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殘香

貪看陌頭楊柳色,浣殘香流故人來。 絲蘿依依何患去?只豢琴瑟梢頭開。

徘徊如初(楔子)

魔道祖師同人‧聶懷桑X莫玄羽X聶懷桑

  • 跟現存其他文章無涉。
  • 因為現在不穩,所以這篇我還不確定是單一篇還是《徘徊如初》的番外篇(?)或者《徘徊如初》的第一章。
  • 假如有後續的話,預計會有桑羽,也可能最後又變成清水,不小心變成互攻也可能。
  • (我覺得)我家攻受不同不會影響個性描寫(所以我清水文都下兩個tag)
  • 坑。(三倍粗體)
  • 某兩部電影(或者該說一電影一小說)相加的梗源。我想寫完再寫是什麼電影,但我覺得很快會有人猜到。
  • BGM:天門 - 想い出は遠くの日々



  

  

  正月十五,夜。

  處處張燈結綵,熱鬧之態並不比過年遜色,夜市與燈會夾雜在一處,不僅是家家戶戶放鬆帶孩子出來遊玩的日子,也是未婚男女藉機互訴情衷的日子,行走其中,少不得要與人潮多次碰撞,儘管如此,在一片多彩的花燈之中,金光瑤卻始終醒目,一身金星雪浪袍加上靜美如謫仙的容貌,街市上的男男女女駐足將目光留在金光瑤身上都來不及了,自然形成了以金光瑤為圓心、周圍自動淨空的狀態。

  不過也有例外,金光瑤身邊便跟著略高於他的一人,那人手上抱著好些小玩意兒而手忙腳亂的侷促模樣,讓他面容的俊俏減了幾分、卻是多了幾分笨拙可愛,同樣的金星雪浪袍與額心一點硃砂,出自蘭陵金氏理所應當的容貌不俗,卻仍是讓金光瑤給生生比了下去。

  「玄羽,這道燈謎的答案,你知道嗎?」金光瑤伸手捧起燈下的紙片,紙上寫了一則簡短的謎題,這個動作本身原來並沒有什麼的,只是讓金光瑤做起來,便是如掬起水中月般優美,雖然莫玄羽被接回金麟臺已經好一段時間、見過了不少金家人,蘭陵金氏自然每個人的樣貌都是好的,然而金光瑤在莫玄羽心中的位置卻始終是最高的那個。

  光是金光瑤願意和他說話,莫玄羽便開心到足以忘記莫家又寄了什麼信過來。這樣的人是自己的哥哥,對莫玄羽來說,已經是連作夢都不敢想的好事了,更別提金光瑤待他親厚勝於他人,此次前往清河,也不過是因為莫玄羽一句「沒見過燈會長什麼樣子」,金光瑤便帶著他一起來了,甚至還在百忙之中撥出時間帶他出來逛,簡直與從小一起長大的親兄弟無異。

  和過往無數次一樣,莫玄羽看了燈謎,搖搖頭道:「我不知道。」

  金光瑤笑著告訴他答案,接著又從店家那裡接過了新的獎品,他們這樣一路走來,憑著金光瑤的博學廣識,收到的獎品已經多到莫玄羽快要拿不完了,只是金光瑤明顯也不是想要這些東西才解燈謎的,所以每樣獎品都直接給了莫玄羽。

  還在莫家莊的時候,雖有莫老爺子相護,然而要求更多卻是不能了,尤其後來金光善不再來莫家莊,為了不惹來更多閒話、以及莫夫人的怒火,莫二娘子幾乎足不出戶,燈會、廟會等等的,莫玄羽都是沒去過的,這些小玩意兒他也沒怎麼見過,尤其這又是金光瑤給的,縱然金光瑤哂道:「都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東西,揀幾樣起來,剩下的隨手扔了便是。」莫玄羽還是搖頭,萬般珍惜地捧著這些只有始齔之年的孩童才稀罕的東西。

