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殘香

貪看陌頭楊柳色,浣殘香流故人來。 絲蘿依依何患去?只豢琴瑟梢頭開。

塵緣誤 上闕─其五

金光布袋戲同人‧俏如來X蒼狼

  • 最初的BGM:倫桑版〈塵劫〉。





其五、飛蛾撲火

  一隻灰色的蛾,撲動著翅膀上下不定地飛著,最終撲向那盞燈火搖曳不定的油燈,燃燒出詭異的色澤,他不知怎麼的,卻是想起一闕詞,「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那隻著火的蛾落到了地上,火光盛了一瞬,此後漸漸滅去,而燭芯上的火猶然,未曾變過。

  他偏著頭靠在膝蓋上,抱著腳踝處,等了許久,最終只是叉玀上前向他稟告時,幾不可聞的短促一聲,死絕。

  「王子?」

  「無事。」蒼越孤鳴不再看叉玀足下那一塊磚,此時風起,燈火只差一些便要滅去。

  

  

  

  『我這一生中,從未像今天一般的,冷靜。』

  『這一次,你做得很好。』

  ──……不准,恨自己。

  俏如來低頭看著自己剛將默蒼離的頭顱交出去的手以及另一手,還有血沾著在念珠間,有些血沿著掌紋乾涸,他想起才剛道別的冥醫髮上也染有血色,然後是那一劍下去後,師尊臉上卻出現了安詳的神色,他只能站在那裡,聽身後悲訴哀泣,無法、也不得動彈任何一步,因為那是他的孽。

  看透一切才明白是枉然,因為太過清楚,所以當墨狂刺入默蒼離後,他轉身用盡全身力氣將整柄劍向後推送,溫熱的血噴灑而出,即便看不見也能清楚地感覺到,背後有如同玻璃碎裂的清脆響聲,層層疊疊的,好似永遠也不會有盡頭一般,默蒼離問:「你,明白了嗎?」

  一點血色靈識在額心閃過。

  『若是還不清楚,你隨時可以自盡。』

  他回:「徒兒,已經完全明白了。」

  伸過來的手裡握著的還是那方布,卻擦在他眼下,未曾有過的溫柔在琉璃的碎片當中更像是幻夢一般,他不曉得該怎麼醒過來,但是當只餘一點的低溫也從臉上離去時,他彷彿被那隻手牽引一般轉身,失卻氣力的手垂在身側如一件無生命的物體一般只是順著慣性擺盪,頭猶如斷去懸絲的木偶一般垂下,俏如來忽然抬起頭,看著不曾對任何人低頭的默蒼離正在消失,琉璃樹迸裂開來,彷彿也斷了他最後的懸念,冥醫從那樹後出現,他抽劍,血花迸開來,彷彿開得最艷的曼珠沙華,已為他的師尊鋪墊在三途道上。

  冥醫將默蒼離抱在懷中喊的每一句他都聽得分明,稍微抬頭卻已不知曉該望向何處,或者阻止那自己所不能的悲愴……並不能。俏如來想起了蕭無名死的時候,默蒼離不斷、不斷地說著「不夠詳細,細細回想,再說一次。」那麼他何必……他只是哭不出來,已經,沒有淚水了。

  他離開天擎峽後回到正氣山莊。褪下被鮮血沾染得早已不可能洗淨的僧袍時,有一錦囊自袍間間隙滑出,過度清明、甚至已如旁觀的意識本已讓他的動作變得緩慢,這件令他意外的物什阻斷了他的思緒,他拾起錦囊的動作遲疑,解開束繩後,一束用一小截髮帶綁著的髮靜靜躺在其中,俏如來捻起髮帶、取出錦囊之外,乍似漆黑,透著陽光看,卻是深紫色的,他想起這是怎麼來的……或者更該說,他從來沒有忘記,只是不曾試圖憶起。

  他將那束髮放回錦囊中,在浴桶中換了四次水方將自己洗淨,該先穿上衣袍才是,他卻拉開錦囊,將其間髮絲細細洗過,上頭竟是一點血跡也未曾沾染,他望著猶仍清明的水,忽爾想起那味躑躅千層,似有刺糾纏在吐息間。

  他閉了閉眼,穿上簇新的白袍,倒了水,將沾滿血汙的白衣與那錦囊浸在新注的水中,卻帶著那束髮回到寢間,鏡中自己擦乾後的髮絲,已回到了原先的白,手中乾了的那束髮猶是深紫色,未曾變過,他將那束髮先放在桌上,以前鮮少使用的飾品,此時卻一樣一樣全飾在了髮上,他望著鏡子裡的自己,輕聲說:「我是,俏如來。」鏡子裡還是那個人,卻是要花上許多時間才能記住的人。

