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殘香

貪看陌頭楊柳色,浣殘香流故人來。 絲蘿依依何患去?只豢琴瑟梢頭開。

半生遑遑(四)願君百歲(完)

金光布袋戲同人‧北冥縝X硯寒清


  木槿花開了,桃紅色有如妍麗少女的裙擺。

  硯寒清因為「攀採王府花木」而被鰲千歲扣下休沐日也已數月,北冥皇淵一邊說著味道不對,一邊將硯寒清做的糕點吃下,也已持續了數月。

  北冥縝還比較好養。硯寒清忍不住起了這個逾越的念頭。

  他搖了搖頭,使勁將麵糰摔下去,麵粉也漫起一陣白煙。

  他才沒有攀採花木,他明明只是撿起一朵花而已,況且花連接著的枝椏,分明已經出了王府的牆。怎知,北冥皇淵會一句:「木槿可入菜?」接著硯寒清一句:「是。」然後硯寒清就成了玄玉府的糕餅師,奉命為北冥皇淵製作「夢幻糕點」,還笑著告訴他如果做不出來,就要以「攀採王府花木」入罪,完全是赤裸裸的威脅。奈何他看著北冥皇淵身上那幾分肖似北冥縝的孤獨氣息,作為試驗品的糕點便這麼一個又一個做了出來,自然也沒有去跟北冥皇淵爭辯是「攀採」還是「拾起」。硯寒清在心中懊悔著自己怎麼就對伴讀的對象上了心,假如不是因為對北冥縝的教育太過認真,他又怎麼會走到玄玉府附近?他又怎麼會去碰那朵木槿花?又怎麼會沒辦法好好迴避開北冥皇淵的要求,使他現在處於非得替鰲千歲製作甜點的境地?

  硯寒清無奈起來,自己就是心太軟,等北冥縝這邊的差事結束以後,他絕對不會再碰這些麻煩事了。他又重重摔了一次麵糰。

  北冥縝這邊的伴讀工作……不可能是永遠的,待北冥縝成年以後,伴讀這職位便也不需要了,何況,何況……

  硯寒清的動作停了下來。

  何況,北冥縝成年後便會被分封,北冥縝不是太子,封地不要說京畿,邊關那樣刀口舔血的地方更可能,他們,到底下了一步險棋,但也是因為今上不是善使帝王心計的多疑君王,然而雖不至於伴君如伴虎,然而既然專於武藝,便注定了北冥縝失去受到鱗王喜愛的一切機會,因為,鱗王縱然再心寬,也永遠會記得,擁兵自重的兄弟是怎麼揭起三王之亂,因此北冥縝再也無法逃開朝野猜疑。

  然而如果不開拓這條讓他成為武將的路途,北冥縝所在的位置太危險了,太子縱然是嫡長子,卻是寶軀之後,太子的一言一行,只要稍有不慎,隔日鱗王案上便會是一疊指責太子德行不修的奏章,北冥觴若不再是太子,鮫人朝臣自然會略過同為先皇后寶軀貝璇璣所出的北冥華,直接擁戴北冥縝為太子,至於四皇子北冥異,雖是鯤帝所出、尊貴非常,然而如今,把握朝政的畢竟是鮫人一脈,一旦北冥縝被立為太子,北冥異被除去或被毀掉,只是時間的問題而已,鯤帝一脈縱然尊貴,論權術,到底拍馬不及長年宦海浮沉的鮫人。

  所以,冒著猜忌成為武將,遠離朝堂、皇城,北冥縝才有活路,不會受鮫人一脈挾持成為魁儡,也不會被預防此事發生的師相做其他處理,可以說打從北冥縝出生開始,他的身分就注定他的人生將舉步維艱,雖然說起來殘酷,鱗王對他的不待見與厭惡,反而成了北冥縝的保命符,至少對鮫人那邊是這樣的。

  硯寒清想到這裡,忽然不是很確定,當初他在師相要求下,選擇了北冥縝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在他成為北冥縝的伴讀以前,太師原本已經放棄繼續教導北冥縝了,在教導皇子們的課堂上,太師也向來忽略北冥縝的問題,因此對北冥縝而言,他這個伴讀算是將他連接回基礎學識這一塊的橋樑,或許也一併填補了玩伴的空缺。原本一般的皇子,都會有貴族子弟搶著要做伴讀才對,然而北冥縝不受鱗王喜愛的傳言傳得如火如荼,連四皇子的伴讀都排隊候補到可能可以繞皇城一圈了,但北冥縝的,不要說門可羅雀,是根本沒有。