  聶懷桑在人群之中找到這兩人時,莫玄羽的臉已經差不多是淹沒在禮物之中、看不到了,聶懷桑見著莫玄羽這個樣子,搖扇子的手也有些僵硬。莫玄羽望見聶懷桑的反應,自己也尷尬了起來,只有金光瑤在看的話,會因為金光瑤的寬容而覺得做出什麼奇怪愚蠢的事情都無所謂,然而有其他人在的時候卻是另當別論。

  他們出門在外就是代表蘭陵金氏了,其實應該謹言慎行的,見到聶懷桑,莫玄羽才反應過來這點,從耽溺多時的美好親情中醒來,趕忙打直腰板,結果,他一這樣做,手中的東西就掉了大半,聶懷桑看莫玄羽這樣,面上尷尬的神色更明顯了。

  當日稍早、初次見到聶懷桑的時候,莫玄羽為了不給金光瑤或金家添麻煩,盡可能不說話的努力,如今顯然是功虧一簣了,莫玄羽不由得懊惱,低聲道歉後便蹲下身子拾撿了起來,才剛撿完,即有其他金氏門生找了過來,向金光瑤說了些什麼,金光瑤道:「懷桑,三哥有事得先離開,玄羽沒見過燈會,也是初來乍到清河,能交由你作陪嗎?」

  「呃,三哥,我……」

  也許是人聲過於嘈雜,金光瑤並未聽見聶懷桑微弱的抗議,轉而向莫玄羽道:「玄羽,別給聶宗主添麻煩,懷桑對這一類的事情比我還熟,你問他會比問我清楚。」

  「那個……」莫玄羽來不及說出的話被門生催促的聲音所打斷,莫玄羽只得勉強笑道:「哥,你去忙吧。」

  金光瑤隨門生離去後,便留下今日剛認識的兩個人尷尬地待在原地,莫玄羽在莫家莊時便很少見人,也不擅長說話,更不可能與金光瑤那般圓融的人相提並論,自然是無法立刻和聶懷桑熟稔起來的,最後是聶懷桑先打破沉默,問莫玄羽他們來時的方向、再帶著他走的。

  其實每次都是這樣,所有人都是為了金光瑤找過來的,所以當金光瑤走開、只剩下莫玄羽時,氣氛總會凝滯,依賴金光瑤的人很多,而聶懷桑尤其如此,莫玄羽不由自主地想,剩下來的是自己,聶懷桑應該也很失落吧,而且金光瑤說了讓聶懷桑帶著他走的話,聶懷桑又不能推託,自己這般直接成了拖油瓶一樣的存在、掃了聶懷桑逛燈會的興致,他相當過意不去。

  只是自己嘴笨,真的也不知道怎麼活絡氣氛,在熙來攘往的燈會之中,他們之間的距離顯得特別長,也說明了兩人不熟的程度,莫玄羽自覺應該做點什麼好讓聶懷桑的失望少一些,他想了好半晌,才看到剛才金光瑤解掉的燈謎,便問聶懷桑知不知道答案。

  聶懷桑瞥了眼後道:「我不知道。」

  莫玄羽趕忙告訴聶懷桑答案,然而聶懷桑還是一點反應也沒有,莫玄羽忐忑地又試了幾次,只得到無數次的「不知道。」他終於理解過來,聶懷桑這是不想理他而已,畢竟後來聶懷桑根本沒看燈謎是什麼了。

  唉……果然被討厭了啊?

  莫玄羽經常感覺到自己不做不錯、多做多錯,尤其是面對跟金光瑤相熟的人時尤其如此,金光瑤的光芒太過熾盛,更對比得莫玄羽無用,於是莫玄羽便越加不敢說話了,聶懷桑還是金光瑤結拜大哥的弟弟,人家都是宗主了,和金光瑤是同一個位置上的人,這樣一想,莫玄羽忽然感覺自己才是那個假的兄弟了,血緣真的算不得什麼啊,況且又是年齡差得那麼遠的同父異母,相比莫玄羽,金光瑤應該更喜歡聶懷桑這個弟弟吧?

