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殘香

貪看陌頭楊柳色,浣殘香流故人來。 絲蘿依依何患去?只豢琴瑟梢頭開。

明滅

魔道祖師同人‧藍曦臣X江澄X藍曦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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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水至清則無魚》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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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少許忘羨。



  

  咚咚咚的聲音敲打著耳朵,聽似戰鼓喧騰,實際上卻是紅蓮舞動著,將夜晚燒成白晝。

  江澄想不起來這裡是哪裡,實際上,是哪裡也不重要,魏無羨站在前方稍遠處、眼底映著這熾盛業火,面上無悲無喜,江澄彷彿聽見了江楓眠的聲音低嘆著:「明知不可為而為之。」胃部翻湧而上的噁心感還沒能過去,魏無羨的聲音也隨著熱風吹了過來,魏無羨側頭看著火焰,說的一樣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就因為這一句家訓……?

  在反應過來以前,江澄已經掐著倒下的魏無羨,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喘息,但聽不清楚自己說了什麼,魏無羨琉璃珠一樣、乾淨而不帶感情的眼睛看著他道:「棄了吧。」

  伴隨著猛然停止的呼吸,猝然驚醒的瞬間,江澄瞪大眼睛看著四周,接著放下自己環在頸部的雙手。

  他揉著脖子上被自己掐出的紅痕,想起來自己說的是:「那你不是該去死嗎?」

  魏無羨都死多久了,他還會做這樣的夢,已經可笑得太過,更別提,夢中掐著魏無羨的手,實際上卻是掐著自己這種事,更令他自我厭惡。他知道別人私底下怎麼說他的,但只要雲夢江氏足夠強大,那些閒言碎語便傷害不到他分毫,難聽話他小時候經常聽,猜測江楓眠餘情未了、臆測魏無羨的身世、說江澄資質平庸、甚至某些有損江厭離閨譽的,後來魏無羨沒有了,金麟臺那地方太亂,他把金凌帶著的時間一長,金凌作為蘭陵金氏唯一嫡出的身分,又給江澄招來了更多謠言。

  又失眠了。

  不是恐懼作夢,只是睡不著而已。江澄對自己說著,下床推開門,看見那皎潔的明月。雲夢蓮花塢靠水澤低窪,江澄自是也不習慣從那麼高的地方看上去時、會顯得稍大的月亮,雖然也曾經在姑蘇雲深不知處求學過,不過當時得遵守藍氏家規,也不太會在夜裡出來,自然看不到月亮,更沒有什麼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之說,月亮在哪裡看不一樣?當時在姑蘇待了很長一段時間的聶懷桑聽他這樣說,只是尷尬地笑了。

  現在他倒是比較明白了,月亮確實會變,縱然看上去都一樣,心裡總是覺得哪裡不同了,那是再也回不去的月。

  昔年彩衣鎮那邊的水行淵讓他們一路趕,趕往人跡漸杳之處,因為出海口定然更多靠水維生的百姓,是以他們只能趁著冬季水流較小時,強行將水行淵往上游驅趕,最後利用截彎取直、自然淤積起一塊獨立的水域,將水行淵困住,並且派出弟子守著,讓水行淵無從出去,再輔以抽水,過去那個眾家束手無策的水行淵,如今已是奄奄一息,只待將水澤盡數抽乾、再行曝曬,水行淵便能徹底消失。

  這件事主要還是由姑蘇藍氏來辦的,畢竟當初收到請託的是藍家,藍曦臣似乎一直記著這件事,每每見了江澄總要找他討論幾句,雖然藍曦臣很忙所以商議總是短促,不過這麼一來二去的,被提了許多次以後,讓江澄也忍不住心底的那一絲在意,和藍曦臣說定了時間,便跟著上了山。

  姑蘇藍氏原本就在高山之中,對水澤之事知之甚少,藍氏子弟中大多都是沒見過海的,不過藍曦臣畢竟是三尊之一,用藍家的術法硬是拼湊出了看上去比較土法煉鋼的方式,江澄雖然確實挺佩服這個人腦子能這樣轉的,不過……這方法也確實需要改進。

  今日晝時他便是交代了隨他過來的江氏門生怎麼從旁輔助改良,讓事情加速進行,並令藍氏子弟不用耗費那麼大的靈力,畢竟照藍曦臣原本的構想,不只事倍功半,水行淵反噬時,留守的子弟容易流於靈力不足,反而危險,江氏門生的協助能讓藍家子弟足以留下自保靈力,如此方為萬全。

