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殘香

貪看陌頭楊柳色,浣殘香流故人來。 絲蘿依依何患去?只豢琴瑟梢頭開。

記憶徬徨/記憶前行(限)

金光布袋戲同人‧戮世摩羅X煞魔子X戮世摩羅(互攻)

〈記憶徬徨〉、〈記憶前行〉

  • 看見標題了嗎?空煞煞空皆有。沒看清楚的話現在出去還來得及。防雷陣線關心您。
  • 最近走有時間寫文就沒時間校對的路線。
  • 蘇。還有一些私設。OOC很嚴重。
  • 因為有小空視角,所以有黑到……某個人。請自主防雷。(強調)
  • BGM記於後記。






〈記憶徬徨〉



窗外正好對著枝枒,樹枝的剪影落在被子上,他望著樹上的寥寥無幾的葉子說:「最後一片葉子落下的時候,應該也是我的死期吧?」

儘管這間醫院刻意選用以暖黃色為基底、嫩綠色為輔助的油漆,營造出了一種溫馨柔軟的氛圍,但它說到底還是一間醫院,安靜的時候便只有護理師推動推車時金屬相撞以及輪子骨碌的聲響,吵的時候多是隔壁床的家屬或者其他地方的家屬在怒罵。靜謐時不安便會壟罩上來,吵鬧時又令人無端煩躁,他覺得自己並不適合待在這種地方。

大概是、太空了。

環顧四周的話也只會看見維持生活最低限度的物品,其餘的東西都是那麼制式,連仍舊規律地打進來的點滴也是,太過單調而統一,令人煩躁難安,與此並生的則是無力感,牽扯住心跳與呼吸都維持在固定範圍內的無力感。

「我說啊,」

突來的聲音闖入耳朵裡,他轉旁望向床邊,手裡還拿著手機的人單手撐著臉頰,皺眉說著:「那是《最後一片葉子》的情節。」

他偏了偏頭,想了想然後問:「那是什麼?」

那個人嘆了一大口氣以後說:「一本書囉。」

「你看過嗎?」

「我猜大部分的人都看過吧。」那個人百無聊賴地說著。

「我想看。」

那個人的視線追上他的動作時,他已經改而直望著正前方,「我想看。」









今天也一如既往把天兵君說得慌亂而逃的戮世摩羅隻身一人回到寢殿,打開門後,視線輕易地捕捉住和房裡色調全然不同的人,他走過去,看見對方正藉著窗外的光專心讀著手中的書冊,他從對方身後將明明穿著蓬鬆、看起來卻依舊纖瘦的身軀抱進懷裡,懷中的軀體只是稍微一僵,並沒有掙扎。

「在看什麼?」

「應該是日記一類的,只是上面暗號太多,沒辦法全部看懂。」

戮世摩羅不感興趣似地瞟了一眼,確認是他隨手從煞魔子房裡拿的書後,便把書抽走,對方不解地望著他,一雙異色的眼睛直接將情緒傳達過來。

「帝尊?」

戮世摩羅一偏頭便啄上對方的臉頰,對方向著他毫無掩飾的情緒不是羞憤或羞赧,只是困惑,想當初連帝尊這個稱呼都與他解釋許久,如果說心頭的情緒該被冠以寂寞之名的話,他想,他還是幸災樂禍的成分更多一點。

「『煞魔子』,你想回家嗎?」

「家……?」煞魔子覆述著戮世摩羅的話,茫然地問:「但帝尊說過,這裡是我的家。」

「說得也是。」戮世摩羅輕吻上煞魔子的唇,像棉花一樣柔軟,卻也相當冰涼。

他緩緩睜眼後看見的也只是煞魔子迷惘的眼神,沒有抗拒、沒有生氣、不曾害羞或者其他,只是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似的。

包括他將他抱上床,煞魔子也只是望著他,沒有說出「帝尊,請自重」、「帝尊,請不要這樣」或者「帝尊,煞魔子還有事。」,甚至也沒有把臉別開,視線毫無退縮,戮世摩羅的指尖在他的臉龐巡弋,經過嘴唇時,拇指壓開對方唇瓣,闖入其間,煞魔子仍舊沒有回應。

彷彿是個人偶般,那一點淡淡的悲哀,比起對方,卻更像是給自己的。

「煞魔子……你真的……」戮世摩羅低下頭,嘆了口氣,這樣太不像自己,哪怕此時的煞魔子不過是自己的一個祕密罷了,就算他做出或說出什麼不像他的話,也不會怎麼樣。

與其說這是遂他心意的結果,倒不如更像是求而不得便強行奪取的殘次品。

聽說他大哥的天運一向很好,那他的話,大概就是天運很差吧。

「帝尊……」煞魔子仰起下顎、稍微離開床舖的背部使他剛好能吻到戮世摩羅的眼角。

「唉,你這可是衝撞帝尊啊,煞魔子。」

「衝撞?」

「嗯,對,偷襲也是重罪,你打算怎麼辦?」

煞魔子想了想,忽然摟住戮世摩羅的脖子正對著嘴唇親下去,然後迷惘地問:「這是重罪,你打算怎麼辦?」

「怎麼辦……我才是帝尊吧喂?」

沒想到面對這樣的煞魔子會讓他那麼挫敗,如果像以前那樣會頂撞回來就好了,如果或嘮嘮叨叨地說一大堆無關緊要的事,如果會用又像長輩又像部下的語氣一邊數落他的不是,又一邊被他說得啞口無言。

戮世羅摩在他腰際向下摸索,直到拉高衣擺,握慣了劍的手竄進褲子中,攫住他的性器。除了最初的嗚咽聲以外,煞魔子仍舊只是看著他。

太空虛了,但為了驅散空虛又不得不依靠空虛。他實在是一個爛人。

「把你的全部都給我吧,煞魔子。」

戮世摩羅一直以來的輕挑語氣似乎有了鬆動,然而煞魔子只是說:「煞魔子遵命。」

實在太空虛了,但如果連這一點也沒能抓住的話,就什麼都沒有了。









那個人替他帶來了書,然後不斷說著,「這種書又沒什麼好看的,不過又是勵志或者勸人要活下去,這個世界那麼無聊幹嘛非得活下去不可?講得好像活下去就會有好事一樣,說到底明明就是因為先遇到了好事才能活下去,你居然會喜歡這種書,我真是對你太失望了,煞魔子。」

他才翻開第一頁而已,對方就連珠砲似的,完全沒要讓他看書的意思,本來是想好好道謝的,但這種令人不敢恭維的態度實在是……他嘆了口氣。

「怎樣?對我有什麼不滿就直接說,我一向是個善於傾聽的……」那個人宛如演舞臺劇一樣誇張地比畫著手腳,卻忽然噤聲,臉上隱有懊悔的神色而咬住了唇,他忍不住想伸手,卻扯到了手背上的針頭,他不由得皺起眉。

那個人先他一步反應過來,捧起他的手、吹了又吹。

他看得愣住。

「怎樣?有沒有很感動?感動到打算以身相許了嗎?」那個人調笑著,輕浮得令人厭惡,但也許是冷氣開得太強的關係,他的手在剛碰到自己的的時候還是暖的,現在卻有一點涼,煞魔子放下書,伸手握住他的手指,那個人的手指稍微動了下,彷彿是顫抖。

果然是涼的。

「我連你的名字都不知道,你卻想要我的身體?」煞魔子沒有抬頭,只是陳述事實一般問。

那個人聽到這句話先是愣了愣,隨後大笑起來,笑彎了腰,也連帶再自然不過地將手抽開。

「你真可愛啊,煞魔子。」那個人冰涼的手捧在他臉龐,額頭也輕靠上他的,明明現在病人是他,這個人的體溫卻比他還要來得低。

「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這麼說。」

「那是因為其他人不懂……」那個人微睜的眼中有光,他為了想看清楚而不住稍微往前,結果輕輕觸到了對方的嘴唇。

那個人身子一僵,在對方稍稍拉開距離時,他伸手按上對方的頸後。

「不懂什麼?」

那個人玩笑似地用雙手摟住他的脖子說:「不懂一些只有我知道的事。」

「比如什麼?」

「……誰知道呢?」那個人聳了聳肩正欲退開,卻被他拉住。

「你,叫什麼名字?」

那個人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史仗義。」









「呃、哈、啊……」

喘息聲一頓一頓的,隨著戮世摩羅的手一揉一掐,發出程度不一的聲音,甚有低泣,煞魔子眼裡漸漸淹上情欲,戮世摩羅還嫌不夠似地將他的衣服扯開,露出白皙的肌膚,腹部不時被戮世摩羅的袖子擦過,煞魔子難耐地想伸手阻止,戮世摩羅卻輕笑著說:「煞魔子,到底我是帝尊還你是帝尊?」

煞魔子眨了眨眼,好一陣子才反應過來,「你是帝尊。」

戮世摩羅掐住他的性器,歪著頭問他:「既然這樣,你不覺得反過來才對嗎?為什麼是我服侍你呢?我親愛的煞魔子。」

「帝尊想要……怎麼做?」

戮世摩羅笑開來,「你問了一個很不錯的問題呢。」他粗暴地扯破煞魔子的褲子,然後坐在床頭、往後靠上枕,單手支頤蠱惑似地說著:「坐上來如何?」

煞魔子緩慢地起來,爬到戮世摩羅身邊後,跨坐上對方的大腿。

──完全不對。

他明明知道。

但是他卻獎勵似地吻住煞魔子,並將從煞魔子房裡找到的潤滑液塗上煞魔子的指尖。

──他根本不想知道這是從哪裡來的。

「來,自己張開大腿,把手指伸進去。」

本來就已將腿張開的煞魔子不解地問他:「伸進去哪裡。」

戮世摩羅嗤笑了聲,拉著他的手到臀溝,一路往下,抵在相對較軟的凹陷處,「要從這裡進去。」

「但是、嗯!」

戮世摩羅的手指靈巧的在那處反覆揉壓,指尖則朝裡面頂,雖然還未能進入,已經讓煞魔子挺起腰與戮世摩羅的身子更相貼合。

「你這是赤裸裸的引誘犯罪啊,煞魔子……我聽說害得從此君王不早朝的罪可是很重,你受得住嗎?」

煞魔子還是那樣望他,純潔地像白紙一樣,不過是被他的欲念所污染罷了,終究不是相同的色彩。

他含住煞魔子昂揚的頂端,他重重嗯了聲。

「腰再挺高一點。」

煞魔子依他所言挺直了腰,他則毫不含糊地將對方的欲望送入口中。

「帝尊、帝尊……嗯,帝尊,啊……」

他難耐地叫喚他的聲音,如果這也是真的就好了。

在對方穴口不斷揉壓的指尖總算找到突破口,闖進去少許。

「啊……」煞魔子的身子向後弓起,露出了平時總在遮掩下若隱若現的喉結,戮世摩羅在看見平滑頸線乍然而出的凸起那瞬,陡升了想咬的欲望。

──如果這次是我親手解決你的生命,你會不會記得我?