  他想著這些事情,越想心情越低落,隨著一聲嘆息,他又掉東西了。雖然趕忙蹲下來撿,但人實在太多,有些東西讓人踩壞了,莫玄羽心情更糟了,沒過多久,當他站起來時,聶懷桑看著他,嘆了一口氣後,問道:「莫公子,這些東西,有那麼重要嗎?」

  莫玄羽戰戰兢兢回道:「這是哥哥給的,很重要。」

  聶懷桑聽他這樣說,便解下腰間的乾坤袋交給莫玄羽道:「你用這個裝吧。」

  莫玄羽接過來後,訥訥地道了謝,在裝這些小東西時,他想,所以聶懷桑應該不是太討厭他吧?隨後他又想,可是自己好像很嫉妒聶懷桑,有那麼多事情可以跟金光瑤說。莫玄羽覺得自己的思緒真的亂成一團了,他明明跟聶懷桑沒有什麼可以比的,可是金光瑤是他好不容易才擁有的哥哥,被聶懷桑搶走的話……不過,聶懷桑成為金光瑤的弟弟這件事情,一定在莫玄羽被接回金麟臺之前啊。

  可以別想這些有的沒的就好了。

  莫玄羽低頭收好東西後,眼角餘光偶然瞥見了做工精美有趣的面具,不禁停在攤位前。

  展示的面具中,有一個做成狐狸模樣的面具,他總覺得和聶懷桑的臉有幾分相似,不過和對方說這個好像不好,他記得金夫人常常說「現在的金麟臺充滿了一股狐騷味」這種話,可能小孩子拿狐狸的面具還可以說是有趣,但對成人而言,被說像狐狸,怕是罵人的話了。

  莫玄羽猶豫了半晌後,拿起了青面獠牙的惡鬼面具。這個的話應該沒關係吧?戴上去,說不定可以讓聶懷桑嚇到、或者可以逗他笑……?莫玄羽拿定主意後,付了錢,戴上面具,才問:「聶宗主,你覺得這個面具能嚇到哥哥嗎?」眼前聶懷桑的背影卻忽然模糊起來,瞬間地面陷落,莫玄羽還分不清楚自己是不是頭暈,等他確定自己能站穩後,他看了看四周,迷惘地發現,這裡並不是清河的燈會,而是一處山林,空氣中散發著一股大雨初歇、潤著青草的氣味。

  他才剛入玄門,連夜獵都不曾,遇到這種狀況,完全不曉得該怎麼做才好,儘管第一個想到要求救的對象自然是金光瑤,不過金光瑤早就離開了,而他最後一眼見到的人是聶懷桑,於是他喊了幾聲「聶宗主」,然而偌大山林裡,他能聽見的只有自己的回音。

  正要心灰意冷之時,卻隱約聽見了其他的聲音,原本還疑心是蜥蜴或是蛇之類的動物穿越的聲音,直到他望見隱於林中迷霧的人影、以及對方手中的折扇,莫玄羽定睛一看,雖然無法清楚辨別,不過確實有幾分聶懷桑的樣子,他才稍微放下心又喊了一次:「聶宗……嗚哇!」

  一地半濕不乾的葉片讓被樹根絆倒的莫玄羽這樣一撲、便揚了起來,莫玄羽被染了一臉泥之餘,葉子也紛紛落在他身上,雖然疼痛並不強烈,不過莫玄羽可以確定的是一定又破皮流血了,他因為沒出過遠門、而一直拿不定主意要帶什麼去清河,直到最後時間緊迫了,卻是把裝著傷藥的袋子忘在桌上而沒帶出來。

  又要給聶懷桑添麻煩了嗎?他對自己的印象一定很差了吧。啊,乾坤袋!要是弄髒了就不好了。莫玄羽忙要起身,卻因為一陣悶痛又趴了回去,似乎還撞到其他地方了。莫玄羽聽見步履踩在枝葉上的聲音漸漸近了,掙扎了好半晌,才勉強舉起手來,想著這樣做的話,無論來的人是不是聶懷桑,都能注意到他。