  他記得師相聽到他選北冥縝以後的表情。

  現在回想起來,他不太清楚,自己這樣做,對北冥縝而言,到底算是救了他,或者是害了他?他拿不準師相的想法,就算師相真要做什麼,硯寒清不過是一個試膳官,擋不下來的。

  硯寒清嘆了口氣,把剛做好的點心送過去給北冥皇淵。

  北冥皇淵照例拿起來轉了轉,仔細看過後才咬了一口,接著眼皮緩緩闔上。

  雖是意料中的答案,硯寒清還是心一沉。硯寒清不用問也知道,這不是鰲千歲想嚐到的味道。沉默了良久,或許是已經耗費太多精力,也磨去了他的耐性,硯寒清在意識到以前已經問出口:「……千歲想嚐到的,是什麼樣的味道?」

  他原以為北冥皇淵不會回答他,他擔任試膳官時,聽過太多貴人說不清楚自己想吃的到底是什麼、卻反過來責怪御膳房辦事不力的例子,然而北冥皇淵想了想後,卻說:「酸甜苦辣……鹹澀腥沖。」

  酸、甜、苦、辣、鹹、澀、腥、沖,此為食之八味,雖為實,卻亦似人生,箇中滋味,冷暖自知。

  「千歲請稍待片刻。」硯寒清行禮過後,按照腦中所想,重新做出了糕點,那一日,他第一次見到北冥皇淵明明笑著,卻似快哭出來一般的神情。

  在那之後,北冥皇淵還是時常要求他去玄玉府做點心,不過由於當初說好的,如今被命名為八味酥的小食他已經做出來了,因此硯寒清也心安理得用工作繁忙等理由搪塞過去,但偶有餘暇,他還是會做了八味酥送過去。有次,他勻了一個八味酥給北冥縝吃,北冥縝從咬下第一口開始,眉頭便皺了起來。

  畢竟,這是鰲千歲的人生,不是北冥縝的人生。

  硯寒清歛下眉眼。按北冥縝的身分,多經歷些苦是好的,但他卻在不知不覺中,希望對方一生無憂。他終究還是放了感情,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他當初明明是為了避免麻煩,才選了北冥縝的,然而結果,他還是被麻煩繞了進去。

  真麻煩啊。

  硯寒清在心裡嘟囔著,卻還是細細教導著北冥縝。

  木槿花又開了,儘管已經是花期尾端,硯寒清看著那勝放的花朵失神,北冥皇淵放下手中的糕點,對他說:「如果你真的那麼喜歡,只要你到玄玉府來每天替我做糕點,你就可以每天看了。」

  這算盤打得真響啊。

  硯寒清不卑不亢道:「千歲說笑了。」

  他也有想拋下一切的時候。曾經他為了自己那小小天地的安穩,答應成為北冥縝的伴讀,但這個決定卻動盪了他的世界。鰲千歲這裡會是個避難時不錯的選擇,雖然師相未必就動不了鰲千歲,但對鰲千歲出手,不只麻煩、還沒有必要,鰲千歲不像北冥縝,對鱗王無足輕重,反而是鱗王最愛重的兄弟。

  然而在這裡,縱然他能使自己免於危難,卻保護不了北冥縝。

  他居然有了除表妹以外想保護的人,而那個人,還是鯤帝、是皇子。

  太可笑了……。

  而偏偏北冥縝卻向他告白了。

  這鬧劇,是怎麼搞的啊?

  硯寒清又想笑,卻笑不出來。

  他接過北冥縝用雪水為他烹煮的茶,茶泡得太久,苦澀了,但硯寒清卻完全沒有放下茶盞的意思。他想他該跟北冥縝道珍重,他想他該跟對方說去了邊關該注意些什麼,他想了太多,但他什麼也沒有說,只是看著北冥縝再接再厲地煮茶。

  這雙對煮茶還生澀著的手,到了邊關,會漸漸熟稔煮酒,邊關的粗酒,將被這雙手熬得熱烈。

  他有好一段時間都愣著神。直到北冥縝遭到軟禁的消息傳來。

  他怎麼就沒有算到,自己會成為北冥縝的軟肋?

  他怎麼放任情感沖刷,遮擋了理性?