史仗義。

他在心裡反覆低喃著這個名字,卻一點印象也沒有,儘管他似乎也對其他人一點印象也無便是,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生了什麼病,又是為什麼在這裡,除了進來做例行檢查的護理師以外,他像是被遺棄了一般,身邊的床位幾週以來一直有人進出院,只有他始終待在這裡。

直到史仗義莫名其妙出現,對他做出親暱的言行,但是一旦他主動靠近,卻又會發現對方明顯的僵硬。

「我不明白,你到底想要什麼?」

「啊,」史仗義戲劇化地伸直手,仰頭說著:「既然你誠心誠意地發問了,我就大發慈悲地回答你。」然後收拳於胸口,靠近他輕挑地說著:「我想要你。」

「……我不明白一個病人有什麼好要的。」

「因為你對我來說,非常重要啊,煞魔子。」史仗義替他將微亂的髮絲往兩旁整理,他才留意到對方的手指帶著一點點泛白的龜裂,像是用了去除力過強的去光水一般。

如果是原本有擦指甲油,他似乎可以想像。

是所謂的……視覺系歌手嗎?

他兀自想著。

「這可是告白啊,你的冷淡反應真傷我的心。」史仗義食指抵著額角,左右搖擺著低下的頭,自然沒有少去沉重到不若現實的嘆息。

「你並沒有在告白,你只是假裝你在告白而已。而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只有這點沒變,還真是嚴格得令人心驚啊,怎樣?這種嚴謹是刻在骨髓裡的嗎?」

「我並不覺得骨髓可以刻上任何東西。」

史仗義莫名其妙地看著他,「你對你喜歡的人也是這種反應嗎?」

喜歡的人……?

「你嗎?」

史仗義愣了愣,忽然用力咳起來,咳到眼角有淚。

「你、咳、撞到頭以後連幽默感都開竅了嗎?這什麼國際笑話,我該錄音的,我應該錄音然後放在臉書上面。」

他望著對方的反應,心裡有了計較。









第二天、第三天,都是一樣的,只要他一打開門,就會看見煞魔子維持著在窗邊看書的姿勢,專注得久久沒有動彈,第一次那樣對他,他除了哭了出來以外,還是沒有其他該有的反應。

「哈。」他在說什麼,該有的反應?

他到底在期待什麼……。

「帝尊。」煞魔子將書放在窗檯上,起身朝他走來,不知道為什麼讓他想到雛鳥,他沒忍住就抱住了對方。

「帝尊?」

沒有反抗,只有疑惑。

是不是誰都可以?

他不由得要這樣想,今天的煉獄尊也欲言又止,他自然知道,熾閰天一直在思考該怎麼告訴他關於煞魔子的事,畢竟這麼明顯而無法翻案的背叛是多難從輕量刑,就算死了,屍首也不可能完整入葬,但若是沒有修羅國度帝尊的准允,熾閰天卻是無法擅自使用通道將煞魔子的屍身送回魔世。

煉獄尊不知道,他早已知曉在梁皇無忌背後支撐的人是煞魔子,所以,死訊什麼的,他完全不可能意外。

他當然曉得在他治下便是三尊也沒有完全服從的,明明他才是唯一的人,對他們魔而言卻是另一種魔,根本無法溝通。

他抱著煞魔子,卻無論幾次也無從提高對方的體溫,應是骨骼鮮明的身軀抱起來卻像抱著一團等身的棉花似的,甚至是,能活動的地方也就他臥房裡的這麼點地。

但煞魔子卻不曾走出去過,他醒來時煞魔子已經睜著一雙清醒的眼凝視著他了,上朝時煞魔子也只會走到門口目送他離開,然後下朝時他便會看見,煞魔子坐在窗邊看著他說是日記的東西。

戮世摩羅視線轉向東南角,那裡放著煞魔子的骷髏,而他忽然有了將之毀壞的衝動。

「煞魔子……」他悶聲說著。

「是。」

「我想要你。」他笑了起來,卻將對方抱得更緊,哪怕一點實感也沒有。哪怕他只是需要對方更加靠近自己的證據而已。

「是。」煞魔子毫無遲疑地回應,反而讓他感到悲哀。

煞魔子沒等到戮世摩羅的回覆,迷惘地說:「但是煞魔子在這裡。」

第四天,煞魔子的這一句話,所換來的先是一個侵略性質濃重的吻,再者是修羅帝國的帝尊在他背上留下濃密的吻,前次僅只進入一指的甬道,在戮世摩羅更有耐心地開拓後,抽差間有濕滑的水聲,抽出手指時還會戀戀不捨地吸附著。

「你,喜歡我嗎?煞魔子。」

「帝、呃啊──」

將性器挺入對方體內的同時,他果然又弓起了身子,戮世摩羅咬住了煞魔子的後頸,對方的身子細細地顫抖著,楚楚可憐的樣子,彷彿靜靜指責著他的禽獸行為。

握上煞魔子的性器時,卻發現這次已經有了點硬度,他低低笑了起來,撫弄對方欲望的速度配合著進出對方體內的速率,高漲的體溫得不到一點憐憫,只有耳朵尚能聽見對方幾乎是肆無忌憚的呻吟。

正因為太明顯,他才連臉都不敢看了,要是看見表情,他一定會動搖,然後問自己這麼做對不對,然而他卻是沒有時間了。

在煞魔子身上無論怎麼咬怎麼捏怎麼吮也無法留下痕跡,就像他對煞魔子百般縱容,他卻還是要他死一樣。

快感卻是背叛心緒,逐漸抓住令自己愉悅的道路。

男人啊……性和愛是可以分開的。









不知道為什麼,只有這個瞬間會讓他覺得史仗義看起來有些眼熟。

此時史仗義正背對著他在用熱水壺,清茶的香味飄散開來,不管幾次……其實也不過就是第三次罷了,每當史仗義去泡茶的時候他總是不由得感到訝異,比起茶,酒、或者汽水,不然至少是某種名稱複雜的手搖杯飲料,他一直以為對方更可能喝那些,他卻總是熟稔地泡著茶給他喝,剛好的溫度與濃度。

「你、怎麼學會泡茶的?」

「又不難。這點小事還難不倒我好嗎?更何況你喜……」史仗義將濾網放在一旁的小碗中,然後將茶倒入馬克杯裡。

「我說過我喜歡,是嗎?」

「沒有說,你還不明白你自己有多悶騷嗎?人貴自知啊煞魔子。」史仗義將杯子遞給他。

他啜了一口,還是剛好的溫度與濃度。

「你喜歡我。」

「還是這件事啊?」史仗義不耐煩地說著,轉身要替熱水壺添水,他卻拉住史仗義,史仗義回頭看著他,而史仗義自己也正被凝視著,專注到彷彿是唯一似的。

「你喜歡我。」他又說。

「是啦是啦,我不是告白過了嗎?可惜煞魔子你總是讓我真心換絕情喔哭哭,心都冷了不想再愛了。」史仗義試著甩開他的手,他卻沒有識趣地放開。

「你不問我回答嗎?」

「說得好像這次答案會不一樣似的,啊,煞魔子你真是個絕情的人,就算你不姓Montagues,還是絕情依然啊,真可怕。」

「如果這次答案不一樣,你要聽嗎?史仗義。」

史仗義閉上眼嘆了一口氣後,煩躁地問他:「你想要什麼?」

他將史仗義往自己的方向輕扯,語氣認真依舊:「我想要你。」









第五天,醒來時只有自己身上仍有汗水,懷中的煞魔子還是一樣,不帶任何情緒地看著他,身子是光裸的,卻沒有留下任何歡愛的痕跡。

他忽然不想上朝,只盯著床帳頂看。

太空虛了,到底是為了什麼那麼做?

只不過是執念吧?和煞魔子對梁皇無忌一樣……不,拿自己來比感覺有點噁心。

他放開煞魔子去洗了澡,再出來時煞魔子還是維持著躺在床上的姿勢,沒有穿衣、沒有起來。

他走回床前將手放在煞魔子額頭上,「不舒服?」

「無。」雖然這麼回答了,但煞魔子仍舊沒有起身,只是看著他。

他將煞魔子抱起來、任由對方靠在自己身上,從對方頸動脈邊聞到的是已經變得相當稀薄的香味,「我不想走。」

──你呢?