  往後,再沒有一個人會提點他,會問他、他犯了幾處錯。他也一樣,是一個人了。

  回憶起師尊最後一句話,呼吸困難得讓他覺得自己必須立刻站起身,卻瞥見那束髮,他伸手握住那束髮,反手抬起,手卻在顫抖著,最終,那髮絲觸到了唇上,他便緊緊吻上,總算制止了顫抖。

  想忘卻的事有那麼多,不能忘的事有那樣多,必須忘掉的事猶是如此多。

  所以他也很久沒去想,蒼狼的事,然而他都知道,只因為情報才是關鍵,不為其他。俏如來鬆開那束髮,執起梳子,朝那束髮落下,並輕聲唸著:「一梳梳到尾,」然後抬起梳子,又一次梳上,「二梳梳到白髮齊眉,三梳……」他閉上眼,將胸口那悶順出,終是將梳子落下,「三梳,願君兒孫滿地。」再睜眼時,他還是那個俏如來。

  『我不會變成任何人,就算有了一點改變,俏如來永遠是俏如來。』

  他將那束髮又分做三束,自頸後取了自己的髮,一束混著一束,編成辮子,最終指尖沿著頸項將髮全撫向身後。

  是誰說,結髮為夫妻,相愛兩不疑?不過是癡妄。

  絞結的髮絲終究並不屬於自己,即便扯下,也不會與拔扯自己頭髮一般疼痛,就只是將兩個原來便不相屬的重新分開罷了,塵歸塵、土歸土,如此自然。

  若是真作如此想,他現在又是……

  或者只是想起那朵掌心的花,或許是梅香,過去的一切如今離他都已那樣遠,事事亦是變遷過甚。

  他的手始終握在那三束髮辮上,最終還是拉回身前,本來就不甚多的髮絲又被分開以後,其實無法看清楚,原先就只是三千煩惱絲中的幾綹罷了,如今卻像一種保證,他與他的纏在一起,在面對接下來的事時就彷彿還有一個人在身邊一樣,哪怕是自欺欺人。

  然而自欺欺人也好,在他人看不見的地方留著一份愚蠢的天真,鏡子中的人臉,總算多了幾分相似。

  『若是還不清楚,你隨時可以自盡。』

  他很清醒,於是這份天真順著自己的髮膚,永遠交纏在思緒之間,提醒自己曾經的愚昧,使自身不致流離失所。

  他已是墨家鉅子,不會也不能再依靠任何人。

  所以對於之後見北競王要說的話,他自然也已經思考過了,師尊為他鑄智、鑄計、鑄心,他不可能踏不過,一視同仁的捨,一視同仁的不捨,然後,才能連這點也當作籌碼運使。

  『雨音霜和風間始是我的朋友,所以我不用顧忌蒼狼王子的反噬,隨時都可以與他聯手。』

  『別做多餘的算計。』

  ──你是,而我也是。

  他不會再重蹈覆轍,他已經禁不起相同錯誤下的後果。

  俏如來站起身,紗製袈裟隨之揚起,他走出門外時,陽光仍是灼灼,腳下的步伐還不到能歇止的時刻。

  那麼,至少此時就這樣也罷。

  他握緊手中念珠,朝苗疆而去。

  ──直到你安好為止。

  直到確認蒼越孤鳴平安為止,他都將帶著對方的煩惱絲,聽聞人說,他的天運很好,如此,他也希望能藉此傳過去一些,最後,塵埃落定。

  

  

  

  他倏地醒了過來,輕紗交錯成的帳幔輕輕飄動,帶著某種名貴香料的味道,意圖將草藥的苦味壓下去,卻只是使人頭暈,他轉頭看見桌上那一枝紅燭還是嘲諷地燃燒著,不知從那裡飛進來的蛾撲上燭火,輕微的爆裂聲和燒草時的聲響差不多,那隻蛾在桌上撲騰許久,端藥進來的宮女見了大紅的桌巾已然起火,趕緊用茶壺裡的茶水將火澆滅。