  他痛恨自己最後只能做這麼一點可能是徒勞無功的豪賭,他太弱了,弱到連北冥縝和他的記憶都保護不了。

  於是硯寒清在每個無眠的夜裡,不斷織著平安繩。他想了很久,在某個日出,才想起來為什麼是平安繩,畢竟他原來並不該知道平安繩的織法,只是手先腦子一步動了起來。

  這平安繩,一年一條,寄寓著希望對方長命百歲的願望,是鮫人一脈的傳統。

  舜華一年一年開,平安繩一年一條送,願你一年一年,每年平安,直到百歲。

  這般僭越的行為,沒想到,瑤嬪會接受,答應他將這平安繩一年一年送往邊關。

  邊關傳來的消息很慢,但大抵不脫鋒王殿下捷報連連,關外的叛亂總是很快被年少的鋒王平定,螺武纓的離開,並不能撼動邊界分毫、雷池猶然難越,鋒王雖年輕,但對邊關軍防很快便上手了,甚至還有餘力將邊關治理得有條不紊,旁及那些零星聚落,原本是貧瘠到居民多以盜匪為生之地,北冥縝卻請了致仕農官到邊關研究土壤,尋出可在邊關種植的糧食,是故,人民雖然尚且稱不上富足,還是少了劫盜之事,畢竟邊關已經不是下一餐都沒有著落的窮鄉僻壤了。

  這些事情想起來容易,做起來卻難,朝臣也不斷上書指稱鋒王有不臣之心,若不是北冥觴以理服人,北冥縝早被押解回京了,然而北冥縝仍舊沒有因此短少了對邊關的用心。

  每每聽到北冥縝的消息,硯寒清便鬆了一口氣,漸漸地,他才終於能平心靜氣地相信北冥縝沒問題了。

  幾年後,木槿花又開了,鰲千歲還是笑著跟他說:「你那麼喜歡木槿花,留在玄玉府不好嗎?」

  一切彷彿都沒改變,只是硯寒清再也不需要為一個總聽不懂太師說什麼的皇子講課,他也不再有拋下一切逃避的理由,而傳聞,縱然是邊關那樣的苦寒之地,也有了位女策師為鋒王出謀劃策。不久後,他才知道那是誤芭蕉。

  其實現在什麼都好,北冥縝會好好的,誤芭蕉會好好的。

  只是有一件事情,他還懸在心頭,他還需要一個答案。

  待他留意到時,他已寫下:「一願郎君千歲,二願妾身常健,三願如同樑上燕,歲歲長相見。」那是很久以前北冥縝用來與他告白的詞,縱然當時的北冥縝莫約還不是很清楚這是什麼意思,但硯寒清經常想起來北冥縝唸出這闕詞的聲音。

  隨著瑤嬪整壽將近,鋒王也將回到皇城。

  他以前想過這樣的事情,等北冥縝回來,他要問:「你的想法還和當年一樣嗎?」如果北冥縝有了其他心上人,或者他的感情已經生變,那樣也好,他原來就不抱期待。

  但這是北冥縝飲藥以前的想法,對如今的硯寒清而言,這些都不重要了,他只想知道,北冥縝身體是否無恙,是否,還記得他?

  洗塵宴用的酒送到了硯寒清桌上,他得一甕一甕地試,試到後來,意識都昏昏沉沉的了,腦子裡只剩「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陳三願:一願郎君千歲,二願妾身常健,三願如同樑上燕,歲歲長相見。」這幾句話不斷複誦著。

  硯寒清彷彿看見,王府摘來的木槿花綴在盤子上,送往了鋒王的洗塵宴,春光正好,有花不斷飄落,北冥縝坐在其中飲酒。

  他搖了搖頭,搖掉腦中那些畫面,接著走出他試膳用的小廚房,出去散散酒氣。

  他默唸著:「一願郎君千歲,二願妾身常健,三願如同樑上燕,歲歲長相見。」試圖抓回一點自己的意識,恍惚間,他看見北冥縝就站在那裡,好似多年前,北冥縝練完武後,就站在那裡等他一般。

  硯寒清緩緩歛目,朝對方一禮。

  有雪,滑入脖子與衣領之間。

  

  

  

  

  


  1. 「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陳三願:一願郎君千歲,二願妾身常健,三願如同樑上燕,歲歲長相見。」:出自馮延巳《長命女》。




寫著寫著就是哎呀這裡一個bug,哎呀那裡一個bug,哎呀這裡有錯字。
嗚嗚嗚我後悔貼那麼多平臺了。
打文BGM:【西瓜JUN】原创《一念山河》---副歌开始洗脑_哔哩哔哩 (゜-゜)つロ 干杯~-bilibili
然後這篇跟八味酥 - 浣殘香同一個時間軸,應該說這篇完全都是〈八味酥〉的延伸,其實我覺得,果然最完整的還是最初的《兩處憑欄》吧,後來寫的好像都是絮絮叨叨反覆說著同一個故事了。
最後再推個印調:金光同人‧縝硯縝小說本《有歌待和》印調與試閱 - 浣殘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