  縱然忙了一日,仍舊夜不成寐,江澄對此感到煩躁,然而越是焦躁,越是無法入眠。

  夜風習習,雖在水澤近處,到底還是空氣稀薄乾燥些,明明已是和雲夢截然不同之處,失眠之癥卻未曾好,恐怕還得再換個方法。

  或者是水行淵一事本來就牽扯了過去的記憶。

  又是和魏無羨有關的事情了。

  真煩。

  簡直像是滿世界都殘留了他的影子一般。

  偏偏即便大規模搜捕修鬼道者,還是抓不到一個魏無羨。

  在溫氏殘眾一事上,魏無羨成就了自己的正義,以及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卻是把雲夢蓮花塢完全拋在腦後,江澄自忖自己是想過要殺他的,他的父母死了,他的姊姊、姊夫死了,他想過很多種可能,理智上知道的,蓮花塢會受難,不過是殺雞儆猴,然而內心深處還是會想,倘若當初他改變了一點什麼,有沒有可能,再晚一點?或者有哪個家族先站出來反抗?不過這些都是無稽之談,當年雲夢江氏幾乎被滅,結果他們還是耗費了諸多精力才說動其他世家站出來,說到底不過是,因為不是自己出事,所以感覺不到痛,當初那麼多被燒的仙府,又何止蓮花塢?他們那麼多家族的恨意與激憤,終歸都還是自己的事情,誰不是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有時候江澄也弄不清楚,到底自己真正在意的是什麼了,要是能單純去恨,事情會更加簡單。

  「江宗主?」

  江澄視線上挑,看見的是站在外廊盡頭的藍曦臣。

  他們此時留宿的地方是當地一處早已遷離的世家仙府,與雲深不知處相比自然小了許多,使用的都是些當地的木材,依山而建,外廊懸空,若憑欄下望,便會見到萬丈山谷,虧得此處乾燥,加以寶物鎮守,是以看上去雖險,實際上卻安全無虞,離去的家族是因為人丁逐漸凋薄,數百年無所成,這才棄仙途重歸塵世,唯獨不願數典忘祖,最終還是將仙府內用來維持建物的仙器留下了。

  廊上風盛,不同於江澄只用髮帶隨意綁了髮絲、外衣也並未穿得多仔細,藍曦臣身上校服還是一如往常整齊乾淨、冠帽端正得彷彿剛對鏡梳理完,江澄心中感覺奇怪,不多時他想起來,這時間早就超過藍家人的休息時間。

  「澤蕪君這是還沒睡,或者……醒了?」

  聲音雖是不大,深山夜裡更靜,藍曦臣聽見了便微微笑著走了過來,停在兩臂之遙,說道:「不遠處便歸金麟臺管轄,和阿瑤確認了些事情,才弄到這個時間。」

  「斂芳尊也來了?」

  「是,不過已經回去了。」

  「是嗎……還真趕。」

  「畢竟他明天還有事情。……江宗主?」

  「怎麼?」

  「江宗主似乎有什麼煩惱,若然不介意的話,能說與曦臣聽嗎?」

  「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江澄不過是在想,金光瑤那麼忙,不如還是把金凌接往蓮花塢,只是這事自然不能和藍曦臣說,藍曦臣是金光瑤的結拜二哥,他一個外人對藍曦臣說出這種像是質疑金光瑤的話,未免過於沒神經。

