊到伴讀的手腕應該已被抓紅,但他仍不敢鬆手。

  「那殿下想要怎樣的答案?」

  「你,不要走。」

  「那,殿下要和微臣打個賭嗎?」

  「賭什麼?」

  「就賭殿下,什麼時候會放棄。」

  「我為什麼要放棄?」從以前到現在都是,北冥縝不明白,為什麼總是自己要放棄?

  被位分高的妃子抱養,被要求要放棄對母嬪的思念,被父王所疏離,接著放棄被父王親近的希望,好不容易到七歲,得以回到母嬪身邊,因為禮俗,又得放棄和母嬪待在一起的時間,接著又因為文無法成、而這一塊也已有太子作為標竿,所以他得放棄,另覓其他出路,再因為不受父王親愛,所以宮人對他時有不敬、怠慢,這些他都放棄去爭取了,為什麼他好不容易又有了想要的,還是得放棄?為什麼還是不能要?

  他只是,不想和對方分開而已。

  連這樣也是奢求嗎?

  「你,也一樣,」北冥縝鬆開手,低下頭喃喃道:「其實討厭我嗎?」

  一聲嘆息吹拂過髮旋。

  「殿、下……」

  接著額前的髮被順開,額頭上有柔軟的觸感。

  「微臣不為殿下做任何決定,」

  北冥縝瞪著眼抬起頭。

  剛親吻他額頭的伴讀為難地微笑著:「殿下放棄以前,微臣不離開。」

  半晌後,北冥縝眨了眨眼問:「你發誓嗎?」

  「要發誓啊?」

  「要。」北冥縝一臉認真地回答。

  「唉……微臣知道了。」

  他們之間那九歲的距離,無論多遠,那個當下都似消弭無形。

  後來伴讀再出現的時候,北冥縝已經拿著這段期間唯一的一封信焦急地等了他數日了,北冥縝看對方的膝蓋似乎有些無力,趕忙去扶他。

  「抱歉,殿下,微臣無法發誓了,還請殿下恕罪。」

  「那不重要,你怎麼了?受傷了嗎?」北冥縝忙著要檢查,卻被對方避了過去。

  「沒什麼大不了的,請殿下莫要掛懷。」

  「但是、」

  「殿下這幾日,也去找王下御軍了嗎?」

  見對方有意轉移話題,雖然非常在意,但伴讀他從來就是個打定主意不說、就怎麼也無法讓他開口的人,北冥縝別無他法,只好對方問什麼他答什麼。

  這件事就和往常許多事情一樣,被伴讀揭了過去,像那些對方領著他讀的書冊,一頁翻過一頁,似時光一步一步向前。

  在他滿十六歲那年夏末,封地和封號都擬好了,等開春便要前去,果不其然,是武職,卻沒想到,是離皇城那麼遠的邊關,誠然邊關要建功立業是比城裡容易許多,也不會遇到太多掣肘,更無須應付城內或宮裡的繁文縟節以及細密繁雜的人際關係,對北冥縝而言,應當是相當好的位置才對。

  然而風言風語只增不減,鎮守邊關的分封,對有心人士,特別是鮫人一脈而言,更加證明了他們當初沒有因為瑤嬪是鮫人就去拉攏三皇子的選擇是正確的,因此奚落得更厲害,鮫人妃嬪是不少,但誕育皇子成年的鮫人,卻唯有瑤嬪一人,寶軀一脈未珊瑚貴妃儘管沒有子嗣,鱗王卻給予她十足的信賴與恩寵,相對來說,瑤嬪反而看上去要不受寵得多,顯然子嗣並非重點,即便誕育皇嗣,但有誰不知道邊關最遠皇恩,且三王之亂後,握有兵權反而表示地位更加不穩──皇城這邊隨時能尋由頭便將他冠上不臣之心的罪名,本就離帶罪之身只差一步,「鋒王」這封號將這層猜忌更加赤裸裸地暴露出來,加以發現鮫人隱有被寶軀打壓之勢,鮫人一脈更是慌了,亟欲尋找重新站穩的根基,是故北冥縝的遠封,成了他們發洩的出口之一。

  對於這些口頭上的攻訐,北冥縝早已習慣,並不怎麼放在心上,他在意的是,要離開母嬪以及伴讀這件事,儘管以他的年齡,伴讀一職早就不再需要了,但是對方信守當時的諾言,一直陪在他身邊,對方都沒走,他更不願由自己這方別離。