問出來變得很廉價、很窩囊,所以他沒繼續說下去。

「帝尊?」

然而依舊是困惑的口吻。

戮世摩羅像對待小孩似地細心替對方穿上嶄新的衣服,在臨別一吻時,他聽見了龜裂的聲音。

那聲音追趕著他,不時響起,直到下朝開門,他聽見最後一聲。

喀。

他打開門,煞魔子趴在窗邊,窗檯上還是那本日記本,他朝對方走過去,煞魔子只有目光跟著他移動,沒有起身。戮世摩羅抱起煞魔子並將對方放在換過床單的床上,對方仍舊只是望著他,不發一語。

或許煞魔子很適合黃昏時的光。

他忽然這麼想著,其實鬼祭貪魔殿本來就不太能接觸到外界的光線,所以從他房裡是看不到太陽的,但是卻有很久以前煞魔子耐不住他磨,用了點術法與機關做出的光源落在窗外。

他輕輕摸著煞魔子的頭髮,然後躺在煞魔子旁邊,一起望著床帳頂。

「煞魔子,你說,我當初是不是該跟你要一片星空才對?在這個地方……」戮世摩羅伸出食指,漆黑的指甲像要融進帳頂的灰暗中,「還有這裡,有星星的話會很漂亮吧。」他說話的方式已不像修羅帝國的帝尊,更像個小孩子。

煞魔子轉頭望向他,眼中還是沒有什麼情緒波動,戮世摩羅卻拉住他的手,十指交扣。

「再陪我一下就好……再一下就好。」他翻身面向他,不一會兒便睡了過去。良久後,煞魔子遲緩而艱難地將手放上戮世摩羅的肩膀,然後便又不能再動彈。









雖說病床一位難求,但也不免有交接的時候,所以他旁邊的床位現在是空的,枕頭、床單與被子都被收整得相當整齊。

剛才史仗義看著他拿出潤滑液與保險套回應他那句挑釁似的「臨時沒有防護措施你以為我會答應你嗎?」啞口無言的樣子,以及後來像在看變態一樣的眼神,原來他有這麼多表情啊,並不是如演出舞台劇那樣誇張的表情,而是更加生動的、真的顯露出情緒的表情。

從最初想到要這麼說他就已經猶豫了,儘管如此還是透過手機網購了這些東西,直到今天抓到了時機,最後還是任由衝動脫口而出,彷彿算計好的一樣。明明那個人在手機沒電時也會拿他的手機去滑,最奇怪的是,他好像真的只是要打手遊而已,其他應用程式完全都沒被碰過,或許這只是他想太多了。

但是史仗義他……

攀在自己身上,似乎很習慣似地將手指沾上多到不斷滴下的的潤滑液,史仗義將他望著床舖上的水漬的視線用雙手導正到面向他。

「看我。」史仗義偏著頭看他,有種別樣的誘惑,他留意到對方沾著潤滑液的手刻意避開了自己的臉龐,在意外的地方細心。

「你不抓住我的話,我可是隨時都會逃啊。畢竟我很忙。」

史仗義的手即將伸向臀後時,他卻用還在打著點滴的手拉住他,史仗義挑眉看他,他低頭先用酒精噴過手以後,學著對方在手指上沾上大量潤滑液,直接伸向對方臀隙,並且溫柔地來回撫弄著,幾乎能感覺到卡在指紋間的潤滑液不屈不饒地一點一點哺餵進穴口的皺褶,然後反過來被要得更多。

「你的姿勢並不方便吧。」他平淡地說著,指尖總算刺進了一點,史仗義抓在他肩上的手指也跟著一緊。

要是能留下痕跡就好了,他不由得這麼想著,卻也覺得這個想法是那樣令人困惑。

他帶著理由並不充分地莫名自信,知道史仗義喜歡自己,但同時也害怕──如果可以使用這個詞彙的話──著自己縮短距離,帶著這樣厚實的盔甲將他隔開,好似自己以前對他做了什麼很過分的事情一樣。

就算想問,他也不覺得史仗義會認真回答他。

明明體溫是真實的,卻讓他感到有一點空虛。

這樣做是不太對勁沒錯,他也想過也許自己有戀人或者妻子,但是他在手機裡看不出這樣的訊息,或者說,他的手機是全新的,裡面只有兩通電話,律師事務所、以及一個叫莫前塵的人,他打過莫前塵的電話,但沒能打通。

簡直像是被遺留在養老院似的,如果有戀人、甚至妻子,幾個禮拜以來完全不聞不問,那跟分手了也差不多吧。

這並不是用來說服自己出軌或背叛的理由,僅只是,因為史仗義的喜歡看起來是那麼決絕,就算小心翼翼地藏著,他的每一句話,以及每一個挑釁的動作,像刺蝟一樣,尖銳得令人無法靠近,卻又有著柔軟的腹部。

對人產生這種想法,甚至是對男人產生這樣的想法,對他來說,雖然不可思議到無法說服自己,但對象是史仗義卻又好像理所當然。

──這個人好可愛啊。

像這樣憐愛著某人的心情,究竟是如何強硬地闖進心裡的,他對此一點頭緒也沒有。

像第一場說來就來的午後雷陣雨,來不及防備,已全身濕如穿衣泅水,然而將悶濕的焦躁除去後,空氣,似乎又能呼吸了。

史仗義的指甲幾乎要掐破他的病患服,仰頭看見對方的肩膀高高聳起,他忍不住想啄上對方稍微咬進去一些的唇,卻被對方的手背止住。

史仗義懶散地笑著說:「你不是只想要我嗎?不用那麼累贅吧。」

累贅?

他實在不曉得對方在說什麼。

更加深入的手指稍微彎曲,史仗義一低頭便擦過他額心。

再進去一點、再深入一點,彷彿要填滿自己的欲求似地焦躁,竄下的汗水不一會兒便被冷氣吸去,他吻上史仗義嶄露在眼前的喉結,然後是輕咬,嘴裡嚐見了鹹味,身上的人一聲短促的悶哼,順著變得柔軟的內壁長驅直入的手指試著溫柔撫弄容納它們的歸處,不堪被這樣對待的史仗義抱著他的頭,鼻腔都是對方汗水的味道,平常他應該是很討厭的才對,汗臭溶解在密閉空間令人連皺眉都是徒勞,但是唯有此時,他循著難解的渴望,依戀地靠上史仗義的手臂。

「哈,煞魔子,你在對我撒嬌嗎?若是要撒嬌的話還不如、嗯!」

他毫無預兆地將手指抽出,內壁的黏液以及一點裡肉吸附在他的手指上,他問:「弄痛你了?」

「何止是痛?你在報復嗎?」

「報復什麼?」

「……我說過不要套我話,屢犯可是要加重刑罰的啊。」

「你沒說過。」

史仗義哼了聲,「我剛才說了。」

他到底對這個人做過什麼、說過什麼,如果能知道就好了,史仗義卻不肯透漏一絲半點,彷彿看著他焦慮不安很有趣似的。

抵在穴口的性器在周圍蹭了蹭,試圖找出最適合的位置,史仗義卻懶得管他的想法,乾脆坐了下去,結果只能進去一些些。

再多,會受傷。

史仗義卻皺著眉又往下沉了幾分。

發出的聲音,與其說是享受,反而像忍耐多一點。









第六天,或許這天就是最後一天。

曾經想過要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反正大概也就早朝的時候,立於殿下的群魔一邊謾罵他的能力不足,一邊又慶幸著逃過被恥笑智商的一劫,下午,或許下午,三尊中應該會有人前來試探,因為沒有魔能夠進行任何決策。

誰都沒有。

他摟著煞魔子,胸腔還有淺淺的起伏,卻感受不到呼吸,聽見他幾次想說什麼,最終卻只是無意義的嗚聲。

他應該有很多想問煞魔子的才對,至少在做出這個決定之前,他想到很多尖酸刻薄的話可以問他、可以諷刺他,但是當煞魔子重新出現在他面前,他卻只是默默替對方穿好衣服,然後抱住他。

或許和現在很像。

但現在的煞魔子已經連偽造的生命跡象都要消失了。

第六天,能撐到六天已經相當不可思議了。他明明知道,但直到事實來臨,他才發現自己還是會期待,期待有奇蹟出現。

他實在……沒什麼天運啊。

懷抱越來越空虛,他將左手從對方右手指縫中竄進去,只是稍微用力地握著,隨時都能被掙開,但是既沒有被反握、也沒有被掙開,單手解開煞魔子的額飾後,又將他總是梳綁得不曾有亂的頭髮解開,卻溫柔地吻了他的額心、然後眼角。

「你不是很喜歡整齊?不想蓬頭亂髮地死去的話,就活過來。活著告罪也好,說討厭我也好,你做什麼都好,我只要求你活過來。這是命令,帝尊的命令要聽對吧?」他喃喃著,卻沒有看向煞魔子的眼睛,他的呼吸落到煞魔子身上,也不會引起一點溫度。

就算因為覺得很冷而緊緊擁抱也是,只有自己的體溫空虛地僵持在那裡。他本該早已無心,經過父親的謀殺、大哥的放棄、手下的背叛,他應該要無情。

到底是哪裡錯了?一定是錯了。

只有在這裡,看到煞魔子還是坐在窗邊翻那本他其實不過只看了第一頁便不曾再翻開的日記本,然後就可以短暫收起孤立無援的絕望感,抱著他,沒有其他情緒。

出了那道門,他還是那個修羅國度的帝尊,煞魔子是活該因背叛而死的叛徒,他還是可以戲耍群魔的低能,運籌帷幄使得修羅國度更加強盛。

他還是可以。

卻耽溺於此,懷抱著幻影,任由時間無意義地逝去。

今人所浪費的今日,是故去之人所奢求的明日。

即便是虛度,也不可能將此分享給對方。

時光便是如此殘酷而不公平。

只要出了那道門。和什麼也沒發生過不會有差別。

而回來的時候,連他也不會在了。

他又將手握得緊了一些,緊到錯覺有好似得到了對方一點回覆,煞魔子為他偽造的陽光黯淡得如同被烏雲遮掩住一樣。

一呼吸、一停頓,突地只如月色。









即使是情動時的喊叫聲,聽起來與其說是淫糜,倒不如更像是高高在上的誘惑,毫不猶豫就騎在他身上自己動起來的史仗義,以及似乎習慣如此獲得快感的自己,全都讓他困惑不已。

「怎樣?不夠爽讓你還能恍神是不是?」史仗義只用食指挑高他的臉,頭一側,露出的頸線如石雕一樣完美,上面卻附著著勃發的生命力。

「你為什麼……」

沒辦法說完的話,被堵上了,性器還在對方體內被包覆被磨蹭,口中有來自同一個人的舌頭如模仿性交一樣在他口中牽引著他或進或出。

他原該是侵犯者,卻如被侵犯者。

一如他不曉得為何,在這個人面前冷靜卻是蕩然無存。

史仗義驀地推倒他,他們一起倒在床上,相接合的地方倏地被抽離一大段,他難以忍耐地發出一聲,史仗義卻噗哧一笑,雙手按在他胸口上,隔著並不細緻的布料摩娑乳尖,對方掌心的熱度不完整地傳遞過來,唯有乳尖被忽略而感到空虛,卻像被察覺到似的,馬上被捏上。

他艱難地望向身上的人,又見到那挑釁的眼神。

史仗義轉而向後仰,雙手撐在床上,抽動的角度一換,速度也跟著快上許多,對方的性器正對著自己,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並不算完全勃起的性器被他一摸,立刻硬到往上升了幾分。