  「是嗎?在水行淵此事上受到江宗主襄助,曦臣原也希望能略盡棉薄之力為江宗主分憂,還望江宗主不嫌曦臣唐突。」

  江澄輕笑了聲後道:「不過一點小事就能換到澤蕪君掛心的話,江某倒是更希望將這人情放到真正需要時再用。」

  「這……江宗主有需要的話,曦臣自當盡力,不需要限於人情。」

  江澄看了他好半晌後才道:「我在開玩笑。藍宗主看起來確實太累了,還是請早些休息吧。」

  「抱歉,讓江宗主見笑了。」藍曦臣笑了笑,看起來卻沒有要挪動步伐的意思。

  「藍宗主還不回房嗎?」

  「這月色清冷,曦臣總忍不住想再多看一會兒。」

  「雲深不知處也看得見吧?」

  「是,但終究有幾分不同,況且,這處的月色,總讓曦臣想起不得不出逃的時光。」藍曦臣抬頭,月光順著他的臉緩流。

  對江澄來說,藍曦臣確實算不上是很熟,忽然這樣近看他,頓覺品貌榜所言非虛,很好看一個人,和藍忘機雖像,卻更柔軟一些。

  「的確如此。」

  藍曦臣略略訝異地望向江澄,只見對方也望向了明月,如泥沙漸漸沉積下來般,澄明起來的思緒裡,藍曦臣憶起,江澄如自己一般,都是家園被毀過一次的人,藍曦臣失去的、江澄失去的,揉在月下夜風中,雖說自魏無羨死後,江宗主行事越發狠戾的消息時有所聞,不過此刻與他並立於廊下望月的江澄也不是假的。

  他想起了魏無羨的事情,還有藍忘機的事情,讓風吹了這麼些時候,頭也有些發脹。心想也是時候辭行了,一轉頭看見江澄的側臉,卻又將話嚥了回去,最終直到天破曉才能辭行。

  水行淵的事情在雲夢江氏的協助下進行得相當順利,按理說藍曦臣不該在這裡待上那麼久,只是江澄沒有離開,他不知怎麼地,回姑蘇的念頭便也只是很偶爾地飄上來半會兒,隨後又被風給吹散了。

  江家帶上來的藥師還沒派上用場、反而得了高山症倒下後,藍曦臣便讓藍家的藥師去支援,也只出了這麼件事情而已,藍曦臣本來是這麼想的,直到藍家的藥師說藥材不夠了、得跟姑蘇那邊取,藍曦臣才困惑道:「近日無事,怎會用到那麼大量的藥材?」

  看藥師猶豫的模樣,藍曦臣思索一陣子後便明白過來,想來不方便說的,也只會是江澄的事情了。

  「你盡力協助江宗主便是。」

  藥師點了點頭,他們家家主總是很快便能猜到他們言下之意,是以藥師也不意外會被藍曦臣看穿,但他離去前仍是期期艾艾問道:「宗主和江宗主,熟嗎?」

  這問題罕見地讓藍曦臣愣了愣,要說不熟,也是奇怪,要說熟,又親熱過分了。

  「交情不算深。」

  「這樣……宗主,有件事可能是我僭越了,江宗主有比較相熟的人嗎?」

  聽藥師這樣問,藍曦臣心裡第一個浮現的人自然是魏無羨,在溫氏剛滅那段時間裡,雲夢雙傑之名也常與藍氏雙璧被同時提起,更別提當年他親眼所見兩人默契,只是如今昔人已逝。

  藍曦臣道:「怕是沒有。你直說吧,我會斟酌。」

  「宗主,可以的話,請江宗主少吃點藥吧,是藥三分毒。」

  「藥?」藍曦臣雖是想問,但這到底是他人隱私,他只得點頭應了,便讓藥師先下去。

  不過這事有些麻煩,他也不適合直接跟江澄說這種話,不只是交情問題,還有藥師個人信譽問題,只是他看江澄身體狀況並不似有什麼問題,唯一奇怪的或許只有那一晚,江澄和他看了一晚夜色,也不曾有疲憊之態,他不確定是江澄個性使然,或者確實身體抱恙,不過這層疑惑並未在他心中存放太久,很快他便有了答案。

  

  

  那燒紅了天的大火,又開始了。

  上方有勝放的蓮花,用煙花勾勒著輪廓。

  江澄的四肢在遍地鮮血中冰涼,剛套上手指的紫電染了鮮紅,他總算大喊出聲,左手捻訣令三毒筆直射向魏無羨,讓對方輕巧地避過了,江澄隨後以紫電鞭向地面,借力往魏無羨襲過去。

  ──很久以後,藍曦臣又想起了這件事。

  那時候江澄和他打了很久,自己的靈力雖是高於江澄,但藍曦臣當時只覺得江澄的情況奇怪,自然沒有下殺手,這才纏鬥許久,直到天將破曉,江澄才醒過來,看著三毒與朔月抵在一起的劍鋒,錯愕了好半晌才想到收手。

  事已至此,江澄再不想說也無法,只得坦承是失眠,藍家藥師確實告訴過他藥物使用過量可能會出現夢遊問題,只是他睡不著。那時候……藍曦臣的解決方法是,睡前拉著江澄練劍。

  現在想想也很不可思議,江澄的失眠就這樣不藥而癒了。

  不過如今卻是輪到藍曦臣了。

  水行淵早已化消,他和江澄也早就不在那處高山仙府。姑蘇藍氏向來作息規律,少有失眠,只是自從觀音廟以來,他便經常睡不好,如今的話,倒是已經能理解為何當初江澄的狀況會嚴重到不惜吃下過量藥物了。