  終於腳步聲在面前停下,莫玄羽臉上的面具也被拿了下來,他看著聶懷桑那張白淨而平靜的面容,頓時有些失落,本來在燈會的時候,莫玄羽是想「哇」地嚇對方一下,然後再把面具拿下來的,他隱約記得看過金光善這樣嚇金凌,雖然金光善的下場是被金凌狠狠踢了小腿,不過聽金光瑤說,金凌對金如松如法炮製時,金如松的哭聲停了,反而咯咯笑了起來。

  所以原先莫玄羽也想試看看,這樣做的話,能不能讓聶懷桑笑出來的。

  結果現在只能讓他看到自己跌了狗吃屎的狼狽模樣了,這樣能笑出來嗎?

  莫玄羽腦子裡轉著這些亂七八糟的,聽到聶懷桑的聲音時,他還花了好些時間才理解過來,對方說了:「是人還是妖?」

  ……?

  莫玄羽默默看著聶懷桑,本來以為對方在跟他開玩笑的,可是對方的表情又不像,難道是因為光線太暗,所以沒看清楚嗎?莫玄羽想著,抹了兩把臉、抹掉臉上的泥後道:「聶宗主,我是莫玄羽。」

  聶懷桑聽他這樣說,蹙起眉心,倏地捏住了莫玄羽的手腕,一股清冷霸道的靈力便灌入莫玄羽體內,讓莫玄羽渾身都哆嗦了起來。

  「既然是人,這麼做,有趣嗎?」

  莫玄羽聽他這樣說,腦子便打結了,他想了很久,才問:「聶宗主,請問這裡是哪裡?」

  「清河不淨世轄下。」

  「……還在清河就好,可是,剛才不是還在燈會嗎?」而且現在的天色怎麼看都是白天,燈會自然是在晚上舉辦的,怎麼會一個眨眼就天亮了?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我是說元宵燈會,就是……我本來想要買面具嚇你的,買完一回頭就發現到這裡了……呃,我、我說要嚇你是,真的不是要戲弄你的意思,我想說的是,那個……」莫玄羽怯怯地瞥了聶懷桑一眼,接著聶懷桑忽然隔了袖口的衣料、拉著莫玄羽的手腕將他整個人提了起來。

  「金星雪浪袍……」聶懷桑取了扇子往莫玄羽背後一劃,一道清晰的撕裂聲便傳了過來,莫玄羽雖往後望卻仍是看不見,實際上莫玄羽的校服背部剛起了細小的火花、並讓聶懷桑瞬間滅了。

  「你是蘭陵金氏門生?」

  「……聶宗主,我是蘭陵金氏的莫玄羽,金光瑤的弟弟……你不認得我嗎?」

  聶懷桑鬆開莫玄羽讓他高舉的手,接著表情一變未變道:「莫玄羽是誰?」

  剛剛不是已經說過了嗎?還有別的什麼可以介紹的?莫玄羽皺眉思考了好半晌後,數著手指道:「我爹親是蘭陵金氏家主金光善、斂芳尊金光瑤是我的兄長、小公子金凌應該算我的姪子……抱歉,聶宗主,我、我這個人真的沒什麼好介紹的。聶宗主要是不記得我了的話,可以問哥哥的。」

  聶懷桑閉了閉眼,呼出一口氣後,讓莫玄羽坐在附近一棵倒落於地的樹之樹幹上,從腰間乾坤袋中取水清洗了莫玄羽膝上的傷,接著為其上藥。

  莫玄羽原本想說這個他可以自己來,但聶懷桑的表情總讓他感到害怕,最後什麼話也都嚥了回去。

  「能走嗎?」

  由於聶懷桑並不是看著他說的,莫玄羽遲了幾秒才反應過來聶懷桑這是在和他說話,他用力點頭,立刻從樹上下來,落地時卻踩滑,結果跌進了聶懷桑懷裡。

  「抱、抱歉。我馬上……嘶。」莫玄羽雖想從聶懷桑身上起來,奈何腳骨頓時傳來的疼痛讓他無法站穩,便又摔了回去。

  聶懷桑輕輕推開莫玄羽,手指捻訣,腰間銀刀業已出鞘。

  當刀朝莫玄羽射過來時,莫玄羽閉緊了雙眼,直到半晌後也沒感覺到其他的疼痛,他小心翼翼地睜開單隻眼睛,看著刀鋒就在他眼前一寸之處,他不住嚥了一口。

  又過了許久,眼見那刀沒有要再近,他才訥訥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他會不會因為輕薄了聶懷桑,就血濺當場啊?