  他靜靜看著那隻蛾死在那裡,與桌巾一同被收拾下去,不一會兒又換上新的,紅燭很快就燒完了,卻並沒有被換下。

  反而是他先被宣入公主寢殿召見。

  「原先還期望看你怎麼做,沒想到竟是有那麼些無趣。給我一個理由留下你如何?」帳幔內似乎能聽見魔伶公主嘲諷的笑聲。

  「若無公主庇護,俏如來也不過在魔世自生自滅。」

  「你?自生自滅?」魔伶頓了頓,「我魔伶的人還能讓人欺負了?或者你在期待我如此回應你?」

  「無。俏如來只是不甚明白為何公主特意將蛾放入房裡。」

  「飛蛾會撲火,我想看你會怎麼做,姑且記得你們那裡有種說法是『上蒼有好生之德』,所以我自然好奇。」

  「若此,公主以為,這蛾是被燒死比較好?或者被水淹死比較好?」

  魔伶低低笑了起來,「不管是你的回答或是你還沒抽出那把劍,都很令我意外。」

  「公主不也仍是在說笑?聽聞在精國,紅燭是難得之物。」更別提他房中的紅燭鎮日燃燒,燒完就換新的,不僅僅垂淚到天明。

  「正因為難得,用在你身上才更能顯示你的地位不是嗎?看見我魔伶為你,一個人族,用心至此。」

  俏如來低頭看著手中的念珠,「俏如來原是出家人,並不戀棧地位。」

  「那麼這世間還有什麼是值得你留戀的?你不曾如飛蛾撲火過嗎?」

  俏如來卻是沉默了。

  良久,魔伶嘆了句,「你果真負心。」

  隔著厚重的帳幔,俏如來看不見此刻魔伶的表情,然而他也不打算做出任何辯解。

  他原會撲火,只是在撲火前,已有人先將火熄滅了,故而他沒有撲上去的機會,以後,也不會再有。

  先是他自己視而不見,然後被潑過水以後只剩下一點星火,於是他將那點星火用罩子蓋住,於是他不會再撲火,不會再犯下相同的錯。

  只要一視同仁,不讓心有所偏斜,他自然能做出最正確的行動。

  他確實有負其心。

  但他並未捨情,所以他只能回答「這蛾是被燒死比較好?或者被水淹死比較好?」,人有七情六欲,原先他入了佛門,應要六根清淨、不染情慾,曾幾何時,過於幽微,動念甚深,幾無察覺。

  放之任之,抑或抑之滅之?

  入了墨門,原該兼愛才是,愛與不愛捨與不捨,都是塵緣,既然入了世,自然會染塵,而緣更難料。

  執著的下一步,便是偏執,偏執了又如何再持正守中?

  魔伶走出重重紗帳外,紅裙如火,慣常帶有的那異香避不過,俏如來便也不避了。

  「飛蛾撲火原是本性,你問我還是被水淹死比較好?矯枉過正,這是你的意思嗎?那麼對你來說,我是火、還是水?」

  魔伶繞著他走,俏如來又一次氣力漸漸開始流失,魔伶的話像搖籃曲一樣傳進耳裡,她的身影模糊成一團火焰。

  「我說這樣虛耗著也不是辦法,你應該知道我對你做的不是咒術,所以你的『劍』沒辦法幫你避開什麼,你這樣堅持,到底為了什麼?」

  不斷撥著念珠的手指終也停下。

  「我要的只是你讓我見見那個人而已,哪怕你真的堅持到了最後,你能守住的將只剩下一畝三分地,屆時,你的偏心,還會偏向……」魔伶接住昏過去的俏如來,「同一處嗎?」

  

  

  

  「所以,你現在又肯讓我看了?」

  被薰了香的床帳輕輕飄動著,他抱著魔伶,她還是一襲紅,所以看不見她胸前的那一抹殷紅,血的味道、藥的味道,全被薰香掩蓋過去。

  俏如來並沒說話,魔伶輕輕笑了起來,「我果然還是很想見他啊……再告訴你一個祕密吧,俏如來。」

  俏如來俯下身,魔伶在他耳邊低訴完後問他:「這樣夠不夠換你以後,若回到魔世,帶他來見我一次?」

  「公主,你……」

  「噓,我就當你答應了。」魔伶閉上雙眼,不多時,呼吸平緩如深眠。

  俏如來將她放回床上,獨自走出殿外。

  月色之下,又起風了,鮮紅的花染上夜色後變成暗紅色,飄旋過透出窗櫺的光時,中間的嫩黃花蕊使其看起來像點點火光似的,他忽然想起魔伶曾說,他不是不求,只是所求不在她手中。

  魔伶的諸多誤會中,許多都是他有意為之,儘管如此……。

  「公主,是俏如來對不住你。」

  他閉了閉眼,並沒有回頭,往前的步伐不再停頓。

  

  


  

  曾經公開po過一折,前面俏如來結髮的部分,是這個故事最開始寫出來的段落,但後來覺得沒寫得很清楚,這樣好像,非常OOC,所以後來請版主刪掉了,現在再看,好像還是沒什麼長進,也沒能寫得很清楚的感覺,我果然很不擅長寫長篇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