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殘香

貪看陌頭楊柳色,浣殘香流故人來。 絲蘿依依何患去?只豢琴瑟梢頭開。

塵緣誤 上闕─其四

金光布袋戲同人‧俏如來X蒼狼

  • 本章微默杏。
  • BGM:サーカス・モンスター (仏語)



其四、遠水近火

  

  「我想毀了你,我想毀了你,俏如來,我要毀了你……」她的胸襟上是一片被吞沒的血色,她的聲音被血噎成了含糊的悶響,但他還是聽懂了,他伸出手,微幅顫抖的指尖一點一點往前,碰到她的時候像觸電一般疼痛,他聽見自己的呼吸聲夾帶著沉重,恐懼從鼻腔延燒直下咽喉,他卻強忍著不適緊抱住她。

  「你該死,你們都該死,你們怎麼還不去死……」她仍狂亂地囈語著,她身上的血染上了俏如來身上的白衣,和他手刃默蒼離時的位置相仿。

  俏如來輕聲安撫她的聲音,聽來再恍惚不過:「所有人都會死,我也會。屆時,你就不用害怕了。」

  ──而我,也是。

  

  

  

  他在一旁等待著,直到醫者為病患做出診治,痛失胎兒的夫婦相依著,丈夫帶著哀容卻仍安慰著他的妻子:「是我們和這個孩子無緣。」然後向醫者問起診金,他看見冥醫拿著俏如來的畫像走向那對夫婦時,驚愕之情不及收斂,卡在喉間的,莫名與被拆穿的難堪相似。

  那個人,還活著嗎……?

  待那對夫婦離開,冥醫問他所求何事。

  「蒼狼是為求醫而來,只是未曾想過,醫者竟是舊識。」

  「世情之難料,我體悟已深。」

  「能自魔世惡爪之下逃生,先生定有許多感慨。」

  「都過去了。」

  「若當真過去,先生為何要找俏如來?傳言俏如來已然身亡,先生卻仍不放棄找尋,不就是因為先生還懷抱著希望嗎?」

  親口說出這個名字時,心臟也跟著被揪緊了,他看著眼前的冥醫,原先也稱不上是熟,此刻看起來更形陌生。他似乎,僭越了,他應該說的不是這個,俏如來如何與他無涉,冥醫如何想也與他無關,只是那個與過去完全切割開來的口吻莫名讓他不安。

  他說得急切,但大約,只是被當作自己求醫心切而沒有被詢問,只有他自己知道,不只是那個原因。

  眼見對方並不反駁自己的觀點,蒼越孤鳴定了心繼續說:「蒼狼也與先生相同,至今仍沒放棄希望,蒼狼如今之難,唯先生可解,請先生隨蒼狼前往龍虎山,施以妙手,挽救蒼狼一眾的性命吧。」才總算是圓了過去。

  為了尋找能解中谷大娘毒林之毒的醫生,他才尋來這裡,未曾想見到的人會是冥醫,對方看起來憔悴了不少,手中酒壺也未曾離手,似是耽溺於酒池,奇怪的是嗅覺一向靈敏的他儘管站得近了些,卻不曾嗅到酒味,只是這並非他此刻應該留心的事。

  最終冥醫願意隨他走一趟龍虎山,到撼天闕跟前,雖知曉冥醫必然會提出診治所要的報酬,但聽見那個兩個要求時他不知為何仍是愣了愣,蒼越孤鳴沒有回頭,卻錯覺背後的視線更為燒灼,明明他知道,那裡沒有人。

  是,冥醫收索的報酬自然會包含尋覓俏如來,與他向那對夫婦要求的診金相同,蒼越孤鳴只是一時分不清楚,他是因為對方的條件、或是撼天闕的拒絕而情緒起伏。

  他試圖挽留離去的冥醫,無論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然而撼天闕的作為確實無從辯駁,又一次無力感襲上,他想起初次從月凝灣回到龍虎山的路上,自己下定的決心。

  「我答應你的條件!」

  為了治療那些中毒的士兵與部落,他應承下來,他將掌權,奪回權力後,定當協助中原共抗魔世、並且找尋俏如來,冥醫的眼中還帶著點挑釁似的質疑,但終究是願意替他們診治。

  直到事情告一段落回房裡獨自一人躺在床上時,還沒停歇下來的腦子帶著他再回想起這件事,當時情急而下定決心做出的承諾,竟隱約彷彿對方有意為之,他輾轉反側,疑竇更深,但如此一想卻更難解,關於冥醫的那兩個條件……冥醫的同門師妹中谷大娘如今在那個人身前做事,他卻未藉中谷大娘去向東苗求助,對於西苗的傷患,冥醫如果仍想要東苗協助,他大可拒絕,即便起了醫者仁心,他也該是索要其他更可能達成的報償才對,但細思之下,冥醫明明對於撼天闕的拒絕,說了他也無所謂,卻像病急亂投醫似的,接受了他蒼越孤鳴未來才能實踐的承諾。