  聶懷桑瞥了他一眼後,旋腕改了手訣,那刀才往後退、並且飛得低了些,聶懷桑道:「坐上去。」

  「坐?」

  「山路崎嶇,你走不下去的。」

  「這是聶宗主的刀嗎……?」

  聶懷桑不開口,莫玄羽甫鼓起搭話的那一點點勇氣便又消散了去,莫玄羽緩緩挪動腳步、側過身坐上那柄刀後,聶懷桑便捻訣讓那刀隨他而行,莫玄羽坐在刀上,看著身邊一步步走著的聶懷桑,聯想到了外域進獻和親的公主,馬車裡的公主身邊也會有武師陪伴保護……然後,還有成親的時候,新郎官騎馬去接完新娘子,也會騎著馬與花轎一起回去吧。

  為什麼他會忽然聯想到嫁娶之事呢……

  莫玄羽有些惱自己的胡思亂想。就這樣,莫玄羽懷著心事下了白霧重重的山,山腳有一輛馬車正等候著,聶懷桑讓莫玄羽先上了馬車,自己後入,當馬車行了好一段顛簸的路後,莫玄羽才想到要問:「聶宗主,請問這是要去哪裡?」

  「不淨世。」

  莫玄羽點點頭,過了好一段時間後,他才想到,聶懷桑不記得他的話,那金光瑤要怎麼找自己啊?太久沒回去的話,只怕金夫人又會生氣。

  「那個,這樣聶宗主能知會哥哥一聲,就說我人在不淨世嗎?」

  聶懷桑聽了這話,只是默默看了莫玄羽好半晌,莫玄羽被看得尷尬,便又低下了頭。

  回到不淨世後,聶懷桑給他安排了客房,也遣了大夫來替他看診,莫玄羽更加分不清楚聶懷桑到底是不是在生他氣或討厭他了。而且他到現在也還弄不清楚,自己怎麼忽然就從燈會到了山上,唯一可能可以回答他的聶懷桑,他又不敢問。

  就這樣幾乎算是無所事事地養了幾天傷後,莫玄羽今天也望著池子裡悠游的錦鯉們發呆。

  不淨世雖然沒有金麟臺豪奢,不過哪裡都透著實用,給人一種很可靠的感覺,比如柱子的話,金麟臺的柱子就會雕很多花、金龍或者麒麟踏雲,弄得金碧輝煌的,但不淨世這邊,柱子就只是柱子,一點裝飾作用也沒有,看起來卻有種不會輕易倒塌的安全感。

  初次到不淨世時,莫玄羽拘著手腳不敢造次,就怕給蘭陵金氏添了什麼不好的名聲,自然也沒有餘暇亂看,這次被帶回不淨世以後,雖然他也不好隨意亂走,然而至少自己房間周圍信步閒晃還是沒問題的。相比於在金麟臺緊密的課程與訓練,於不淨世這裡忽然閒散下來的日子,雖然一方面讓莫玄羽不安,但二方面卻也讓他鬆了口氣。

  金麟臺那邊的師者總說他冥頑不靈、爛泥扶不上牆,雖然莫玄羽很努力了,但就是聽不懂那些老先生到底在說些什麼,他連蘭陵這邊的口音都還沒習慣多少,先生們講的又多是玄之又玄的事情,莫玄羽就算努力結了丹,修練也始終未有成效。

  他真的覺得很累了……所以不只一瞬間,他也想過,要是能待在不淨世這裡,不管做什麼,可能養魚養花的,好像也不錯。雖然現在這個世道,修仙世家的身分就是高人一等,像莫夫人就常說這是別人求都求不來的福份,讓莫玄羽皮繃緊一點,好好學了,別丟莫家的臉,之後把莫子淵也帶入玄門。

