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殘香

貪看陌頭楊柳色,浣殘香流故人來。 絲蘿依依何患去?只豢琴瑟梢頭開。

緣慳一念 08

魔道祖師同人‧金光瑤←莫玄羽←聶懷桑




  這是金如松死去的第二年。

  金光瑤將暗殺金如松的家族處理掉,從此往後瞭望臺的推行便一路無阻,到今年已經開始實際運行,壓下一切質疑這和岐山溫氏並無二致的聲音,暢行無阻。

  聶懷桑側坐在白色的大石頭上,伸手撒過池面,橘紅色的飼料便在水池表面漫開來,粼粼波光映上他面容,他將手臂墊在膝上、枕上下顎,專注地看著池中錦鯉爭先恐後搶食的模樣。

  周圍靜得很,只有蟲鳴鳥叫聲,雖稱為不淨世,實則卻比任何一處修仙世家的仙邸要來得乾淨簡單許多。

  他看著池魚很久、很久,卻沒有等到任何一個人上前怒斥他不得體、或是勸他時間緊迫,聶懷桑微微側過頭,看池水中自己的倒影被漣漪所模糊,手指碰上自己的眉眼,逐步將面部線條調整成聶氏宗主三不知的表情,然後緩緩從石頭上下來。

  他輕輕甩開扇子,眼一閉便是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樣,再睜開眼時,他道:「出發。」

  「是。」跪坐成排的下屬整齊劃一地回答道。

  托莫玄羽的福,跟隨聶明玦老下屬們才得以看見那些金氏祕而不宣的典籍,並抄寫給聶懷桑看,但這些都趕不上莫玄羽給他的那份目錄,目錄簡介仔細的程度,甚至高過下屬所記得的。他當初的眼光沒有錯,莫玄羽確實是個人才,比其他私生子更值得攏絡,只可惜他下手太晚,莫玄羽沒過多久就被趕出金麟臺了。

  隨著金光善的死、金夫人的死,那些私生子像飯桶一樣,沒一個有用的,全都被金光瑤清算得乾淨,金光善流連花叢多年,私生子女無數,迎回金麟臺的這些,除了金光瑤以外,竟然只活了一個瘋掉的莫玄羽。

  只活了一個莫玄羽。

  聶懷桑輕輕呼出一口氣,手按上比不淨世柴房還要粗糙的門,說道:「莫公子?莫公子你在嗎?我可以進去嗎?」

  不知道是雨聲太大,還是別的原因,並沒有人回應聶懷桑的問題,聶懷桑又說:「我進去了喔。」等了片刻後,他才打開門,門內一陣霉味,讓聶懷桑忍不住舉起袖子摀住口鼻。屋子就這麼大,用不了多久他便找到了他要找的人,他看見一道比印象中更為高大的身影坐在小小的梳妝檯前擺弄著些什麼,聶懷桑恍然想起,距離他最後一次親眼見到莫玄羽,也已經過去六年了,莫玄羽又是長身子的年紀……按莫玄羽現在的年齡來看,這身量似乎反而過分瘦弱了。

  莫家人也真下得去手,這是要把人活活虐待至死。

  腦海裡浮現的是莫玄羽笑著向他說聶明玦人很好的畫面,聶懷桑緩緩斂眼,吸了口氣後才往前走道:「莫公子,是你嗎?」

  回過頭來的是一張簡直堪比吊死鬼的臉,面色死白、眼眶外是兩團紅彤彤的胭脂,比起他記憶中總是帶笑的少年,看上去反而更像……白無常?聶懷桑感覺自己的心在瞬間轉回少年無憂時期恣意驚恐後,下一秒反而平靜了。

  他又是一個呼吸,露出了驚訝的表情道:「莫公子你、怎麼……我、我找了很久,我不知道你去了哪裡,我找了很久,才找到這裡,你還好吧?」

  莫玄羽微微側過頭,那動作卻是有些像金光瑤,聶懷桑一時怔愣,卻見莫玄羽走到他面前,歪頭看了他好半晌後笑問:「哥哥,你是什麼花啊?」

  「啊?」

  莫玄羽拉了拉聶懷桑的髮尾,又扯著他兩邊袖子左右搖擺,最後甚至讓聶懷桑原地轉了一圈,聶懷桑錯愕地看著莫玄羽,莫玄羽瞪著眼,臉上的白粉便落下了些。

  「你好好看,是什麼花啊?我以前沒見過欸。」莫玄羽的虎口撐著下巴,弓下身子繞著聶懷桑走了一圈。

  「我的名字裡是有個桑字,但不是花。」

  「桑……桑槿?是桑槿啊!」莫玄羽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我沒見過桑槿,真好看。」