「等、你想做什麼?」

他望著那張露出古怪表情的臉,言簡意賅地回答:「讓你高潮。」

「煞魔子,」史仗義將過長蓋到眼睛的瀏海以指往上梳,笑說:「你學壞了,怎麼辦?」

「我不知道我有沒有學壞,但是,」他忽然摟住史仗義的腰,卻是撐起身,將他壓倒在床尾,被他躺了幾個禮拜的枕頭也塞在史仗義腰下,被弄得大開的雙腿,如果想要闔上一點,就勢必會夾上他的腰。

「但是如果有,是你教得好。」

他吻上史仗義的唇,這次沒有再被拒絕,黏膩的吻如他們交合著流出黏濕的下身,每當史仗義有一點偏過頭去的想望時他就再頂得更深一點,唾液從對方嘴角流下,微涼的潤滑液已經染上高熱,史仗義的雙腿緊夾著他的腰,口中含糊不清的呻吟在他每一次撞擊中載浮載沉,不似造作的勾引,卻更加誘人。

被情熱灼燒得理智都快要消散似的,只剩下想要滿足的欲望,不斷摩娑過腹部的性器讓他捉著,比對待自己分身還要更加溫柔卻毫不含糊地揉弄著,在他手中膨脹著的熾熱,隨著他的衝撞晃動著,他餘下的那隻手緊握著史仗義被他拉到臉頰邊的手腕,在史仗義虛握著的手上、泛白的指甲更加無所遁形。

身體互相撞擊的聲音,上面與下面都一片濕黏,亂棄八糟的還有黏液的氣味混著汗水,在對方體內毫無節制地侵占的人是他,被緊緊鎖住而無法下來的人也是他。

史仗義很善於撩撥他,接吻的話,卻會發現他意外的被動甚至僵硬,他無法細想這代表什麼,快感從他體內的收縮中傳遞過來,一層一層疊加,他不由得越來越快,高潮的瞬間史仗義忽然抱住他的背,從他肩膀上咬了下去。

他的手心裡有他燙熱的精液包裹著。

除了喘息聲以外,世界一片安靜,沒有走廊上的刺耳的踏步聲,沒有推車滾輪骨碌的聲響。

他伏下身,像貓舔著自己的爪子一般舔著他嘴角的唾液。









他推開門,煞魔子坐在那邊,寫著什麼,窗外的光只剩下月色的程度,但他想,魔的夜視力似乎都不錯,所以他只是往前走,走近才看見煞魔子腿上放著那個骷髏。

煞魔子緩緩抬頭呼出一口氣,彷彿從眼角餘光留意到他似的,轉頭過來看他。

「帝尊。」沒有迷惘,只是冷靜到似乎不含情緒的聲音。

「你那時候,在那裡。」

「這是個問題,還是陳述?」

戮世摩羅哼笑了聲,「你真的越來越牙尖嘴利了。」

「煞魔子以為是帝尊教導有方。」

「唉唉唉,別牽拖啊,我可是一點也不想要你這種學生。」

「因為煞魔子很笨嗎?」

戮世摩羅走到他旁邊的柱子,抱胸斜靠上去,「不錯嘛,還知道自己笨。」

「因為煞魔子也覺得自己蠢。」

「很好,那你後悔了嗎?我可是很寬容的人,只要你說你後悔,也不是不能原諒你。」

煞魔子緩緩搖了搖頭。

「唉,看看你們這些魔。」戮世摩羅不贊成似地搖了搖頭。

「煞魔子並不希望帝尊原諒。」

「不是不奢望,而是不希望?」戮世摩羅用力笑了起來,笑到必須單手按住額頭以維持自己。

「親愛的煞魔子,這究竟是你的夢,還是我的?」

煞魔子的視線轉開,然後拿著骷髏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向戮世摩羅。

戮世摩羅既沒開口,也沒動。

「僭越了。」煞魔子說著,將戮世摩羅的手拉起,額飾靠上對方的眼罩,然後在戮世摩羅手心寫著什麼,口中喃唸著他聽不懂的語言。

戮世摩羅默默地記下筆畫,然後握住煞魔子的手指。

「你啊,真是個殘忍的魔。」

「帝尊不是最開始的時候就知道了嗎?」

「膽子很大嘛,居然開始數落你的帝尊了。」

「煞魔子的帝尊……」

「夠了,我不想聽。」

「帝尊……」

「怎樣?」

煞魔子張開口,停頓,然後說:「請善待你的子民。」

「遇到你這種魔我真是倒八輩子楣了。」

「因為帝尊輸了。」

「輸?輸的人是你吧?煞魔子。」

「嗯。」煞魔子輕輕點頭。手指相當輕易地便從戮世摩羅手中抽離。

「帝尊,是煞魔子輸了。」

煞魔子一退開,他便醒了過來。

雖然已經知道結果,他還是低頭看,懷裡什麼也沒有,他扶著額頭從床上坐起身,他的眼罩忽然鬆脫掉到床面上,隨著短暫的黑暗過後,他看見角落的骷髏幾乎完全碎成齏粉,在他拾起眼罩時,手背碰到了前些日子煞魔子一直在看的日記本,忽地想起夢裡煞魔子寫在掌心的字,他應該只記得筆順才對,腦海中卻自然浮現了字形,他下床走到煞魔子總待著的窗邊,窗外已經沒有光了。

然後他又走到桌前,隨手拿了一張紙將腦海中的文字寫下。

寫完以後,他將紙放在煞魔子的日記上。

因為沒有光,所以他不知道現在的時間,但門外久違地有了敲門聲。

門外。

「帝尊,熾閻天有事稟報。」

是門外。

戮世摩羅將眼罩綁回去,打開門後無奈地說著:「好了好了,去上朝了,別站在這裡,站在這種地方你也不會變成神荼鬱壘的,煉獄尊。」

喀。

門被關上。









他們一起躺在床上,兩人身上都亂七八糟的,卻沒有人想要先起身。

天花板還是那片單調的天花板,他卻第一次越看越陌生。

「應該有星星,從這裡、」他抬手指著天花板一個點,然後畫到另一邊,「到這裡。」

史仗義沉默了片刻,忽爾笑說:「你是小孩子嗎?」

「我覺得我年紀應該比你大。」

「那又怎樣?」

「沒有,沒有怎麼樣。」

史仗義嘆了口氣說:「還是小孩子好一點,至少不會說謊。」

「我對你說過什麼謊?」

「……你要是再套我的話我就把你踢下去。」

「你不告訴我的話,我想不起來。」

「煞魔子啊……你應該很清楚我不想要你想起來。」

「不想起來的話,我應該如何知道我有沒有資格喜歡你?」

史仗義瞟了他一眼,「這是告白?」

「不,剛剛那個才是。」

沒花上多少時間想明白他指的是不久前床上發生的事,史仗義瞇起眼說:「我怎麼不記得你是這種人?」

「很巧,我也不記得。」

「你到底想要怎樣?」

他安靜了好陣子,淡淡說:「我想回家。」

「你不是不記得嗎?」

「因為我覺得我的家,一定有你。」

「那是什麼說法啊。」史仗義抱怨似地說著,卻笑了起來。

他撇開臉,低聲說:「大概不是已經結婚,就是在求婚吧。」

「親愛的煞魔子,我的耳朵可沒有你那麼好啊。」

「重點只是……你答不答應而已。」

「我可是擔心你後悔才好心不給你答案的啊。」

「是想起來會後悔,還是不想起來會後悔?」

「我又不是你,我怎麼知道。」

「那我不會後悔。」

史仗義看著他,像第一次見到這個人一樣,「你……」然後將額頭靠上去,「你這次又要騙我了嗎?」

一直表現得好像無所謂一樣的人,看起來忽然變得脆弱不已,他不由自主反問:「我為什麼要騙你?」帶了一點焦躁與怒氣。

史仗義悶笑起來,「你完了,你真的喜歡我。」

「我不可以嗎?」

回應他的只有笑聲。









第七日。

他刻意提及煞魔子,他沒看漏熾閻天瞬間的遲疑,任務都分派下去只剩下他們的時候,熾閻天問:「帝尊有何吩咐?」

「煉獄尊,在人世有一種說法,人死後第七天靈魂會回來看看現世。在魔世有嗎?」

熾閻天想了想說:「不曾聽聞。」

戮世摩羅笑了笑,把煞魔子的日記本交給熾閻天說:「放進煞魔子的棺木裡面一起送回魔世。」

「帝尊?」

「一起燒掉吧。」

他一甩披風走了幾步以後停下來說,「煉獄尊……」

「是。」

「你先待命,晚點還有任務。」

「是。」

他走回寢室內,門後果然什麼魔也不在,本來才應該是最後一日的第七日。

他在角落蹲下看著碎裂的骷髏,然後哼笑一聲。

晚些時候,他將寫上夢中文字的紙拿給熾閻天,問他上面是什麼意思,熾閻天愣了愣,撇過頭說:「帝尊,這個不該給別人看。」

他進一步要問,熾閻天卻不肯回答,後來等事情告一段落後,曼邪音在鬼祭貪魔殿中本欲退下,卻被喚住,他一樣問曼邪音字的意思,曼邪音瞪大了眼問戮世摩羅在哪裡看到的,戮世摩羅隨口答是一本書,曼邪音似乎放下心了,卻還是沒有告訴他這是什麼意思,只說:「這不是能隨便給人看的句子,同樣,更不可以唸出來。」

他隱約有底了,於是他後來去看望蕩神滅的時候,直接把紙拿給他,蕩神滅一看到就趕忙把紙扔得遠遠的。

「帝尊,你一定是在開玩笑。」

「阿鼻尊,你看到這句話時腦海裡第一個浮現的人是誰?」

「帝尊,蕩神滅知罪。」

戮世摩羅揮了揮手,「阿鼻尊,你直接告訴我上面寫的是什麼吧,闥婆尊說過這個不能唸出來我知道。」

「這是修羅國度最古老的文字,如果在字上灌注術法的話,成效會再加成上去,但因為太難學以及功效問題,通常只有咒術師會使用。」

「如此,你怎麼會馬上知道這上面的意思?」

「因為要避開這個咒……上面的意思很簡單,但如果是咒術師寫的,便會很危險。」

「阿鼻尊,說清楚一點。」

蕩神滅猶豫了好一陣子,才說告訴他。

戮世摩羅聽完,只拍了拍蕩神滅的肩便離開了。

他信步胡走,最後還是走回寢殿,除了最初那次,他並沒有再走進煞魔子房裡過,熾閻天或許會直接把一切燒掉,畢竟這是最安全的方法,免得他又知道煞魔子做了什麼不得了的事。

煞魔子說的日記本,他看過第一頁,正如他所說的,有太多暗號,他看不懂,索性就放下了,並沒有翻過第二次,熾閻天大概也不會翻。

沒有人能看懂了,那便直接燒了。

煞魔子房裡自然還有其他書,包括他硬逼對方翻譯的幾種法術,其中也包含了一種類似六道惡印,卻更不穩定、用途不大的咒術。

最多能撐到七天,但是他果然沒能撐到七天。

要說的話有些像是返魂術,只是對方的靈魂什麼也不會記得,能活動的空間也相當有限,甚至是沒有完全的實體。

他是使用了煞魔子留下的骷髏才勉強辦到的,自然效果更差。不完整的煞魔子幾乎什麼也不知道,盡數是他所教的,唯一感興趣的東西,便是那本日記本,煞魔子對於骷髏甚至沒多看一眼。

結果就算盡了全力,他還是什麼也沒辦法抓住,和過往每一次都一樣,他原本是這麼想,但若是如此,那個夢又算是什麼?