  睡不著確實是相當令人煩躁的事情。雖然他也試過練劍了,不過就算累到手指都抬不起來為止,還是睡不過去,疲倦跟睡眠原來不是同一件事情,恍惚間他也想過去找江澄陪練這種事情,但他自然沒有這樣做,他畢竟還在閉關。

  把自己鎖起來時,他想的大多是那幾個人的事情,他想不明白,為什麼世界瞬間傾頹?他想不明白何以自己以為的一切崩毀得如此徹底,他原本以為自己多了家人,叔父和弟弟以外的家人,在母親死後,在父親死後,他越來越孤獨,縱然藍家還有那麼多人,但是他想,他需要更多會和他站在同一個位置的人。

  聶明玦、金光瑤、聶懷桑……曾經他以為自己多了這些家人,所以當藍忘機反過來傷害藍家人時,當藍忘機為了魏無羨頹靡不振時,藍曦臣都能撐下去,因為他不是一個人,會好的,忘機會好的,藍曦臣總是這樣想,藍忘機最後成了逢亂必出的含光君,原因是什麼,他們都心知肚明,但只要藍忘機好好的,不要再朝自己身上烙上什麼,不要再做出需要承受戒鞭之事,把自己顧好,平安就好,其他的,藍忘機要繼續找魏無羨,那都無所謂,人活著比什麼都重要。可是……現在,過去支持他的家人一個個離開了,聶明玦死了,金光瑤原來是兇手,聶懷桑則藉由他的手給金光瑤送去了最後一劍,於是藍曦臣又回到原本的狀態了,他有叔父、有忘機,可是他還是失去了三個兄弟。

  他出不去。

  藍曦臣一直在想原因,可是他想不明白。聶明玦做了什麼金光瑤非要殺他的事情嗎?金光瑤到底為什麼這麼招聶明玦厭惡?聶懷桑又是什麼時候,把這一切算計好的?到底他看見的都是假的,或者每個人在他面前都戴著面具?他真心以待人,最終落得如此下場,他所信所親,出了藍家以外,竟似眾叛親離。

  踏出去或許本身就是錯的,他本不該外求,貪心不足,巴蛇吞象。

  叔父,很失望吧。

  原本他該支撐起一切的,只有他站穩腳步,藍忘機才能恣意,可是如今,雖然藍忘機已有魏無羨相伴,他卻又縮回自己的殼裡,像個孩子一般將所有一切託給叔父。

  他明知道自己該站起來,可是就和他睡不著這件事情一樣,縱然知道他該,可他站不起來。曾經補足的家人又一個個離去了,這個念頭在他腦海裡轉著,消化不了。

  藍曦臣過著的每一天都彷彿要把自己逼死一般,卻無法阻止自己不想,宛如每天都要溺斃自己,在晨光中發現自己還活著的話,迎接的也只有痛苦,最後一點一點往下沉,一日復一日,那種悶痛、或者還說不上是生不如死,卻也不知生有何歡,只如久病之人,苟延殘喘。

  他該站起來的啊……

  這樣不生不死的日子也不曉得到底過了多久,說是閉關,他靈力未見長,反而形容更加憔悴,那日警鐘大響,他猛然驚醒,眼底又浮現當年藏書閣被燒的畫面,他的叔父、他的胞弟……火光大熾,誰在大笑,誰在慘叫,徹夜大火不歇,想去救火的、想攔人的,最後都是死傷上又添一筆。

  當時耳邊也是傳來這樣的警鐘,那成了他經久不散的夢魘。

  藍曦臣不得已只好出關後,卻見外頭仍舊是往日的雲深不知處,繁花盛放,花香四溢,蝶舞翩翩,他緩緩抬頭,那日光灼豔,他閉上眼,嚥去霎時欲淚的衝動。

  並不意外地,這是魏無羨胡來的結果,藍啟仁指著魏無羨好幾次都差點氣暈過去,好不容易才憋出了句:「去抄《雅正集》!」

  「可是藍老先生啊,你叫我去抄藍家家規,不就等於你認同我是藍家人了嗎?」

  於是藍啟仁真的氣到吐血昏厥了。

  才剛出關,藍曦臣要面對的就是這樣令人哭笑不得的事情,趕緊令弟子將藍啟仁送往藥師那處,馬不停蹄地處理了好些擱置的事情,若不是藍啟仁轉醒,藍曦臣怕是連晚飯也忘了要吃,次日藍啟仁便出門訪友了,畢竟耽擱了叔父那麼長時間,藍曦臣只得繼續把自己埋進公事之中,巧合的是,隔日晌午,江澄便來訪了,想來拜帖是埋在堆積如山的文書裡,藍曦臣才沒有看見,也不可能讓江澄等到藍啟仁回來,他只得放下有待審閱的文件,前去與江澄相談。