  雖然這對他而言是最好的結果,但是冥醫的質疑消失得太快,不由得讓他多想。

  冥醫應該很清楚,現下的東西苗,一邊是競日孤鳴、一邊是撼天闕,即使被撼天闕拒絕,冥醫對於他一個沒有實權、甚至不知還有多少人承認的王子的承諾卻也能接受?明知他在這個承諾,前提是他掌權之後?

  那本是他破釜沉舟下,死馬當活馬醫的允諾,君子一言,自是駟馬難追,他也真的有心要得回失去的一切,不只是西苗,而是整個苗疆,但他並不覺得冥醫是因為相信他的決心才答應的,畢竟他看得出來對方眼底的情緒、尤其對方未曾掩藏,經過這一年,他自然分辨得出來誰信他、誰不信他,如此,為什麼冥醫還會答應診治西苗軍?

  他摒除掉自己的一切猜想,回憶著當時的對話。

  『有整個西苗軍的幫助,一定能助你更快找到俏如來。』

  『你要代撼天闕答應?』

  『這是蒼狼對先生的承諾。』他的意思已是,他不是代撼天闕答應,而是會憑藉自己之力,驅使西苗軍去尋找俏如來。

  『你憑什麼啊?你現在能掌握大權嗎?』對方的質疑不無道理,無論誰來看,他都是依附在撼天闕之下的……狗。

  他一咬牙,回覆道:『終有一日,我能!』

  龍虎山這裡只會是過渡,他自然會重新掌權,然後得回整個苗疆,以慰父王在天之靈,而王叔……千雪王叔回來時,看見的會是原本的苗疆,和他離開時一樣,沒有什麼被改變,只是沒有競日孤鳴,其他都和他失蹤前一樣,王叔回來時,看見的必然不是一個分裂的苗疆,這是他、蒼越孤鳴的允諾,不是代替任何人,而是他自己的決心與承諾。

  『好,我就答應你。』

  但是……即便是王族親衛也是因為一直在身邊看著他才信他的,冥醫怎麼會因為他幾句話就答應下來?即使回想他們之間的每一句對話,他也仍想不明白。

  更前一層思量,他最初請求冥醫陪他走一趟時,聽聞冥醫之徒說冥醫身體抱恙不宜遠行,原以為尚須說明對他們而言這已是枯魚之肆,卻不曾想,冥醫答應得很快,是因為他之前說了自己仍懷抱希望嗎?或者如他所說,他想知道撼天闕的想法?

  『如果救一個人,會害死千千萬萬的人,那是該救還是不該救?……而北競王卻會幫助中原對付魔世,你講,我該讓撼天闕活嗎?』很明顯冥醫是傾向競日孤鳴的,這並不值得意外,畢竟如冥醫所言,撼天闕的所做所為蒼越孤鳴再清楚不過,冥醫的意思很明確,就算他真有能力說服撼天闕接受治療,冥醫還願意救嗎?他又能阻止撼天闕的瘋狂嗎?

  似乎還有什麼未曾想通。

  只是近日為了毒林之事奔波,好不容易可以卸下這件事的擔憂,神經已是倦乏,縱然有所疑惑,相形之下這卻是最不重要的一環。

  思考尚不足一刻便已昏沉欲眠,只是傾霎,困惑起他上次見到冥醫是什麼時候,雖已是憶不起,卻好似更近期曾聽聞過這個名字。

  陷入夢床前,他想起來,當初雨音霜與風間始曾經無意間說過,他們來救他,是冥醫所託。

  為什麼?

  又一個問題,卻如月鉤,被拖進夢境之海。

  夢裡有白色的光點在飄,他伸手想抓,卻沒有任何一點能抓到,他想起流螢谷的螢火蟲,那裡是屬於母后的,所以他只去過一次,不過這好像並不是螢火蟲,因為他看見的是白色的,他想,應該是白晝,螢火蟲只出現在夜裡。

  他不斷往前追,光點在飄、在飛,其中一些凝結成了更大的光暈,繼續飄飄蕩蕩地前行,他以為他抓到了,才要鬆手看看自己抓到了什麼,那光暈卻藉此滑落,他還要再抓,卻抓到了某個人的手腕,那光暈在那個人手中安穩地躺著,完全沒要趁機跑開的樣子。

  為什麼呢?

