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殘香

貪看陌頭楊柳色,浣殘香流故人來。 絲蘿依依何患去?只豢琴瑟梢頭開。

緣慳一念 09

魔道祖師同人‧金光瑤←莫玄羽←聶懷桑



  聶懷桑依約帶著桑槿到莫家的時候,莫玄羽所住的屋子是從外面被鎖住的,聶懷桑將桑槿放到袖子裡、傘架在肩膀上,這才開了門,莫玄羽正坐在牆角,愣愣地看著床,聶懷桑喊了他幾聲,莫玄羽才訝異地看了過來。

  「莫公子,你認得我嗎?我是懷桑。」

  莫玄羽抹了兩下臉,趕忙站起來朝聶懷桑行禮道:「見過聶宗主。」

  「啊,你認得我,真是太好了……」聶懷桑將收起的傘靠上牆,然後從袖中取出一株桑槿道:「不知道你記不記得,上次我來的時候,說好了要帶桑槿給你。」

  「啊……多謝聶宗主。」莫玄羽接過那朵桑槿,隨即便挪開了視線。

  「那個,關於我之前送你的荷包,你好像沒繼續戴著,所以我想,可能你有更想要的東西……莫公子想要的東西,懷桑一定盡力而為。」

  「那個,不是的,聶宗主送的荷包……不知怎麼地,可能掉在路上了,離開金麟臺時時間緊迫,也來不及找到。」

  聶懷桑看著莫玄羽手中的桑槿,輕聲道:「莫公子,還想回蘭陵嗎?」

  「回蘭陵?」莫玄羽愣了愣後,搖搖頭。

  「其實,這花我是從蘭陵摘來的……我以為莫公子會想回蘭陵的。」

  莫玄羽垂下視線看著桑槿花道:「阿凌……金凌公子還好嗎?」

  「有斂芳尊和江宗主在,縱然老夫人已經仙去,也沒人敢欺負他的。」

  「原來夫人過世了……金公子一定很難過吧。」莫玄羽嘆了口氣。

  「莫公子不回去,是顧慮到金凌嗎?」

  莫玄羽苦笑道:「我原本就是被趕出來的,哪有回去的道理,現在金公子,大約也不記得我了,不記得也好。」

  「我原本以為……」

  莫玄羽望向聶懷桑,問道:「聶宗主以為?」

  「因為事情的經過我不太清楚,想著以前你和三哥明明很要好……便想你會不會是因為恨金家,才不願意回去,畢竟這裡……不太好。」聶懷桑斟酌用字道。

  「……恨?」莫玄羽茫然地看著聶懷桑。

  聶懷桑小心翼翼道:「你不恨金家……和三哥嗎?」

  莫玄羽看著聶懷桑,奇怪地反問他:「我為什麼要恨他們?」

  他頂著一張塗了胭脂與白粉的花臉,淋了雨以後糊成鬼一樣難看的模樣,窗外一聲雷聲大作,聶懷桑特意選在這樣的天前來,為的便是無聲無息,他早早打探過,莫玄羽在莫家莊的處境甚至比在金麟臺還慘,金麟臺縱然冷言冷語、不乏拳腳相加,到底還是要顧及顏面,莫家莊卻是待莫玄羽還不如家畜,時不時缺衣短食,幾乎是照三餐欺凌,只有天氣不好,莫子淵懶得出門時,莫玄羽這裡才不會有人過來。

  看著這樣的莫玄羽,聶懷桑心裡竟是有些想拿帕子替他擦臉。他埋這局埋那麼久,和莫玄羽之間,縱然算不上關係好,也算混了個臉熟,莫玄羽見到他也會恭謹地喊聲聶宗主,現在這張臉染了奇異的顏色不說,人似乎也是時瘋時醒,但這獻舍術,還得賴他執行。