「你真的一直都在騙我啊,煞魔子。」

既然要帶走陽光,至少也留一片星空下來吧。

他長長呼出一口氣,閉上眼睛後是一片漆黑,沒有半點星子。









史仗義捧著他的臉,唸了一串咒語似的東西,越唸越靠近,直到最後一個音,結束在相銜的唇中,他只是望著他表達他的困惑。

「跟著我覆述一次。」史仗義催促著,柔軟的唇覆蓋在他耳邊又說了一次,他在極近的距離聽見,跟著一字一字地唸完對方的話語,隨之呼吸忽然一滯。

『來世,我將愛你。』

從自己的聲音中,他莫名聽懂了意思。而這個咒術的意思是,不管歷經多少轉變、轉化……或者如佛家所言、輪迴,都將命運絞結,相遇會成為必然,與其說是癡情咒,不如說是惡咒,因為剝奪了所有逃離的機會,就算是兩種不同的物種也將被糾纏在一起。

他望向史仗義,對方輕挑地說:「誰叫你騙我。」

一直提這件事,又不肯告訴他他究竟欺騙了他什麼。

他抱住史仗義,學他吻在耳朵上覆述了那個咒語。

「你不信我,而且你很怕你信我。」

對方沒有回應,於是他自顧自地說下去:「可是,史仗義,我喜歡你。」

就算被欺騙的人其實是他也好,史仗義所叫的「煞魔子」怎麼聽也不像是個名字,除非並不是他所熟知的語言,那便表示,他叫的人很可能從來就不是他。

是認錯人還是其他,或許什麼都好,他像浮木一樣好不容易靠岸,不願再漂流,並不是誰都好,但是這個充滿危險與隱瞞的人,卻反而讓他感到安心,如懸浮無根總算有了依歸,並且亦是唯一的歸屬。

不管現實如何他都不願放開,只是如此。

史仗義誇張地嘆了口氣說:「真是個麻煩的傢伙。」

然後他們一起走出去,他也問過史仗義不用辦出院嗎?對方只是好笑地說,你真的很笨呢。

他的行李很少,史仗義帶給他的書、以及手機,僅此而已。

離開醫院前他又撥了一次手機,這次接通了,「謝謝照顧。」

答、答、答。

莫前塵在病房外等待,加護病房中的人忽然情況急遽惡化,他急著找梁皇無忌來,電話卻無法撥通,反而是有一通未知的號碼打了進來,對方只說了句:「謝謝照顧。」便斷了訊,他驚惶地看著手術中的燈號滅去,以為只會在電視劇中聽見的臺詞而今再真實不過地出現,他坐回等待椅上,已是無話可說。

他在手機裡打出訊息,然後送出,簡短的一句:「他死了。」

以莫前塵來說,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他來不及思考,如今只剩下遺體的人,他還曾經撞見對方和友人的兒子在茶水間親吻,突如其來的疾病,沒有其他親戚而只能送進療養院,記憶飛速退化,聽說那孩子每天都會去陪他,直到那天,沒人知道發生什麼事,他只知道梁皇無忌去了那家療養院,再接到電話的時候,兩個孩子都進了加護病房,在友人的兒子宣告不治後不久,他的後輩原先尚稱穩定的狀況也急速惡化,他最後聽見對方說的話就是「史仗義」,那是友人之子的名字。

莫前塵雙手掩面,無聲痛哭。














〈記憶前行〉



01. 煞魔子


他無法否認自己的確有所算計,他把自己也算進去,卻也因此等同自願踏入另一個謎局。

情這一字啊,他從以前就知道是魔的坎,卻不知曉,對人而言也是。

醒來時,他知道自己還在鬼祭貪魔殿裡,只是不曉得這裡是何處,腦子轉得非常慢,他花了很長的時間才認出眼前的人是戮世摩羅,對方替他穿衣,教他說話,雖然還是會說出一些讓人很想扔東西到他身上的話,但更多時候他所看見的是他所不認識的戮世摩羅,他彷彿把自己當作一個空有煞魔子外貌的人偶,說了許多他不會跟其他人說的話,煞魔子甚至不覺得那是他認識的人。

然後他忽然明白,原來戮世摩羅真的喜歡他。

原本只是作為權宜之計而裝作如對方所認為的人偶,本來,最開始在魔世撿到他以後,負責照顧與加強咒術的人就一直是他,模仿對方麻木的表情對煞魔子來說本來就不是很難,更何況他現在思考的速度非常慢,所以這一點演技的加成,至少能瞞過每天與他相處不過幾個時辰的戮世摩羅。

他一邊看著自己的日記一邊回想,他應該是死了才對,至於為什麼現在卻在這種地方不用想都知道是戮世摩羅做的,再來就是,去思考最可能的方向,他望向放在東南角的骷髏、西方的夜明珠……正中央用貓眼石與瑪瑙做成的星形飾物看起來可堪模擬增靈器的效用,所以這是咒術,依靠的是骷髏裡殘存的一點魔力,如此其實根本撐不了太久。

他於腦中搜索著曾被逼著翻譯過的書,大概明白是哪個咒術,也知道自己出不了這道門。

他想這是報應,是戮世摩羅在報復,至少一開始是如此,但是他卻發現,戮世摩羅臉上不曾出現任何愉悅的神色,就算他對他動手動腳、或親或抱,他的表情看起來都比面具臉譜上的更為虛假。

他也曾經想過要問他,問戮世摩羅做這種事是為什麼?只是他也想起來,照理來說,他是不會有記憶的,只是因為戮世摩羅畢竟是生手,所以應該有的步驟不夠嚴謹,所以他才會記得這些事。

但也許不記得會比較好。

他以前的確懷疑過戮世摩羅是不是喜歡自己,過往一直都是他幫他將指甲染黑的,在不受術法控制以後,他也還是一樣,想到就叫他去替他染指甲,以及自己每一次不小心出口說出什麼不敬的話,他除了頂回來以外也沒做什麼懲罰,就算不是喜歡,至少也是重視的。

所以他才會去賭,就算,他其實沒有那麼想讓戮世摩羅死,他只是希望能達成自己一直以來的願望罷了,為此,犧牲什麼他都看不見,包括他隻身前去支援大師兄也是,他是有算計的,他知道假如戮世摩羅猜到是他,那大師兄就會沒事。

在自已的遺言中,雖然他說的帝尊指的是帝鬼,但是他在意識模糊以前,也曾想到過戮世摩羅,假如地府真的存在,他想,或許也該跟戮世摩羅告罪才是,只是這樣一個一閃即逝的念頭罷了。

回憶復甦的速度不是很快,至少他還沒辦法馬上取得他想要的所有資訊,但是戮世摩羅卻越來越焦躁,就算莫名其妙想吻他並且也吻到了,然後用裝傻瞞了過去,之後戮世摩羅卻做出越來越多讓他無力招架的事,一旦反抗就會暴露,不反抗……不反抗其實於他而言,已經不會失去什麼了,他現在連肉體也沒有,他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失去了的才對。

但是戮世摩羅卻說:「把你的全部都給我吧。」

他還有什麼可以給?

許久以前當戮世摩羅看他的眼神日益摻入其他的感情時,並不是因為對戮世摩羅有任何愛慕之情,他只是未雨綢繆,在萬一對方真的要求他侍寢又無從拒絕的時候,先行準備了可供使用的潤滑液,卻沒想到是在自己死後才被拿來使用。

真奇怪啊。

戮世摩羅喜歡他是真的,但是他不曾要求他陪床也是真的,就算現在他真的要做了,卻自動自發替他抹起潤滑液,甚至替他口交,他的思考速度本來就無法回到還活著時的程度,只能繼續扮演著人偶,但是因為太痛以及羞恥而哭出來以後,他卻馬上從他體內抽出,抱著他如安撫幼兒似的,如果說他真的將自己當作人偶,又為何,要擔心他會痛?

這樣一點點的動搖,直到隔一天對方說想要他,他答應了以後才反應過來,他一直以為自己很嫌惡這種事才對,是因為他現在不是「煞魔子」嗎?

然後他被相當溫柔地抱了,他其實沒做過這種事,應該無法分辨才對,但是身體一出現排斥,或者他忍不住喊痛,戮世摩羅就會馬上停下來,吻他,或者用別的方式安撫他的性器,就算不是這樣的事,他也很訝異對方的耐心。

「你,喜歡我嗎?煞魔子。」

這句話來得突然,如果不是因為戮世摩羅忽然插進去中斷他的思緒的話,他本來似乎要回答了,但是他到底原本要回答什麼?

問題的答案好似是會讓自己非常訝異的那一個,發現這點以後,他忽然無法再繼續思考下去。

作為靈體他本來就不需要睡眠,雖然戮世摩羅似乎不知道這件事,早上醒來見他睜著眼睛時,總會先愣一愣,這天也只是因為勞累而讓思考速度變得更慢了而已,戮世摩羅卻誤會他是生病,甚至對他說他不想走。

為什麼?