  矇矓的情感隨著年歲過去,幾度春秋寒暑,守得雲開見月明,北冥縝逐漸理解到自己所抱持的是什麼,並沒有多少牴觸的情緒,對他而言,彷彿只是花有開謝這般再正常不過的事而已,沒有什麼不對,可是,他不知道對方是怎麼想的。

  那日他拉著對方的手,說出一句「我喜歡你」以後,沉默像毒一般,每吸一口,心肺就更往下沉一分,在面對比自己強的對手也不曾動搖的執著,唯獨於此刻多了一分退縮,害怕聽見對方說:「微臣真的不知道殿下在說什麼。」因為那會是,比拒絕更直接的拒絕。

  也許並不是真的過了很久,但對北冥縝而言卻已經漫長得勝過了所有寒暑,他總算聽見了伴讀的聲音:「微臣知道。」

  於是北冥縝愣住了。

  「殿下要是沒有別的事情,那微臣就先告退了。」

  「你是、什麼意思?」

  本來已經走到門口的伴讀單手按著門板站定,但並沒有回頭看他,「殿下,你很久以前問微臣的那個問題,現在已經知道答案了,不是嗎?」

  「你沒有……」

  「殿下,微臣、回答過了。」伴讀的手指在門板上微曲後,推門離開,留北冥縝一人在原地。

  他想了許久,才從對方的諸多話語中想起那句:『殿下放棄以前,微臣不離開。』

  「我不明白。」北冥縝喃喃自語著。

  但他太理解對方,所以沒有勇氣、也沒有機會再問。

  冬天來得很快,鵝毛大雪紛紛,聽朝臣說,瑞雪兆豐年,北冥縝站在花園中,白雪將他髮上的那一抹藍也掩了過去,寒冷的天,又是滿身的雪,凍得關節都快不能動了,姍姍來遲的伴讀才硬是把他推進宮裡,宮裡卻也沒燃什麼炭盆,雖不若外頭那般嚴寒,但還是冷得叫人直打顫。

  「殿下這是做什麼?」

  「我想早點習慣關外的日子。」北冥縝的視線追著對方忙裡忙外,取了毛皮大衣往自己身上蓋還不夠,捧起自己的手又是呵氣又是搓暖的,最後北冥縝聽見他莫可奈何道:「微臣還是替殿下做點暖身的藥膳吧。」

  ──他怎麼會不明白?

  北冥縝靠在對方身上,就像以前一樣,但是他已經太久沒這樣做了,他閉上眼聽對方說著:「這樣被人看見不好。」之類的句子,卻沒有感覺到對方真的有心推開他,抵在對方胸口的額頭彷彿還可以感受到對方的心跳。

  喉頭有些乾啞,但北冥縝還是問:「你願意和我一起去邊關嗎?」

  北冥縝感覺這人身體的僵硬,想抱上去的雙手還克制在對方為自己準備的大衣中,已經出汗。

  「殿、下……。」他只是輕輕將手放在北冥縝雙肩,並沒有給予回應,這並不是令他意外的結果。

  他願意再等等。

  然而,時間卻無法等。

  後來的事情,非常像是話本裡才會出現的情節。

  但是對他來說,卻是最真實而無可避免的現實。

  那年冬天很冷。

  鱗王原先對他的疏離,或許甚至上升到了厭惡的程度。

  因為他喜歡上了一個人,作為鯤帝男性,本沒有階級無法通婚的問題,然而那個人是男的,鱗王問他這件事的時候,他沒有否認。鱗王讓北冥縝自己想清楚了再回報,北冥縝卻回答:「兒臣已經想得非常清楚了。」

  九年光陰,弭不平九歲的差距,但是用來相處,就不能說是陌生,三年時光不長,但讓他思考他的情感該何以名狀,他確實,不覺得能再更加明晰了。

  此舉無法得到諒解,不會如同話本一般,存在既不負如來亦不負卿的雙全法,鱗王隨即將他禁閉於寢宮中,也封鎖所有消息,許多天過去,除了瑤嬪以外,不算上送膳來的宮人的話,他沒見到過其他人,當然也包含了那個人。

  因此當門打開,出現的既不是宮人也不是瑤嬪的時候,他短暫期盼過,見到的卻是一個令他十足意外的人,他和對方本無交集,自然不明白是什麼風把人吹來的。朝中最炙手可熱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師相,來看他一個本就不受寵、如今還被幽閉的皇子,這事情蹊蹺得他再駑鈍也能自己察覺到異狀。