  那天,江澄見了他也是愣住,藍曦臣想起和江澄見的最後一面便是在觀音廟,藍曦臣心底有些尷尬,大約不能說是幸運,恐怕江澄心裡的彆扭不會小於他,莫說是回不去昔年江澄於雲深不知處聽學的時光,連回到多年前處理水行淵時、那夜靜謐而瞬間的心有戚戚焉,怕也是奢求了。

  藍曦臣只是稍稍感慨,便因為瞬時的放鬆而感到一陣暈眩,他昨夜也沒怎麼睡,直到聽見江澄的聲音說道:「看起來,江某來得不是時候,打擾藍宗主了,江某改日再來。」藍曦臣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我希望有個能喊我的名字的人。」這樣奇怪的話。

  他想過要把話收回來這樣的無稽之談,不過畢竟藍氏、或者說放眼仙門百家也沒有任何世家存有倒轉時空之法,他只得為自己的失儀道歉。

  「藍渙。」

  不承想,江澄會真的遂他心意,直接這樣叫他。

  韶華輾轉,又是一年春將臨,杜鵑預先綻放如煙花,艷紫荊勝放於梢頭,隨時準備迎風而落,桂花幽微傳香。

  江澄與藍曦臣兩人皆忙,縱然此前江澄確實應了藍曦臣要讓他試,不過兩人均是忙到足不點地的,除了家族間偶有合作而有機會見面外,連書信往返都經常被擱置著,一再往後延,更不消提特意前去對方仙邸拜訪這樣清閒的事情。

  不過是因為眼見一年過去,見面次數卻還是少得與從前相去不遠,而玩笑一般地提了下想去蓮花塢過年看看,這種孩子氣的要求,本來是注定要被置之一哂的,卻沒想到江澄會答應,藍曦臣拿著江澄回給他的信,翻來覆去看了好幾次,都是這個意思。

  該如何是好呢?

  藍曦臣笑了笑,順勢推挪出時間,最後真去了蓮花塢,江澄見到他時,那愣住的模樣與當初一般。果真那回應也是玩笑話嗎?藍曦臣想著,才想找個臺階下,江澄卻已經領著他入內。除夕那晚,藍曦臣走過好幾處只有暖黃燭火充盈的空蕩走廊,好不容易才尋到了江澄。

  「曦臣有些意外,沒想到蓮花塢反而是過年冷清。」

  「在蓮花塢一朝傾覆後,好一段時間大家都流離失所,雖說重建之後,所有人都因為這樣而格外戀棧蓮花塢裡大家一起的感覺,但終究那段時間裡,許多人都在外有了自己的家,也沒必要都刻意攬進來蓮花塢裡所有人一起生活。」

  「畢竟是除夕夜……這裡只有你一個人?」

  江澄嗤笑了聲道:「不是還有你嗎?」

  藍曦臣走了過去,在盤腿坐於案前的江澄身邊跪坐下來,說道:「若沒有我,還是一個人嗎?」

  江澄瞥了他一眼後道:「也不是第一年如此。」

  「雖說這樣做可能於禮有些奇怪……」藍曦臣伸手進袖裡取出一枚紅包交給江澄道:「新年快樂,晚吟。」

  江澄總算從帳本上轉過來看他,說道:「藍渙,另一隻手。」

  藍曦臣不解地伸出另一手,卻是讓江澄也放了一個紅包於掌心上。

  「原來我們想的一樣。」

  「只是預防你這麼做才先備下的。」江澄沒好氣道。

  藍曦臣不住笑了聲說:「聽上去,曦臣被晚吟防備了。」

  「這不是廢話?藍宗主的實力,江某是領教過的。」

  「實力?」

  「江某曾有幸與藍宗主酣戰一場,藍宗主忘了?」

  「原來晚吟記得。」藍曦臣反應過來,江澄說的是多年前江澄因夢遊而與他刀劍相向的事情,藍曦臣本以為這樣的事情,江澄應該很快就忘了才對,畢竟除了他們後來的關係也並不曾因此變得親密以外,江澄亦沒再提起過這件事。