因為擔心?

他已不是魔、也不是人,到底有什麼好擔心的?

還是他是、擔心失去?

失去只剩下靈體的他?

這種想法太過離奇,連自己都不相信,渾沌的腦子只能發出最簡單的疑惑,但戮世摩羅沒有回答他,像最初他被他用術法勾回來,又或者是更早,他將帝鬼撿回來的人悉心照料那般,溫柔地替他穿上衣服。

以及吻,或者說,還有吻。

他知道戮世摩羅之所以稍有停頓,是因為他聽見了骷髏裂開的聲音,在對方離開後,煞魔子勉力起身。

戮世摩羅似乎以為骷髏才是術法的重心,但是這個模擬增靈器其實同樣重要,如果毀去的話……

他拖著腳步走向窗檯邊,窗檯上有他留下的日記本,因為其中暗號太多,他很確定就算戮世摩羅翻閱了也看不懂,而且他發現對方似乎對這本日記並不感興趣,在他提到暗號這一件事的時候,他本來還以為戮世摩羅會問他所以他是不是解出來了,但是戮世摩羅卻只是把他手裡的日記本抽開,似乎更在意別的事。

他看著自己為對方偽造的陽光,不知道該說是未雨綢繆還是別的什麼,裡面儲藏的魔力可供光源再亮十年左右,那對以前的他來說並不是很長的時間,但是對身為人族,本來就只有幾十年壽限,又經過入靈與洗腦,加上本身的巨骨症及魔之甲之間的相互抵抗,或許這幾十年還要比常人再短一些,那麼一來,這十年就是太長了。

他握了握拳,一個呼吸間便已決定,他結印將光源中的魔力盡數抽離,只餘下渣滓,大約是兩三天的份量,然後暫且貯放在骷髏中,模擬增靈器當即因為承受不住而爆裂開來,骷髏上的裂痕也變多了,至於他自己也因此耗上太多,而連站也站不住,倒在窗檯邊的椅子上,就著趴著的姿勢,他的眼睛能移動的範圍相當狹窄,到戮世摩羅回來時,他已經連話都無法說了。

戮世摩羅卻沒有問什麼,只是抱著他放到床上,他以為他還要……那個,但是戮世摩羅卻只是躺在他旁邊,用和他相同的方向去看。

良久後他說,他其實應該要求星空而不是陽光,說話的方式與其說是那個以看人暴跳為樂的修羅國度帝尊,更像是索要禮物的雉兒,或者對他來說,戮世摩羅的年紀本來就是雉兒,但是他卻忘記這件事很久了,只用對方不夠成熟為藉口不斷地去攻擊、去挑剔,現在想這個或許已經是太晚了,但是會不會……會不會對方其實也因此受傷過?

在他這麼想的時候,戮世摩羅面對著他睡著了。

睡前的要求聽起來很像小孩子在撒嬌,語氣卻絕望而徬徨。

煞魔子試了幾次,最終的結果也只是將手放在他的肩膀,不能再更多。

他對於抽出的那些魔力該如何運用已經有了草案,而在第六天所聽見的,用最平靜的聲音訴說的哀求,更堅定了他必須做的事,從戮世摩羅緊握著他的手指開始,他將一些魔氣送入對方經脈之中,直到腦部,催使他又一次昏睡。

他從骷髏中挪用了一些魔力,傳送訊息給煉獄尊,向對方道謝之餘,也請託對方好好照顧戮世摩羅,這麼向對方說的時候,煉獄尊完全無法理解,他似乎以為自己討厭戮世摩羅,煞魔子頓了半晌後回答道:「帝尊他……對情的執著或許比魔還要強烈,他總有一天會被傷得遍體鱗傷,還請煉獄尊多加照看。」

在煉獄尊應下後,他用最後的所有魔力交換了戮世摩羅的一個夢。

夢中確認自己不是人偶後,戮世摩羅顯得比與他相處時要來得鮮活許多,會說笑、會嘲諷,而這才是他平時的樣子。

其實當他說出他不希望被原諒時,他已經留意到自己的脫軌演出。

會將魔力抽出也好、請託煉獄尊也好,都是為了讓戮世摩羅的重心從自己身上移開才對,但是他一說不希望,實際上就是希望對方可以牢牢記住自己,因為恨,比愛來得長久。

果然馬上就被拆穿了。

戮世摩羅問他,這到底是誰的夢,他已經答不上來了。

時間也所剩不多,他沒有時間思考,憑著本能他已經對戮世摩羅下了咒,但是這個咒其實只要沒有得到回應就不會完全生效,戮世摩羅不懂這種語言,所以他應該是不會得到回應的。

他寫的是咒,但他說出的卻只是「我愛你」,說出來,好像謊言一樣的話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所說的是不是實話了。

──煞魔子的帝尊一直都只有一個,至少在大師兄上位以前。但是你,對煞魔子來說卻是戮世摩羅,不是別的誰。

似乎意識到他可能說出的話,戮世摩羅阻止他繼續說下去。

也阻止在這種情況下告白而顯得廉價的自己,雖然鬆了一口氣,但他也真的沒有任何事可以為他做了。

『煞魔子,你說,我當初是不是該跟你要一片星空才對?在這個地方……』

「帝尊……」

「怎樣?」

──你還想要星空嗎?

他本想問,卻已經問不出口,問出口戮世摩羅就會知道他在那段時間是清醒的,於是最後他只回了最像煞魔子的回答。

戮世摩羅說,遇到他非常倒楣,他忍不住回答說,因為戮世摩羅輸了。

因為先喜歡上的人,就輸了。

「輸?輸的是你吧?煞魔子。」

戮世摩羅卻這麼回答,顯然和他想的並不是同一件事。

「嗯。」煞魔子輕輕點頭。手指相當輕易地便從戮世摩羅手中抽離。

「帝尊,是煞魔子輸了。」

因為到最後,他對於戮世摩羅也已經……所以他也輸了。

或許,他該說的其實是「來世,我仍會愛你。」

但是……只是或許,他是沒有時間了。

而戮世摩羅的人生雖然不會長,但是相對於已經結束的他而言,還有著相當遙遠的一段路要走。

雖然希望他不要忘了自己,但果然還是忘了吧。

不然當他醒來時看見懷中什麼也沒有了,會很難過的吧。

這不過是一場幻夢,醒來就好了。

醒來就沒事了。

帝尊。












02.史仗義

他的故事,其實很普通,沒有什麼特別的。

不過又是一個在童年時缺席的父親,沒盡過責任義務,卻搶著行使權力,意圖代替他發言、代替他做決定,認為作為父親就可以將兒子的人生當作自己人生的延續,如此而已,和大多數人差不多,至少他是這麼覺得的,因為如果不這麼想,母親會很難過。

因為人生是這麼平凡的關係吧,所以他的戀愛故事跟租書店裡夾在一般漫畫與鎖住的A漫之間的BL漫畫一樣,典型的A愛B、B愛C、C是直男……不然就是死會,或者又是直男又死會,算了反正就是B沒什麼希望的狀態,雖然有的故事也出現過C反過來追求B,不過A跟B應該是會在一起的,大概啦。

至於他為什麼好像還蠻了解的,這還真是……好吧他招了,他前未婚妻是腐女。

不過說是未婚妻其實也不過就是扮家家酒的程度而已,所以劇情線從來沒到那裡過。

雖說也的確是因為他未婚妻一句:「要逃家也需要有工作吧?」

於是他就進了家嚴格說起來好像跟他家是競爭關係的企業,不過他也就只是個工讀生罷了,像免洗筷一樣,隨時可以丟棄,再換上新的,反正他對這裡也沒什麼感情,就是來賺錢讓他經濟獨立可以離開那個家的媒介罷了,然後他其實不知道為什麼,只是一次下班前看到那個人趴在桌沿,夕陽暖黃色的光透過他的髮絲照在前面的桌面上,因為覺得桌上的剪影很漂亮而拍了照片。

這並不像是他會做的事,但是他的確上前去叫醒那個趴在那裡的人,因為沒有申請加班的話,系統到五點半會自動斷電。因著用叫的沒什麼用,所以他輕輕推他,在纖長的睫毛下慢慢出現的眼睛,是像白貓的陰陽眼一樣的顏色,明明只有剛睡醒的模糊而已,心跳卻漏了一拍。

那天離開大廈後他發訊息給許久不曾聯絡的未婚妻說:「你看的小說裡面說的睫扇好像是真的。」然後把家裡最後一個能聯絡得上他的人也封鎖了。

自此而後他才開始注意到這個人,然後更進一步想引起他的注意。

因為他發現對方看的方向一直都只有一個,從來沒有落到自己身上,那天他在茶水間洗著早些時候會議使用的杯子,那個人進來倒了一杯咖啡,身子有些晃,在等待咖啡機將咖啡倒完的期間,甚至伸手扶了一下太陽穴。

本來想扶住他的手僵在空中,指尖還在滴著水,那個人轉身時看到他的手,偏了頭,髮絲滑落了些,自言自語似地說:「很適合搽指甲油。」然後便走了出去。

就因為這句話,他進藥妝店買了一瓶看起來最順眼的指甲油。

出來的時候外面下著雨,走過巷口時不經意看了一眼,巷弄中的二手書店屋簷下有人抱著書望著雨在發呆,雨滴不斷從他身邊落下,像是被囚禁在其中一樣,明明只要回到店裡就好了,那個人卻還是繼續望著外面,沒有挪動過腳步。

如果是趕時間的話,比如先把書交給店裡、衝去買把傘再回來,或者問店裡借一把傘,又或者……有太多的選擇可以有,他卻只是呆立在那裡。

其實會在意只是因為眼熟罷了,反正他不趕時間,就算是看錯,進去二手書店看看也不會怎樣,所以他走了過去,對方看了他一眼,是像白貓一樣的陰陽眼。

他沒辦法從對方眼中讀出對方認不認得自己,所以他先避入屋簷下,將傘收起,這個時候書店的日式拉門忽然被拉開。

「你啊,如果趕著走我傘先借你,我又不缺傘,等等要回去的時候跟大師兄……啊,小空?」

居然是認識的人。

莫前塵,跟他老爹那邊認識的長輩。

「小空,你怎麼會在這裡?」

「怎樣?不良少年會看書讓你覺得很訝異嗎?」畢竟是老爹認識的人,他實在沒辦法給什麼好臉色,身邊的人腳步總算稍微動了,但是眼角餘光所能確認的範圍內,他卻覺得對方像是想拿自己擋住莫前塵。