  「好看什麼的……莫公子,你還認得我嗎?」

  莫玄羽猛地指向他道:「你是桑槿。」

  「莫公子,別玩了……你真的不認得我了嗎?我是懷桑,聶懷桑,清河聶氏,你記得嗎?」

  莫玄羽皺起眉道:「聽不懂。」隨後又咧開嘴笑道:「桑槿家裡的花都這樣好看嗎?」

  「莫公子,我不叫桑槿,是懷桑。」

  莫玄羽扶著額頭想了好一會兒才道:「桑桑?」

  「不是啊……」聶懷桑發出了像要哭出來似的聲音,莫玄羽卻馬上湊過來,微微躬身、用袖子擦了擦聶懷桑的眼角,聶懷桑白淨的臉上突兀地出現了一抹灰。

  「不要哭。」

  「呃,莫公子,我沒有哭。」

  「阿凌哭了嗎?」

  聶懷桑愣了愣,旋即雙手拉住莫玄羽的手腕,每個咬字都謹慎不已地道:「你記得金凌,對嗎?」

  莫玄羽茫然道:「桑桑,又變成金凌?」

  聶懷桑的表情隨即垮了下來,他沮喪道:「莫公子,你真的忘了,是嗎?」

  「什麼記得?什麼忘了?」

  「我本來還有事情想問你的……」聶懷桑嘆了口氣,接著瞥了眼窗外後道:「我該走了,莫公子,保重。」

  但聶懷桑鬆手後沒走幾步,卻被莫玄羽拽住,聶懷桑回頭看見莫玄羽臉上流露出彷彿被拋棄的幼犬般神情,僵持了莫約兩秒後,莫玄羽將他摟進懷裡,聶懷桑能聞見泥土的味道,可,在他記憶裡的莫玄羽身上總是有著牡丹花香。

  「對不起……哥……對不起。」莫玄羽喃唸著,聶懷桑緩緩皺起眉來。

  他確實與金光瑤身高相近,但他沒想過他這次來的收穫會是這種,莫玄羽是真瘋?還是作戲?他暫且還無法分辨,不過他真的得走了,雨要停了。

  聶懷桑從莫玄羽懷中掙脫出來小心翼翼道:「莫公子,我真的得走了,我下次會再來見你的。」

  「桑槿……。」

  「我、我下次帶桑槿給你?」

  莫玄羽用力點頭。

  聶懷桑苦笑了下,接著便走了出去,陽光漸漸要出來了,他像是在黑暗中太久乍見天光一般,竟一時有了目盲的錯覺。

  原本他是打算放棄莫玄羽這條線的,但莫玄羽看上去又好像記得點什麼,是在釣他?還是真的瘋了?聶懷桑回到不淨世後也沒想明白。

  他又一次坐在池邊的石頭上,月光碎成池面的漣漪。

  最開始會接近莫玄羽,確實是存了幾分試探。莫玄羽在靈力造詣上確實慘不忍睹,身手也不特別怎麼樣,但學術上的確下足了苦功夫,所以他才會藉口要找書,讓莫玄羽去看那些艱澀而冷僻的手札,要說金麟臺裡有誰看這些資料不會被金光瑤懷疑,那也只有莫玄羽,聶懷桑覺得莫玄羽應該是可以接觸到一些他所無法觸及的資料的。

  在聶明玦死後,聶懷桑懷疑過所有人,連藍曦臣都不曾放過,對金光瑤也留了心,他早已不知道自己還可以相信誰,甚至大哥留下來的那些下屬,他也不敢盡信,聶明玦的死,崩塌了他的世界,從此往後,他過去的所有人際關係都消失了,他只有自己一個人,後來他會啟用那些舊部,也是因為他們甘願服毒為他所控。

  最初這個網並不嚴密,聶懷桑從沒有想過自己會成為家主,過去所做的事情、所經歷的一切,皆不是為了這個目的,所以他跌跌絆絆,到最近才總算有些許眉目。隨著這個網漸漸嚴實,他的目標也跟著慢慢指向一個明確的方向,而莫玄羽會是他最好的切入點。

  當初,莫玄羽還在金麟臺的時候便是一個很奇怪的存在,按理說他的資質應該不出幾個月就會被弄走才是,然而他最後待了將近兩年,還成了金光瑤最親近的兄弟,秦愫生產時,莫玄羽甚至可以待在外間、比金光瑤還早就守著,莫玄羽也不曾涉入過金家的明爭暗鬥,卻實際上讓其他私生子心生忌憚,起了平衡效果。以前聶懷桑不懂,但現在的話,換成是他,也會這樣做,莫玄羽是一個太好用的棋子,比起去除,倒不如留下牽制他人。

  所以金光瑤是不可能讓莫玄羽活到最後的才對。

  這一個關節,聶懷桑始終想不通。

  莫玄羽確實身敗名裂,但他總覺得有哪裡錯了。

  聶懷桑從乾坤袋中取出當年他送給莫玄羽的荷包,那是在金家的眼線替他找回來的。在當時,聶懷桑其實還沒有確定兇手到底在哪一家,所以他並沒有對莫玄羽動手,縱然,他確實得到了莫玄羽一個把柄,然而當時主要還是試探,因此必定有他以外的人,算計了莫玄羽才是。

  算計,卻沒有斬草除根,會是誰?

  他摩娑著手裡的荷包,又往池子裡撒了一把飼料。

  思緒幾轉間,門生遞上了下一次清談會的請柬便退下了,聶懷桑舉燭看著日期與位置,如夢囈般輕聲道:「莫公子,我去蘭陵摘桑槿給你可好?」

  隨後他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