  「不願想起,但也無法忘記……畢竟太過丟臉。」

  「是嗎?曦臣倒是有些懷念,因為當時雖然與晚吟打起來了,卻也總是覺得,那段時間該是曦臣與晚吟最親近的時刻,晚吟畢竟不是個會輕易向人訴說心意的人。」

  「你又何嘗不是?」

  「言多必失,曦臣這個人缺點太多,不如寡言些好。」

  「你缺點多……」江澄並不掩飾語氣中的笑意。

  「是,很多。」

  江澄嘆了口氣後道:「你就這樣跑來,蓮花塢又只有我一個,你倒不如回雲深不知處吧。」

  「曦臣原本就是為晚吟來的,其他人在與不在,又有何妨?」

  「……你這個人啊。」

  藍曦臣看了看手裡的紅包,問道:「晚吟……如果壓歲錢不要,可以換一個要求嗎?」

  「你是小孩子嗎?」江澄無奈地瞥他一眼,接著問:「什麼事情就直接說,我斟酌,我們雲夢江氏不缺這點錢。」

  藍曦臣原本沒有多想的,只是聽江澄這樣說,他忽然懷疑起紅包裡的是份量相當可觀的數字了……他定了定心後道:「你能抱我嗎?」

  「咳……你剛剛說什麼了?」

  「……今天有點冷。」

  「藍渙,你真當我三歲啊?」

  「不是,我只是……」

  江澄嘆了口氣,放下帳本,伸手把藍曦臣抱住。

  「這樣?」

  「嗯……晚吟。」

  「幹嘛?」

  藍曦臣伏在江澄肩上低喃道:「以前除夕的時候,曦臣都得和長老還有族中孩子一起過的,直到忘機出生,忘機小時候很黏先慈,所以託他的福,後來除夕到春節,才能待在先慈居處守歲,先慈經常抱著忘機,偶爾也會抱我。」

  「那是你不太習慣向人撒嬌。你該看看金凌小時候那樣子。」

  不過是一點用語上的疏漏,卻被江澄捉著了,藍曦臣輕輕笑了聲,吹拂過江澄耳邊的髮,他道:「有能遂心願的人,撒嬌才有意義,不是嗎?」

  「你要得起,我還給不起嗎?」

  藍曦臣又笑了聲,「晚吟這是在說,希望曦臣向你撒嬌嗎?晚吟身上擔子夠重了,再加一個曦臣,不妥。」

  「說得好像要把整個姑蘇藍氏做陪嫁一樣。」江澄哼笑了聲道:「就你一個,我還扛得起。」

  「扛沙袋那樣嗎?」

  「……是我聽錯,還是你聽起來好像很期待?」

  「嗯,晚吟自然是扛得起的。曦臣只是覺得有了這個擁抱,應該就能睡著了。」

  「睡著?你失眠?」

  原本只是依偎著江澄的體溫,一時放鬆犯睏才不由自主說出來的而已,卻又被江澄敏銳地抓住了關鍵字,藍曦臣還沒來得及蒙混過去,江澄的聲音已經追了上來:「不用想怎麼打迷糊仗了,沒用。」

  「面對晚吟,真的一刻放鬆不得。」

  「這點你也一樣吧?」江澄尋思片刻後便道:「最近並沒有什麼大事能讓你煩惱到這種程度,若要說失眠,你實話交代,是不是從那時候就?」

  並不需要特別說明哪時候,藍曦臣靠著江澄頸窩輕輕點了點頭。

  「為什麼不告訴我?」話一說出口,江澄自己也有點愣住了,換成自己分明一樣不會說,就如當年,他不也是直到最後和藍曦臣打起來,才不得不說的嗎?