  他方想抬頭看面前的人是誰,頭皮一痛,發現是自己的頭髮勾纏到什麼了。

  然後他嗅見一點香氣,混著茶香的,還有花香,那朵光暈往上飄,擋住了他的眼,於是他看不清楚那個人了,他只知道是白色的,白色的、什麼呢?

  那個人轉身要走了,他急忙要說什麼留住對方,在身影漸行漸遠之餘,他焦急地喊道:「你相信我嗎?」

  那個人停下腳步,稍稍回頭說:「我信。」

  光點霎時宛如被激起的流螢,在他的視野裡擴散開來,淹沒。

  只有兩個字,他分明聽見了對方的聲音,卻無法辨別到底是誰,因為那是太陌生的聲音。

  如果能抓住就好了,但是,就像水一樣,他知道終究是抓不住的,就像螢火蟲,即使一時揣在手中,如果不放手,終究只會在掌中孤獨的死去,只有放手,才能讓其延續短暫的性命。

  夢醒的時候他想著,他一直希望能回到過去,不過一切卻都已經不同了,不管再怎麼努力,如果他繼續將那些揣在手中,一定就不能前進,並且只會被自己淹死在舊夢之中。

  「哈,到時,父王又會說我不如你了吧。」蒼越孤鳴輕聲說著,身後沒有聲音,本來就不會有,或者一直以來都不該有。

  每次他以為自己已經放開了,事實卻是,對方仍然如影隨形,那是自己的執念,那不是真的,不管對自己說了多少次,也試著無視了,只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一開始是通報西苗軍危的小兵被送到冥醫這裡來,於是他和修儒前去救治苗兵,他知道修儒一定會覺得奇怪,當初他答應幫忙解毒林之毒,交換條件是蒼越孤鳴的允諾,但在東西苗之爭中他卻完全沒有傾向蒼狼王子的意思,甚至可以說是冷漠。

  再後來,蒼狼王子死去的消息傳遍苗疆,東苗併了西苗,終於回歸一個完整的苗疆,蒼狼王子終究沒達成他的承諾,他不該意外,本來他會接受,也只是醫者的本能罷了,或許與那個堅定的眼神無關,那雙眼,早已不是最初的顏色,遍布血絲,反而讓他想起當初,他走在一身是血的俏如來身後回到天擎峽,俏如來步伐無錯、神情平靜,幾步行來,有幾分像是默蒼離了。

  默蒼離。

  俏如來不會是默蒼離,那是俏如來的允諾,而蒼越孤鳴也不會是俏如來,他原以為自己只是想要多一個找到俏如來的可能性,又或者他連這點也沒那麼在乎,畢竟都找那麼久了,希望比當初更加渺茫。

  直到蒼狼王子的死訊傳來,他才知道,原來他還是曾經抱有希望,所以才會失望。

  蒼越孤鳴和冥醫自己一樣,讓他失望了。

  這樣的死傷,就算是贏了也只能是慘勝,不值得可喜,如今連命也沒了,更是如此,也許他也曾經短暫地想要稍微幫助蒼狼王子一點什麼,但是他終究是個死人了,想想,便只是想,不會再去在意。

  以為已經糊掉的記憶卻湧上心頭,是了,那畢竟也是與默蒼離有關的記憶,他怎麼可能忘記。

  那天直到俏如來走遠,他才走到默蒼離面前,默蒼離還是繼續擦拭著那面鏡子,看起來與往常無異,冥醫終究忍不住開口問:『若是當初……』

  『杏花。』

  『不要這樣叫我!』

  『俏如來不是默蒼離,更不該是策天鳳。』

  冥醫望著天嘆息,「你啊……。」

  算了,他時間已是不多,若能找到俏如來,那他也能早點去見那個混帳,然後把一切抱怨盡數當面傾吐乾淨,在那之前,他還得和這亡命水再共同存活一段時間。

  只是不知道默蒼離見到早一步去找他的蒼狼王子會有什麼反應,又或者他早就料到了?

  難說啊,就算料到了,他也不會阻止吧。

  當初蒼狼王子承諾的重點並不在對抗魔世,而是在找到俏如來,也許這也是他一時心軟的原因之一。

  罷了,當初是為什麼一點也不重要了。

  除了找到俏如來以外,已經沒有什麼事是重要的了,或許,蒼狼王子死了也好。

  或許。

  這對師徒,畢竟都太重情。

  

  

  

   


  

  我覺得這系列根本可以叫教你如何不正確地打開金光布袋戲了。

  回頭看發現在同一集裡,杏花君的確告訴蒼越、中谷大娘是他的同門師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