  雖然金麟臺裡有金光瑤這個哥哥,還有最近總算願意和他說上話了的金凌,可是,待在金麟臺真的好累啊。雖然莫玄羽自己也不太懂為什麼,明明聶懷桑沒給他什麼好臉色的,他就是覺得聶懷桑這裡安全一些,感覺聶懷桑不會害他……就連刀過來的時候,莫玄羽都沒想過要躲,雖然他不懂為什麼會覺得聶懷桑可靠。

  大家都說清河聶氏宗主是一問三不知,留在不淨世的人和過去聶明玦還在時相比少了很多,不淨世要倒只是時間的問題,現在是靠金麟臺和雲深不知處強撐著而已,不過如今親眼所見,莫玄羽看這不淨世,好像也沒有什麼不好的,很安靜,不用聽到哪個誰又在說誰的謠言,不需要撞見誰又想拿精巧的東西去賄賂金凌,不會有金夫人一邊砸東西一邊罵他們母親的聲音,他也不會在和金光善擦身而過時聞見胭脂與香粉的味道,然後想起他還在莫家莊的母親,她等了十年等到的也不是良人。

  在不淨世的話,他一定就不需要去想,金光善在這個時間點接他回來是什麼意思,也不用為了追上其他人的進度而筋疲力竭。雖然這些都只是逃避的喪氣話而已,不過自莫玄羽有記憶以來,這段時日確實是他少有的閒散時光,所有應該擔心的、焦躁的事情都拋諸腦後,還可以這樣發呆。

  真想逃避啊。

  雖然他去往金麟臺這件事,全鎮的人都覺得是天大的好事,可是真的到了以後,他總覺得自己其實只是被送往一個金玉其外的華美牢籠中,就算籠上的門始終是開的,然而被剪去羽翼的他卻無法自己從中飛離。縱然一直想帶母親離開莫家莊,然而照現在的狀況看起來,是沒有盼頭的……目前的話,要是可以找到份薪餉足以供他與母親生活的工作,相較於真的在玄門闖出名堂,更加靠近莫玄羽的願望。

  父愛或者光宗耀祖這種事情,他已經不奢望了。

  一家團聚,都不過是兒時舊夢,在與現實的碰撞間,彷彿虛幻的泡沫一般,輕易便碎了。

  他真的好想逃啊。

  莫玄羽緩緩蹲了下來,把自己圈起來。

  如果這樣可以成為一條魚就好了,莫家也不會跟一條魚寄信要脅他不寄錢回去的話、就要把莫二娘子丟出莫家了,母親她流落街頭的話,是沒辦法自己養活自己的,她最好的年歲都用在等待上了,一般農婦該會的事情她都不會,因為她得保持最美的樣子,這樣金光善才不會討嫌她,莫二娘子是這麼說的,莫夫人也一直是這麼說的,只是莫夫人的語氣從最開始的討好、後來成了不屑。

  如果可以成為花木,每天就這樣呆呆地看著日升日落,該有多好?

  「爹……?」

  莫玄羽彷彿聽見了誰的叫聲,正要回頭,卻猛然腳下不穩,一陣天旋地轉、乾坤易位,他以為自己會摔進池子裡,但傳入耳裡的卻不是水聲,而是嘈雜的人聲,小販吆喝聲、姑娘們的喁喁細語、小孩問爹娘什麼的稚嫩嗓音,以及淹沒其中、伏流一般的步伐聲,嗅見的不再是草木與池水的氣味,還混砸著蠟燭、汗水、香粉與油煙的味道,接著莫玄羽初返的視覺讓他看見了被圈在兩個小洞中的光景,人潮湧動中、有一人朝他走來,莫玄羽只想到這是透過面具看見的畫面,還未能辨別清楚是誰向他而來,按在面具上的手已經不由自主地卸下力道,拿開鬼面面具後,乍然亮起的世界裡,他見到的是聶懷桑湊近他偏頭細看的臉,那面容上帶著不確定的神情。