  「曦臣不知道,這是該說的事情嗎?」

  聽見這句話時,江澄心裡不知為何泛起微微的心疼,以及古怪的滿足感。藍曦臣這個人總是在奇怪的地方過不去,他說自己很多缺點那句話,恐怕也是真心這樣認為的,這個人縱然臺前運籌帷幄得再準確,在私底下的場合,卻總是讓江澄升起一股微妙的保護欲。

  真糟糕。

  江澄鬆開了手,還來不及感受到藍曦臣瞬間的驚慌,唇瓣已然相貼。藍曦臣愣愣地望著江澄,總感覺自己該說點什麼的,但是還被吻著,動彈不得,江澄吻他的時候總讓他覺得很暖,那是他以前從來沒有過的,被某個人珍惜喜歡的感覺,貼在自己髮上的手可能還不及自己大,眼前的人年紀也小自己幾歲,但那都是無關緊要的事情,喜歡的情緒彷彿一壺茶倒進茶杯裡,不斷不斷從杯沿漫了出來,那壺茶卻總是倒不完。

  有一瞬間他想說了,他想直接說:「晚吟,我喜歡你。」但是他還不能說。

  當這個吻結束後,江澄嘆息著卻是站起身,也拉起藍曦臣,走往江澄自己的臥室。

  眼見寢室的門被關上,藍曦臣才道:「晚吟……?」

  「睡吧。」背對藍曦臣的江澄說著,並且替自己寬了衣,藍曦臣遲疑地解下外裳,披在手臂上,江澄回頭時看見藍曦臣還站在那裡,便有些莫名其妙。

  「怎麼?」

  「一起……睡?」

  「難不成你還想練劍啊?」

  想起當初的事情,藍曦臣道:「若晚吟願意相陪,曦臣想也許可以試試。」

  「不用試了,對你一定沒用。」江澄走過來,雙手按著藍曦臣的肩將對方轉過去,推著藍曦臣到床沿。

  「同床共枕嗎……?」

  「你介意?」

  「曦臣以為介意的該是晚吟。」

  「你不介意,我就不介意。」

  藍曦臣不知道怎麼說明自己心裡此刻的尷尬,只是現在的狀況也容不得他說,「因為我喜歡你所以介意」,或者「你喜歡我的話為什麼能不介意」,他只得脫靴上榻,江澄沒多久便拿著另一個枕頭放上了床,接著坐在床邊脫下靴子,藍曦臣看著江澄的背影在燭火中影影綽綽,看他沒多久便上了床,聽他問:「怎麼還不躺下?」

  「……不守歲嗎?」藍曦臣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口拙到問這種問題,他心跳得很快,江澄靠他太近了,雖然現在想這個真的太晚,但他還是忍不住想著這件事。

  「你都失眠了還守什麼歲?」

  「不是因為失眠,所以剛好可以守歲?」

  「藍渙,睡覺。」江澄說著,伸手往後一揮,將藍曦臣推倒下去。

  藍曦臣順勢躺下去後道:「晚吟,你生氣了嗎?」

  「我和一個小孩子置氣什麼?」江澄一邊說、一邊躺了下去,隨即他才想到一樣般道:「沒被子了。」

  「好。」

  「被子這些天不是在洗就是在曬,剩這一件了。」

  「好……。」

  「你別不信。」

  「我信。」藍曦臣雖然不曉得江澄為什麼和他解釋這些,還是回答了。

  「然後你這個人……想事情都全有全無的,所以容易把自己繞進去,我猜知道藍忘機喜歡魏無羨的時候,你一定也想很久。」

  藍曦臣為難地笑笑,「確實如此。」

  他以前確實也是見過魏無羨的,在雲深不知處的時候,見了魏無羨也見了江澄,之後去彩衣鎮處理水行淵時,他們兩人也都在,所以藍曦臣是知道的,魏無羨不是壞,只是,怎麼說,溫氏的事情不好處理,藍氏當初被燒,他的父親也因此死去,以藍曦臣當時的位置來說,沒有理由與立場去攔阻長老們的決議,況且他當時也看不清楚事情的樣貌,更不能貿然去保眾之矢的的魏無羨,於公於私都是。

  然而藍忘機的傾心,又讓事情的思考必須轉個方向。

  魏無羨到底該被歸在白的那邊、或者黑的那邊,藍曦臣當時的確想了非常久。

  「你看一個人好的時候,你就不會疑心他,所以其他的也就都看不見了。所以我說你們藍氏,端著雅正,結果每個都是情種。」

  「或者正因為守心太過,一朝淪陷,便無轉圜之機吧。」

  「這也只是我的看法而已。」

  「晚吟很溫柔。」

  「又在說什麼?你這是快睡著了吧?」

  「曦臣現在還是清醒的。」

  「……好吧。」江澄伸手一勾,被子便蓋到他們兩人身上,「你抱著我睡吧。」

  「這是?」

  「金凌以前也是抱著什麼比較好睡,他還小的時候,也常常要抱在懷裡拍著好一段時間才能睡著,你比我高,我不太可能抱你整晚,那你抱我吧。」

  「可以嗎?」

  江澄不耐煩道:「不要就拉倒。」

  「我……。」藍曦臣緩緩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搭在江澄肩上,然後將頭靠了上去,隨後江澄卻翻身背對藍曦臣,並拉著他的手把自己確切地抱住。