  在金光瑤那張和善的面具底下,要說有什麼明面的受害者,並且恨到可能願意去死的,他目前只找到這麼一個莫玄羽。最初聶懷桑會對金光瑤生疑,是因為金如松死得太輕易、太蹊蹺了,看他當初怎麼清理其他私生子的,便很難相信他會保不住自己的兒子,然而那些被拔除的家族裡,根本也沒幾個有骨氣的,那恨意還遠遠不如當初蓮花塢被毀的江澄,更不可能願意以命相搏,所以也沒能找他們合作。雖然一直有監視著,但他依然是最近才想起還有這麼一個早早被趕走的莫玄羽。

  不過,要是莫玄羽不恨金光瑤,那就麻煩了。

  莫玄羽忽然席地而坐,聶懷桑不解其意,也跟著蹲跪下來,他見莫玄羽只是抱膝坐著,並未有其他動作,聶懷桑這才裝做鬆了一口氣的樣子,扇子搧了搧胸口道:「我、我本來擔心你怨怪三哥,三哥他要面對那麼多人,事情自然壓不下來。」

  又一道閃電落下,莫玄羽只是看著他,瞬間被閃電點亮的眼裡一瞬間卻似清明,未有癲狂之癥,聶懷桑心裡一愣,卻聽莫玄羽說:「我不恨。」語音一落,雷鳴起。

  「……金家……唉……」聶懷桑一副想說些什麼,又礙於金氏說不出口的慌亂模樣,莫玄羽卻忽地朝他靠了過去,聶懷桑一個激靈,沒穩住便跌了跤。

  「我喜歡金光瑤,但這和他沒有關係,金家也沒必要恨。」莫玄羽搖頭晃腦道,看上去有幾分像要起乩,聶懷桑捏了捏自己的掌心,心知對方又瘋癲了,但他不能在這個時候退縮。

  他的眼線在莫家莊這裡守了那麼久,雖沒有等到金光瑤,然而卻也是因為莫玄羽經常哼曲,讓聶懷桑心裡起了疑竇,他第一次親自來莫家莊時,便在莫玄羽的小屋外聽見了清心音,那和他往日聽見的似乎有些許不同,聶懷桑和聶明玦不同,雖然文不成武不就,不過最擅長這些事情,對音律也有一定造詣,他確認過了,莫玄羽次次哼的都是同樣的曲調,聶懷桑甚至趁著去姑蘇找藍曦臣幫忙時,用思念兄長的理由,請藍曦臣奏過清心音,至此他才總算有了關鍵證據,確定了真兇。

  這唯一的一條線不能斷……所以他也找過許多人了,然而他找不到一個真對金光瑤有滔天恨意到、願意玉石俱焚的,有深仇大恨的那些,大半死了,活著的那些,恨意不夠,是不可能使用獻舍禁術的。

  要是莫玄羽也不恨……他還得繼續找其他人。

  在聶懷桑思緒幾轉間,莫玄羽猛然一怔,側過頭對著聶懷桑茫然道:「可是聶宗主,我好難過。」

  聶懷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看著莫玄羽,他想起聶明玦屍身送回不淨世那天,自己愣了整晚,直到天亮,才放聲大哭,接著,莫玄羽便朝他撲了上來,抱著他哭了起來,聶懷桑愣望著自己竟在莫玄羽那句話之後伸出想拍撫對方肩膀的指尖,沒有餘暇去管對方臉上的大紅胭脂染了他一身。

  他的手停頓許久,才輕輕拍向莫玄羽的背,那背脊骨瘦嶙峋的,隔著衣料也還是刺手。

  ──為什麼你偏偏是金光瑤的弟弟?

  聶懷桑面對自己莫名而來的想法,只是繼續拍著莫玄羽的背,讓他盡情哭泣。

  此次幾乎可說是無功而返。

  聶懷桑仔細想過了,他能想到最好的人選就是魏無羨,讓魏無羨動手,一定能造成金光瑤最大的傷害,藍曦臣雖然靈力強大,但與金光瑤感情甚篤,要讓藍曦臣相信金光瑤有問題,太難而且風險太大,而這個世界上他已經沒有真正相信的人了,在莫玄羽交給他的書單裡,最能派上用場的禁術便是獻舍,獻舍的話,只要施術者的願望是金光瑤的死,那魏無羨就一定得去做,這是他計算出來最好的路,然而這條路缺少最重要的施術者。