  「唉,沒想到會如此不受殿下待見,臣還真是做人失敗啊。」

  「師相,」北冥縝想了許久,仍舊想不明白該怎麼說才正確,便乾脆放棄,直接問:「請直接說明來意。」

  「既然殿下如此直接,那欲星移也不拐彎抹角了,殿下當知,此時正確的道路是哪條才對,殿下的堅持,是為何呢?」

  「正確的路,」北冥縝吸了口氣後繼續說:「師相認為真的存在嗎?」

  「殿下認為沒有嗎?」

  「當時,你、父王以及我,只有我們三個人在殿上,事情的經過你都知道,我不認為,師相是來勸我的。」

  欲星移閉了下眼,手中的玉如意往前一挪,「那,殿下要打個賭嗎?」

  「什麼賭?」

  「殿下可曾聽過一句話叫『真相是越辯越明』?」

  「是。」

  「殿下要試嗎?」

  「試什麼?」

  欲星移拿出一個掌心大小的玉壺,並不直接做答:「殿下認為此事的癥結是什麼?」

  「子嗣。」

  「如果子嗣真的重要,殿下再娶妃也是相同,但王給殿下這個選擇了嗎?」

  「沒有。」

  「殿下認為,這是為什麼?」

  「因為我不會接受。」

  「還有呢?」

  「還有什麼?」

  面對北冥縝的反問,欲星移嘆了口氣以後才繼續說:「殿下已經成年,必須遠封,而殿下將接管的,是戍守邊關的定洋軍,那裡雖不比皇城詭譎,但更需要專注與堅定,不容一絲懈怠,才能穩住軍心,臣的說法,殿下明白了嗎?」

  北冥縝歛下眼眸,「師相的意思,是我現在已經無法讓父王安心了是嗎?」

  「殿下如今,願意聽聽臣的方法了嗎?」

  他看著欲星移良久,最後點了點頭。

  

  

  

  「他接受了。」欲星移看對方沒多大反應的樣子,忽然難得感覺自己被人擺了一道,大嘆一口氣後,起身道:「明日便會將藥劑交給殿下,自此而後,誰都不欠誰了。」

  在欲星移離開後良久,原本坐在他對面的人才輕輕點了下頭。

  隔日晚上,北冥縝原本就徹夜未眠,犯睏得很,卻又怕睡去,適逢送膳的宮人敲門進來,北冥縝瞟了對方一眼,便道:「我不餓。」

  「但是師相特意交代,請殿下務必用膳。」

  「呈上吧。」

  「是。」

  北冥縝看著眼前幾碟子繁複的珍饈,卻半分食欲也無,他嘆息,恍覺自己竟有幾分像是他那位伴讀的樣子,畢竟多年常伴左右,不覺習慣已暈染上身,懷念之情一襲湧而上,手下動作便也遲了,筷子在幾道菜間遊走,最後還是留在白飯上。

  「你先下去吧,我不須要佈菜。」語畢,北冥縝便放下筷子,端起和飯菜一起送上來的瓷壺,倒了一杯茶,隨著茶液生波,名貴的茶香也散開來。

  儘管如果被伴讀知道了,他肯定會說,空腹喝茶不好,但現在他不在,而且自己就要……北冥縝心中一片悶氣無處可出,便飲下了茶。

  「殿下,請恕微臣不敬。」

  北冥縝煩躁地轉頭望向不知為何還沒離開的宮人,「怎樣?」

  「請殿下記得一件事,微臣的名字是硯寒清,那麼,微臣告辭。」

  直到宮人出去,北冥縝沉沉呼出一口氣,喃喃自語道:「我都要忘記他了,記得你的名字做什麼?」

  開春時,甫正式獲得正式封號的鋒王帶著相比其他人還要少得許多的行囊,前往封地了。

  硯寒清站在高處看著要較其他皇子短去六成以上的車伍,心裡喃唸道: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要去的是什麼地方啊?

  分明是最需要物資之處,卻帶得比其他人都要少,是他教育失敗嗎?

  「怎樣?是後悔還是心疼了?」

  崖上的風揚起了衣袍以及髮絲,硯寒清沒有回頭去看身後的人,唯有繼續凝視著那遠去的車隊,「微臣只是覺得,後悔的人是師相而已。」

  「唉,欲星移果然做人失敗。」

  「當初是師相說,任何皇子都可以,只要微臣去做伴讀,師相便不再糾纏的。」

  「用到糾纏這種字眼,欲星移對你可沒有那種心思啊。」

  「師相,那個藥,真的會讓人忘記一切是嗎?」

  「不會,只會忘記深愛之人而已。也就是說,他會忘記的只有你而已。」

  「這樣……也好。」

  「不否認嗎?」

  「這是給殿下的問題,不是給微臣的。」

  九年,很長了。

  這場夢,夠久了,該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