「別看我這樣,我認真寫考卷的時候分數也是蠻高的,別看不良少年無,你這完全是偏見啊前輩。」

「真是,我說一句你頂那麼多句幹嘛?」

──因為後面有隻貓咪需要我保護啊。

他莫名有這種想法。

「算了,我在的公司跟你們那邊也算關係企業,還不至於完全照看不到,我會跟史……」

「前輩啊──我只是想要一個獨立自主的機會啊,被你這樣一搞我不就變成權貴了嗎?這樣我可是會被同事排擠的啊!」

成功說得莫前塵不知該如何回應,他還在思考要不要再更誇張一些,拉門就被拉開了,他身邊那個一直很安靜的人忽然拉著他的袖子對莫前塵說:「我們得先走了,明天再見。」

雖然不明所以,但他還是撐開傘然後就著這個姿勢進入雨中。

一經過轉角的金融大廈,揪著他袖子的人忽然鬆開手,差一點就倒下去了,還好他成功接住對方,但也不免稍微淋到一些雨。

「我家在附近……」大概報了位置就不再說話的人,身上的溫度很高,或許是發燒。

他不得已只好攙著對方回家,幸好是有電梯的公寓,否則他可是幾百年沒背過人了,從對方身上摸出鑰匙,然後打開門,門裡的房間非常簡單,簡單到好像隨時都可以離開,看起來是單人住的,所以他也只能把對方放在床上,鑰匙拿了出去,買了點退燒藥與退熱貼之類的東西,再回來時那個人還是昏迷著。

「你應該不會死吧。」他伸手按在對方額頭上,在另一手按上自己的額頭之前,他的手已經被抓住了,那個人的夢囈他是聽不清楚,但總之不是他史仗義的名字就是了。

其實這個房間很不像他預期的樣子,因為那次之後他稍微查過,在進這家公司之前,對方的職業其實是美甲師,但是除了最基本的保養品以外,這裡卻沒有看到任何瓶瓶罐罐的東西。

房東好像有說要調高租金呢,大概是今天會去收租吧。

他蠻不在乎地想著,因為也不知道要幹嘛,他就坐在床邊直到對方把手鬆開,然後不住伸手觸碰對方的頭髮,並且把對方的髮束解開,在散開來的長髮中的臉龐非常漂亮,但是卻帶著倦容,他莫名覺得可惜。

直到從對方臉上離開,他才發現自己不小心就親了人家。

他牽起對方的手看了看,果然是儘管沒有上任何裝飾也非常漂亮的指甲。

那個人醒來時他正在做飯,簡單的雞蓉玉米粥,他坐在床邊吹涼了一口粥,想說要餵他,那個人卻困惑地望著他問:「你是誰?」

「只是一個好心拯救貓咪免於被惡犬攻擊的善心不具名人士。拜託你快吃吧,我手很痠。」

只是這樣一個低頭慢慢將勺中粥水啜完的動作也是,相當輕易地就使他感到不對勁。

「你是書店的……小空?」看對方好像還無法穩住身子的樣子,史仗義也懶得跟對方計較,「就說不具名了,不要叫我小空。」

然後又餵了對方一口粥。

「怎樣?」

「……沒什麼味道。」

「病人還要求重口喔?我怎麼覺得我好心被雷親了?」

「抱歉,我不是……」

「我隨便說說你隨便聽聽就好了,等等吃完躺回去休息。」

「你為什麼……」那個人看了一眼他的手指後問:「我見過你?」

「居然是靠手啊?喂喂喂我長得也沒那麼路人吧?」

「我記人的速度很慢,抱歉。」

「話好像不是這樣講的吧?你看手就認得出來。」

「那是……職業病。我還不知道該怎麼答謝你。」

史仗義又送了一口粥餵進去。

「不然幫我搽指甲油吧。」

「嗯?」嘴裡含著食物的那個人歪著頭表達他的疑惑。

「你之前說很適合,那就你幫我搽吧。」

那個人將粥水嚥下去以後問:「這樣就好?」

──不然我跟你要什麼是你給得起的?

一瞬間被自己憤世嫉俗的想法嚇到,史仗義低頭攪了攪粥,又餵對方吃了一口,「不只,你接下來要記住我,還有我的名字叫史仗義。」

那個人小口小口嚥下後,說:「史仗義?」

這樣就好。

後來他們在公司又遇到,約了時間,明明沒有必要,史仗義卻指定要在他房間裡塗。

那個人最初看起來有些猶豫,不過替他把差點傾倒的咖啡杯扶正後,史仗義開始覺得其實對方應該只是恍神而已。

之後每天,那個人一進到茶水間,史仗義就會替他弄咖啡。

約好的那日,黑色的指甲油被對方塗得非常光滑,明明只是罐廉價品,被他一塗看起來就像用什麼專業器材做出來的。

當那個人低頭專心看著他的指甲的時候,比對方昏迷時更加強烈的、想要吻上去的衝動又灼燒上來。

「真不想回去啊……」他嘟囔了句。

根本沒有時間整理的房間,設備也不是說多好,甚至有蟲,房東又不缺錢還是硬要漲價,要重新找租屋處,還是連工作一併換掉好了?照莫前塵的說法,他待在這裡也不是很安全,難說他那一家人什麼時候找上來。

好吧,那其實根本不能算是一家人。

「但是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不是很好嗎?」那個人將蓋子旋緊放在地上。

「你羨慕啊?」被激怒的他語帶諷刺地說。

「很羨慕。我並沒有那種地方。」

史仗義環顧對方的房間一圈,忽然問:「我跟你分租怎麼樣?」

原來就是隨口一說,還不確定被拒絕後要繼續說服還是順口帶過就好,那個人卻答應了。

後來他才知道對方是孤兒,唯一一個比較像是家人的人,大概是梁皇無忌、以及莫前塵,不過到頭來,也不是真正的家人,所以後來他就搬離了分租的房間,到了這裡。

而史仗義搬入後,房間頓時變得更有生氣了一點。

在那個人趕工忘記吃晚餐的時候,史仗義會自作主張地餵他,通常,會晚上好幾拍才反應過來,要拒絕的時候又會被塞一口,臉頰鼓鼓的樣子,明明很破壞美感,卻同時也讓他覺得很可愛。

那天在公司,那個人的腳步似乎更不穩了一點,快跌倒的時候,他先一步抱住對方。

他實在不明白為什麼要弄得那麼累,好好的美甲師不當,跑到這種需要高度抗壓性的外商公司,他開玩笑似地說著:「你失戀喔?」

沒想到,在懷裡的人點了點頭說:「嗯。」

一時無語。

「那要不要換個人試試?」

「十幾年了,都沒有成功。」

他抱著對方許久,然後說:「如果是比那個人優秀的人呢?」

懷裡沒有回應,他低頭一看,居然睡著了……他是床嗎?

「起來了,快起來啦,」他搖了幾次都不見對方回應,「你再不起來我要親你了。」

威脅無效,他理所當然地親了下去。

他這個樣子,還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告白。

最後還是硬把他捏醒的,真的是好心被雷劈,瞪什麼瞪,睡到他手都麻了。

不過那之後,對方卻越來越萎靡,他半是想讓對方清醒一點、半是試探地問:「你和男人做過嗎?」

「做什……」那個人的臉驀地紅了起來,如果不是剛換咖啡豆要等等,他應該就跑掉了也不一定。

他抱胸斜靠在流理臺邊,頭偏過一邊問他:「你要忘記失戀的話,我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

他將雙臂從對方頸邊兩側穿過,問他:「跟我做啊。」

那個人退了幾步,已經背抵上柱子了。

史正義好笑地把膝蓋擠進對方兩腿之間,「硬了喔。」

「請不要跟我開玩笑!」

被推開,然後對方拿著咖啡離開,都是意料之內的事,不過剛才那個表情,相比於他一貫的倦容,看起來要來得有生命力多了。

那天一起回家時他什麼話都沒有說,一到家又埋首於工作,讓他忍不住想說照你這種工作狂的態度,就算你追到了女朋友一定也是被提分手的那個,但對方在做正事,如果因為自己插嘴而影響到進度讓對方的精神狀態更糟的話,他並不樂見。

住進這裡來以後,他第一次覺得夜晚難熬而有些失眠。

旁邊的單人床上,過了很久才有人躺上去,不一會兒卻傳來別的聲音。

到底是還有沒有要睡啊?

他忽然覺得很煩躁,再加上今天不知道該說求歡被拒還是告白被拒,他走到對方那邊掀開被子,藉著夜燈無法看得很清楚,但盯著他的那雙陰陽眼裡蘊藏的情緒看起來卻是相當誘人,他不顧對方阻止爬上對方的床,摸到胯下的熱與脹大。

「都是成年人了,你總不會以為這會自己消掉吧?還是你打算自己來?」

「我……」

「你就當只是做了場夢吧。」史仗義嘆了口氣,扯下對方的褲子,含入對方的性器。

一開始的推拒到後來緊緊纏著他,結果果然是隔天他沒叫他就直接出門了。

最好笑的是,他醒來發現這件事以後,第一個想到的卻是最近都是他買早餐的,那個人不知道會不會記得要吃。

午後那個人還是一樣準時出現,自己倒了咖啡就走。

這天也是一個人回家,到了晚餐時間果然那個人又廢寢忘食了,他出去又回來,拿了一根薯條戳他的嘴唇,他還是一樣就這樣吃進去了,勉強吞下去以後才轉頭過來看他。

嗯,他其實知道那個人不吃油炸物。

小小的報復而已。

「看我幹嘛?我有洗手的。」他不正經地說著,又拿了一根薯條吃,然後又是餵他,奇怪的是他並沒有再反抗,直到最後一根進了對方嘴裡,他的手才要伸進自己口中舔掉上面的鹽分,卻被那個人拉住,鹽粒連同手指都被對方舔上。

「你是認真的嗎?」那個人看著他,語氣裡還帶著猶豫。

──那你希望我要不要認真?