  他確實能找到一些蛛絲馬跡,證明金光瑤的人格欠妥,他已經在做了,但這些都不夠,完全不夠。

  又是雷雨時,他不記得是第幾次來到莫家莊,莫玄羽開心地在屋裡舒展四肢跳著奇怪的舞,口中唸唸有詞,這次他只塗了滿臉白粉,隨著他的動作,那劣質鉛粉便落了下來。聶懷桑小聲道:「莫公子。」

  莫玄羽聽見他的聲音便跑了過來,大力抱住他,聶懷桑身子也跟著僵硬起來。怎麼這孩子一副看到唯一親人的模樣?他忙著推抵莫玄羽,其實也不是真推不開,只是做個樣子,雖然未必在瘋子面前做態有意義,但他做戲自然不會做一半,況且莫玄羽是不是真瘋,他也不曉得。

  直到莫玄羽放開他,聶懷桑才問:「莫公子,你有恨的人嗎?」

  莫玄羽的臉色一僵,忽然慘叫起來,雙手從額頭往下抓,都破皮流血了,聶懷桑見狀,趕忙扒開莫玄羽雙手,還是取出帕子擦淨了莫玄羽的臉,才用隨身膏藥擦過莫玄羽的傷口,莫玄羽又突然安靜了下來,任由聶懷桑動手。

  那張已經許久未見的素淨面容底下,五官時而恍惚、時而猙獰,彷彿一張轉換不夠徹底的哭笑面,聶懷桑忍不住道:「莫公子,別動了!」

  莫玄羽隨即像被喝斥的孩童一般,定在當場。聶懷桑手忙腳亂地要安撫他,但見莫玄羽沒有反應,他便小心翼翼地繼續上藥,說道:「莫公子,雖然、雖然已經離開了金麟臺,但你還是要好好愛惜自己啊。」

  「愛惜?」莫玄羽歪了頭,像聽不明白聶懷桑在說什麼。

  「是啊,愛惜……」聶懷桑面露不忍道:「雖然、雖然你在這裡大概不會多好過,但最少……」

  「沒有人可以救我。」

  聶懷桑沮喪地放下手道:「現在聶家,我沒辦法……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沒有人。」

  聶懷桑嘆了口氣,轉過去從行囊中拿出包子,狀似不經意道:「畢竟你是莫家人,除非有更親近的血緣關係,否則也只有魏兄……夷陵老祖那樣視世俗倫理為無物的人,能肆無忌憚地把你帶離這裡吧……」聶懷桑才轉身要把包子給莫玄羽,莫玄羽忽然又像上次一樣整個人湊過來,聶懷桑也再次僵住。

  「莫公子?」

  莫玄羽眨了兩下眼,本來因激動而高聳的雙肩垂了下來,接著道:「離開也沒地方去。」

  「這……也是啊。莫公子,你先吃吧。」

  「不吃,死得快。」

  「不准這樣說!」呼吸一滯,聶懷桑才發覺自己不小心失態了,他趕忙道:「我不是、不是要兇你,但是,我的大哥……我不知道你記不記得,我有一個大哥,聶明玦,他才是最適合做宗主的人,可是他死了。所以說,莫公子,你不要輕易說死這個字好不好?」

  莫玄羽似懂非懂地搖搖頭,然後咬下包子,接著像從來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一樣,狼吞虎嚥起來,一個包子三兩下就沒了,接著莫玄羽瞪著一雙晶亮的雙眼看著聶懷桑,聶懷桑尷尬地笑了笑,又說:「莫公子別急啊,還有的。」他又要拿包子,卻讓莫玄羽整個搶過去。

  「別急,沒人跟你搶的。」聶懷桑雙手支頤看著莫玄羽吃包子的模樣,心一點一點往下沉,他實在沒辦法辨別莫玄羽是真瘋還是假瘋,真瘋難拐,假瘋則是不能拐得太明顯,要再找到一個能自己看到獻舍之術的人太難,而且放掉莫玄羽的話,他不知道還可以找誰。

  「夷陵老祖,會殺人嗎?」莫玄羽嚥下一口包子,忽然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