  「……哇。」莫玄羽愣道。

  聶懷桑迷惘地微微撐大眼,莫玄羽還沒來得及懊悔自己剛才的反應太笨拙,隨即被人潮撞往聶懷桑懷中,莫玄羽聽著聶懷桑的呼吸聲,隱隱約約感覺到了他的心跳。聶懷桑頓了好半晌,才嘆出一口氣,雙手按著莫玄羽的肩膀稍微退了些,拉了莫玄羽的袖子,走了好一段路,到了一個乏人問津的花燈攤販後方,聶懷桑才停下腳步,莫玄羽也跟著站定後,聶懷桑轉過身子。

  接著聶懷桑取出一方素帕,擦拭起莫玄羽的臉頰,說道:「你蹲下去撿東西時,我就想說了,這裡人多,你靠近地面的話,臉會被揚塵弄髒的。」

  柔軟的觸感按在臉上時,莫玄羽原先行進緩慢的思路,瞬間近乎停滯,直到聶懷桑都收回手,不解地望著莫玄羽良久後,莫玄羽才勉強能說句:「抱歉。」

  聶懷桑斂下眼,輕聲道:「我知道兄長送的東西很重要,我大哥送我的東西,對我來說也很重要,雖然他應該不記得了,小時候大哥帶我去市集的時候,他送的東西掉了,只是我彎腰撿拾的片晌而已,再抬頭時,他就不見了,大哥找到我以後,罵了我很久,但直到回不淨世為止,他都牽著我的手沒放了。」

  花燈散過來的光點亮了聶懷桑部分面容,聶懷桑撥弄瀏海、將扇子綁上腰際、目光流轉向自己、甚至是一個眨眼,不知為何,都如瞬間繪製下來的畫像般烙印在莫玄羽腦海中,莫玄羽不由自主地對比起了聶懷桑在山林中時的模樣,他還是很困惑,只是他整理很久,也不能確定究竟哪個問題是他真正想問的。

  「還要逛嗎?燈會應該再半個時辰便會散了。」聶懷桑邊說,邊朝著街道走去;看著聶懷桑走入燈火所點亮的景色中,莫玄羽喊道:「聶宗主!」

  聶懷桑回過頭望他,莫玄羽欲言又止了一次,才在聶懷桑的:「怎麼了?」之後,問出:「你認得我是誰嗎?」

  「……蘭陵金氏的莫玄羽,不是嗎?」

  「是!」

  聶懷桑看了莫玄羽好一會兒,莫玄羽才幾步跟上聶懷桑,直到街市熱鬧處,聶懷桑回頭牽住了莫玄羽的手道:「別走散了。」

  莫玄羽看著聶懷桑的背影嵌在街道兩旁成排的燈籠與花燈之間,心裡不知道為什麼有些慌亂,低頭看見被對方牽著的手時,明明初春晚風仍涼,頰上卻熱了起來。

  後來,聶懷桑買給他的糕點很甜,他在金麟臺裡從來沒吃過那樣甜、卻不教人生膩的點心,他曾經想過是不是聶懷桑手裡握了糖粉,他就著聶懷桑的手吃下的糕點才會那樣甜,不過聶懷桑一手牽他、一手還要拿著食盒,連扇子都沒辦法拿了,不可能拿出糖粉捏在手裡的。

  那晚,聶懷桑就這樣一直牽著莫玄羽的手沒放,他們也沒再走散過。

  清河的燈會、沒有被解答的燈謎、香甜的糕點、嚇不著人的面具、不知不覺中十指交扣的溫度。

  這是聶懷桑與莫玄羽的一起度過的第一個元宵。

  

  

  




元宵節快樂。
其實……我好想直接打「糟糕,是心動的感覺。」
想了一堆有的沒的,還是決定不要思考架構,照自己喜歡的方式寫了。
話說上次我在我家祖墳附近看到鄰居墳墓上面寫的堂號是清河,難怪我當初看到清河聶氏就覺得謎之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