他沒有回答,卻伏下身子親吻對方帶鹽的嘴唇。

第一次做愛,比起潤滑準備不夠弄得他很痛,他更在意的還是明明第一次在清醒時親他,對方卻露出為難的神色。

不過他前未婚妻的書起碼說對了一件事,愛和性大概真的可以分開,所以他們之後還是持續著床上關係。

沒有什麼好不好才對,直到他生日那天,那個人不知怎地忽然知道了,問他他想要什麼。於是他又把對方拉上床。

「我想要你。」

簡單一句話,兩次高潮,他趴在那個人旁邊,忽然說:「說你喜歡我怎麼樣?」

「什、」

「我知道是假的,不過說說看怎麼樣?說你喜歡我。」

一秒鐘。

「算了,我不想聽。」

三秒鐘。

「史仗義,」

「怎樣?我想睡了,長話短說。」

「你翻身一下。」

「不要,好累。」

那個人沒辦法,扯著他光裸的肩膀讓他仰躺,然後關掉夜燈。

天花板上有螢光綠色的星星與羊,集中在床上方。

「生日快樂。我不知道你喜歡什麼,所以……」

「我說,你是小孩子嗎?」

「你這個人……」

「還是你把我當小孩子啊?」史仗義想了想,又自顧自地說。

「……你想怎樣?」

隨著上床次數增加逐漸會對他生氣的那個人,帶著一點警戒問他,史仗義則是故意說:「至少也該是上山看星星吧。」

「週末的話、也許……」

他重重嘆了口氣,「但是我討厭爬山啊。」

「……。」

──笨啊你,我說,把你給我啊。

史仗義看著天花板上的星星,不知為什麼覺得相當懷念,懷念到胸口發悶的程度。

如果這樣一步一步走下去,他們到底有沒有機會,他是真的不知道,他知道的是,當那個人瞞著自己要去醫院複檢的時候,他明知道對方會為難,還是故意吻他。

最後總算陪著他去了醫院,大概兩個禮拜後檢查結果出來,那個人不給他看不讓他聽,他只能在外面等著。

當那個人一走出來,史仗義就上前去抱住他。

「放開我。」

「不要,說放就放,我像那麼好說話的人嗎?」

「為什麼?」

「因為你看起來快倒了的樣子。」史仗義頓了頓,「像我這麼好的人可是很難找的,還不快點說什麼讓我留下?」

「你要走了?」

「是你希望我離開吧?你應該已經在想要怎麼趕走我了。不用想也知道檢查結果一定很糟糕,既然你之前根本不希望我跟過來,我可以解釋為你開始在意我了嗎?」

「你這個人怎麼……」

「請說我是善解人意,多謝。」

「那我還有趕走你的方法嗎?」

「哈,」史仗義聳聳肩,「誰知道呢?」

但是現實,他們還是沒辦法。

那個人的存款沒有多到可以不工作就能安養,史仗義的狀況則是更慘,他畢竟目前都沒做過正職,所以自然也無法當全職看護,最後還是只能把那個人送進專門的看護機構,但是史仗義每天都會抽出時間去看他。

那個人的記憶流失的很快,很快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記得,後來他每天進去的開場都變成:「唷,我是史仗義,我來看我們家那位了,請多多指教。」每次面對的都是一張張空白的臉孔,像從來沒見過這個人一樣。

「嘿,我是史仗義,你記得我嗎?」

「很像詐騙集團。」那個人認真地回答。

「還嫌?」他哼出一口氣,「嘿,我是史仗義,你一定還記得我,因為像我這麼優秀的人一定見過一次就忘不掉我知道。」食中二指抵著額頭,甚至虛踩上椅子,做出了標準的自戀動作。

那個人忍不住笑出來。

說也奇怪,反而是在生病開始遺忘以後,他才開始會笑,史仗義看見他的笑容時也會想,他所忘記的到底是什麼?是這麼令人痛苦壓抑的事嗎?還是說跟他之前提到過的失戀有關?

他沒有答案。

為了維持記憶所書寫的日記本一本一本累積,書寫的時間卻越拖越長,他所想得起來的事也越來越少,他經常翻閱到一半,然後問史仗義上面書寫的事,直到有一天,他說自己是史仗義時,對方一臉茫然。

「史仗義、史仗義……史仗義……啊,我有看到。」那個人從床邊的矮櫃裡拿出一封信,上面正寫著他的名字。

史仗義並沒有馬上接過信而是看著他許久,那個人頓了頓,問他:「我弄錯了?」

「嗯,我來看你的,還有,拿信的。」

「我認識你嗎?」

史仗義張了嘴,聲音卡在喉嚨裡,最後他吸了一口氣痛心疾首地說:「你這樣始亂終棄不好啊,虧我這麼愛你,太傷我的心了哭哭。」

看對方錯愕的樣子,他沒有報復的快感,反而更多的是悲哀。

信的內容已經有些顛三倒四,邏輯跳躍,信的開頭是說,他的記憶越來越不可靠,寫出這些也許史仗義也不會相信,但是還有話說不出口,如果在他完全失憶以前,他都沒能告訴他的話,也只剩下這種形式了。

而他說不出的話,真的像謊言一樣難以相信。

比如失戀,其實是憧憬的幻滅加上一點幼稚而無法紓解的佔有欲,他為了那點年少時的憧憬,拋下熟悉而且喜愛的工作到莫前塵與梁皇無忌所在的那家公司,卻什麼都跟他想的不一樣,後來申請轉調到現在這家,但是就如他所看見的,每天都是如此勞累。

以及,他很討厭咖啡,卻喜歡他泡的茶。

還有,他其實記得史仗義,只是不知道名字,那個黃昏,他剛睡醒時看見的眼睛非常漂亮,但是特意和一個男人說你的眼睛很漂亮似乎很奇怪,手的事情算是一個契機,他很喜歡替史仗義搽指甲油。

還有他生日那個晚上,他差點就說了。

不知道到底最初是從哪裡開始,一點一點累積起來,他說要他說出他喜歡他的那天,他很清楚自己是真的喜歡他。但是因為最初從被邀約上床開始的不確定,他一直不知道要不要說,再加上公司例行健康檢查的結果不太樂觀,需要去大醫院複檢,結果還是沒辦法說出口。

「遇到你這種人,我真的是倒八輩子楣了。你啊……就只會騙我而已。」

往後每一次他又被忘記時他就會說:「你下次再忘記我我就跟你分手。」

然後一次,又一次。

那天他來的時候,那個人趴在窗檯上,看著外面的夕陽,他走近時,對方轉頭先他一步說:「史仗義。」

是看過日記本了吧。

他抱住對方蹭了蹭,那個人揉了揉他的頭髮:「你才是小孩子。」

「怎樣?有意見的話就不要說你喜歡我。」

髮上的手微微一僵,「你是真的喜歡我嗎……」

「懷疑啊?沒關係,反正我也沒這樣說過。很公平。」

被說得啞口無言,那個人呼出一口氣說:「我想離開這裡,去一個地方,能請你能帶我去嗎?」

「哪裡?」

「我想回家。」

史仗義重重嘆了口氣:「你真是令我太失望了,你不是應該要說想去看海才對的嗎?這可是標準劇情發展欸。」

「……我又不喜歡海。」

他們去申請外出許可時,櫃檯的服務人員還拍了拍那個人說:「像這樣每天來的人真的很少,雖然我知道我說的話你不一定到明天還記得,但我還是想說,要好好珍惜啊。」

看那個人愣著紅了整張臉的樣子,他莫名心情非常好。

不過後來的情節真的就沒什麼好說的了,就結果來說,他們兩個人被車撞了,雖然他當下馬上護住那個人,不過看起來是沒什麼用。

之所以還能這樣平鋪直敘並且平心靜氣的,是因為他早就知道自己死了,衝擊力道太大,他幾乎是當場死亡,全賴於醫護人員搶救以及現代醫療的進步,他的身體多撐了一個小時才宣告不治。

至於煞魔子……多重器官衰竭,本來就活不了很久了。

到這間病房看著仍在熟睡的煞魔子時,他不由得想,也許這是那個咒的代價,然後自顧自地笑了起來。

是或者不是,一點都不重要。

他不曉得如果對方醒過來的話,會是哪個煞魔子,會是失憶的那個、替他在天花板上貼了星星與羊的那個、還是到最後故意用他聽不懂的語言說愛他的那個。

他什麼都想起來了,包括戮世摩羅與煞魔子的事,但是就算對方什麼都忘了也無所謂,反正他後來的名字也很像在叫另一個人,趁這個機會改叫他煞魔子也不錯。

至於那個咒,絕大多數的魔都只知道那是個惡咒,包括三尊,不過其實只要不回應的話,咒術並不會成立,何況煞魔子那時只說了「我愛你」。

會知道這點,則是因為他去學那種文字了,雖然真的很難而多花了一些時間,不過不至於真的學不會,至少基本的還是可以。

好了。

他從床尾的欄杆上躍下。

「煞魔子你啊,欠我的,該還了。」

窗外有夕陽的暖黃照進來,照著煞魔子的臉,他的睫毛顫了顫,緩緩睜開,其下是一對宛如白貓特有的陰陽眼。

他專注地望著他,彷彿他是世界的唯一。




註:史仗義用了《羅密歐與茱麗葉》的梗。

居然為了脫煞魔子的衣服而第一次去找他的全身圖。空總我真的覺得我對你超好的。

而且我講真的,煞魔子的顏值高到我會心動。

我真的對你超好的,空總。

……所以說你為什麼要讓我瞬間想出本呢?我跟你到底多大仇?

不過因為我很喜歡這個配對所以我原諒你(。)





BE是空總要求的,別看我,看我沒有用。

BGM是這樣,〈記憶徬徨〉裡面,史仗義和「他」的部分是藤田麻衣子的〈君が手を伸ばす先に〉,戮世摩羅跟煞魔子的部分則是Plastic Tree的〈サナトリウム〉,沒放在開頭是因為我覺得我是打文才兩首歌一直交互著聽,但我猜想看文的人應該不會這麼做XD

〈記憶前行〉則是Plastic Tree〈記憶行き〉,以及延續之前的歌單。

我好像敲鍵盤以來第一次單章這個字數,就算不能說我對這個配對是真愛,我也能說,空總真的很恨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