  藍曦臣低下頭,靠在江澄後頸,說道:「謝謝。」

  「你不如早點睡。」

  「晚吟,我能解你的髮帶嗎?」

  經藍曦臣這麼一說,江澄才想起來自己沒有解髮冠,但藍曦臣好像也沒有,還有那個抹額,睡著時也戴著,不怕勒住脖子嗎?

  「隨便你。」

  得了准許,藍曦臣解下江澄的髮帶與冠帽,那散下來的髮絲又讓他想起那個夜晚,藍曦臣溫柔地揉著江澄的髮根,讓被髮帶拉扯了一日的頭皮舒緩些。那時候沒想過和江澄會變成現在這樣。

  不過,藍曦臣卻又覺得能這樣靠近江澄很好。

  他以前沒特別想過要靠近他的。

  況且那時的江澄應該也不會讓他靠近。

  要是有天,他告訴江澄自己喜歡他,江澄也不會因此離開就好了。

  一天比一天更靠近他,一天比一天更喜歡他,快按捺不住想說出口的心情了。

  懷著這樣的想法,貼著江澄的體溫,藍曦臣鬆手覆在江澄讓他解下來的冠帽上,緩緩睡了過去。

  江澄聽著身後的呼吸聲,拇指摩娑過中指指骨,一陣風快速地將所有的燭火給滅了,又一次無聲彈指,綁著床帳的繩子鬆了開,將他們掩在其中。

  於黑暗中,江澄略略轉過身,解下藍曦臣的冠帽與抹額,和藍曦臣還按在手底的髮帶、冠帽,一起用勁風送去了桌上。

  在藍曦臣懷中,他後知後覺地想到:這樣是不是不太好?

  腦子裡卻轉著一句話,轉了很久,江澄怎麼也理解不了,直到入睡前一剎那,他才聽見自己的聲音用比呼吸聲大不了多少的音量說著:「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一夜好眠無夢。

  

  

  

  

  


我覺得,曦臣跟晚吟都是很好的人。

雖然原著沒講水行淵在溫家滅了以後有沒有處理,不過我總覺得藍曦臣不會放著不管。
之前跟人討論過,關於把火燒蓮花塢這一條的罪狀安在魏無羨身上的事情,我覺得其實順序問題而已,當初溫氏不過尋個由頭,不見得沒有魏無羨,蓮花塢就不會有事,況且當初第一個被燒的,是雲深不知處,所以真的只是順序問題,蓮花塢出事只是遲早,如果在蓮花塢之前的每個家族都從此一蹶不振、無力復仇,那蓮花塢還是會被燒,雖然阿羨這個人是很欠揍,但我不覺得這件事該怪他,這是我的立場。我不會因為喜歡江澄就貶低藍曦臣,同樣不會因為這個原因就覺得魏無羨該背這個債,因為說到底,這就跟強暴事件發生時,不去說強暴犯該死而是檢討受害者為什麼這樣為什麼那樣一般,邏輯上說不通,我不接受。該被責怪的是不夜天,一直說魏無羨怎樣、忘羨怎樣的,我覺得這只是在尋求替罪羊,而且我不明白,假如不是溫若寒的粉絲,為什麼要為岐山溫氏的行為尋求替罪羊?晚吟本人是需要一個人來怪罪的,否則他心裡的憤懣無法紓解,所以他是不是選擇這樣歸因,我都可以接受,不過這是情感上,理智上我不理解因為這樣要罵魏無羨的讀者。橫豎我也不喜歡看分析,不理解可能是好事。
最近看了介紹書的訪談影片提到平靜比喜悅要來得好,我想這是我為什麼,總是寫曦澄曦治癒自己吧。不然按往例,通常我不餓我根本不會動手,結果曦澄曦好像還是有月更。
好啦,跟大家拜個早年(不早好嗎)
對了,漢語有月娘這個詞嗎?(校稿的時候忽然冒出來的困惑)
↑聽說沒有所以刪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