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殘香

貪看陌頭楊柳色,浣殘香流故人來。 絲蘿依依何患去?只豢琴瑟梢頭開。

Paradise

金光布袋戲同人‧無情葬月X風逍遙X無情葬月

  • 雖然我自己覺得是攻受無差,不過可能會有人覺得是月風。
  • 現代架空。
  • 任何涉及專業的情節都無法作為參考,全是妄想而已。
  • 本來想印成無料尋找這個配對的小夥伴,但狀況有難,所以直接貼了。
  • BGM:Natalie Merchant - My Skin



  飛溟還睡著。

  睡得很沉,如果沒有聽見混在空氣中的呼吸聲,幾乎要以為他會永遠睡下去一般。

  

  

  

  

  醒來的每一天都是相同的,忽然的大笑以及缺乏邏輯的話語,缺氧,頭暈。

  來見他的人說:「我一直夢見那年的事,你真的不認得我了嗎?」

  他認真凝視著眼前的人,認真到幾乎要數清楚對方的瀏海有幾根頭髮那樣認真,「你……」

  「怎樣?想起我了嗎?」

  「喂,我警告你,不要半路亂認親戚喔,我是不會交出我們公主殿下的,哈,你以為你這樣就能騙倒我嗎?」他瞪大了眼睛然後大笑了起來。

  頭暈,缺氧。

  在那個人離開以後他瞪著天花板很久,久到眼角有淚滑落。

  

  

  

  

  從辦手續到知會房東,再到正式把飛溟接回家,中間的流程跑起來很麻煩,但還好他身邊有個資深的鐵驌求衣替他處理了泰半,剩下的,蒼越孤鳴也多所通融,所以他處理的事情應該還是算少,但是對風逍遙來說,這並不是這段時間的勞累而已,而是很長、很長一段時間的事情,長到他早就忘記去計算時間,但是每年、月的生日的時候,他就會想起來,月要是活著的話,是幾歲了──十六歲那年之後,撇開別人替他過生日,他自己是不會記得自己的生日的。

  『你好像一直都忘記自己的生日。』他在某次月的生日時認養的育幼院院童巧靈這樣對他說。

  『因為忙啊。』

  『忙?是在忙什麼呢?』巧靈用與她的外表看起來不相符的成熟口吻問。

  『嗯,這嘛……』風逍遙晃了晃手中的瓶子,喝了一口酒後才想起來答案和他現在在做的事情一樣,便笑著對巧靈說:『忙著喝酒啊。』

  『逍遙哥哥,你真的是個很奇怪的人。』

  雖然一開始就跟巧靈說過,喊他逍遙叔就好,但巧靈直到找到親生父母之前,都還是喊他哥哥。

  那總讓他想起很久以前,喊他大哥的那幾個孩子。

  飛溟還是習慣看著天花板,從進門開始,就看著天花板,風逍遙推著他走,他也完全沒在看路,好像看久了能看出點什麼,但是最後月能感受到的就只剩下暈眩,接著全身軟下來,風逍遙趕忙扶住他,讓他坐上沙發。

  飛溟就像是陶瓷娃娃一般,安靜地坐著,連眼睛也沒挪動過。

  風逍遙其實說是大哥,但並不擅長於照顧人,如果只是煮食這樣的事情,當然沒問題,但和以前不同的是,他現在不知道,飛溟需要的照顧、得要到什麼程度方歇。

  他隨手抽了幾張衛生紙擦掉對方額上的汗,聽說,本來照規定是會定期剪髮的,但後來飛溟嫌人家剪得像狗啃的,打死不肯再讓別人碰他的頭髮,結果現在這樣長,打結的地方也沒怎麼梳開,看上去亂得很。

  「月……」

  飛溟的睫毛眨了眨,挪動視線看他。

  「飛溟,我替你剪頭髮好嗎?」

  風逍遙等了很久,手中的酒已經喝完,在他離開去拿下一瓶酒之前,飛溟的聲音像是從砂礫裡掙扎出來的一樣,粗啞而短促地說:「好。」尾音像消失在沙漠中的雪水末端,沒有餘力出海。

  「不是我在臭屁,從以前吶,你的頭髮就都是我在剪的,」風逍遙一邊比劃著決定要剪哪邊,一邊說著:「雖然第一次你頂著那個頭回去,岳伯父還以為你去跟人打架扯斷頭髮……你說是不是很好笑?扯斷頭髮當然是整搓扯下來吧?難道是在有刀鋒的地方打架嗎?那也太危險了吧。」剪刀過處,打結的亂髮隨著像羽毛飄落一般。

  「我可是練了很久……現在年紀有了,我也不記得到底多久,反正你被人笑頭髮是狗啃的有多久就多久吧。現在應該是進步不少吧?我都自己剪的,也沒聽誰說狗啃的了。」風逍遙繞到前面,「天熱了,要剪瀏海嗎?」

  飛溟望著他,點了點頭。

  「啊,用說的就好了啦,你這樣一動又歪掉了。」風逍遙趕忙扶正飛溟的頭,那雙眼睛還是盯著他,嘴唇張闔,卻沒有聲音從中流出。

  「怎樣……」風逍遙的手指輕輕碰了碰飛溟的喉結,卻見對方倏地閉緊眼。

  「怎麼是腫的?唉,算了,明天再帶你去看醫生。現在先不要動。」

  刀刃交錯的聲音,靠得很近,一下一下,修剪著記憶中瀏海的樣子,他以前覺得髮型只要看起來不突兀、還過得去就好了,也沒有特別決定怎樣的髮型,哪樣自然哪樣去了,不過對於飛溟,他才發現原來不同的髮型會讓對方看起來差這樣多,剪刀一刀一刀,飄落的髮絲宛如兒時在公園沙坑裡揚起的沙塵,最後做了點細部修剪,好幾次飛溟都幾乎要打出噴嚏。

  「眼睛閉上。」

  飛溟依言閉上眼以後,風逍遙雙手拂開他臉上的髮絲,等到他一聲:「好了。」飛溟纖長的睫毛底下,那對眼睛還是宛如無機寶石一般,看不出絲毫情緒。

  眼見那嘴唇微動,風逍遙腰彎得更低,想聽清楚飛溟說的話,越靠越近卻還是只能聽見氣息流動,接著唇上便被柔軟的觸感所按壓,他看見飛溟雙眼半斂,比起緊張,反而有幾分安心。

  他在心裡嘆息了聲,便也隨他去了。

  然而飛溟只是親了一下而已。

  簡單得好似這個吻不具有任何意義,不過是和只是碰到對方的手肘一般程度的肢體碰觸而已。

  風逍遙看著飛溟淡然的眉宇,心又開始悶痛了。

  他就不知道,要花多少時間,才能讓對方痊癒,這不是身體的病痛而已,所以他連要怎麼救他也不曉得,他只想對飛溟好、然後再更好一些。

  他自覺虧欠得太多。

  

  

  

  

  大多數時候,飛溟都睡著。

  醒著也像睡著,眼皮半歛著,像娃娃一般。

  風逍遙不曉得自己是第幾次用這個形容,接著才想起來,雪以前很喜歡陶瓷娃娃,所以應該也是這個原因,他那時才會買了陶瓷娃娃送給巧靈。

  『這個很貴吧,逍遙哥哥。』

  『還可以吧。』

  很久很久以前,他和花癡、雪還有月一起看著櫥窗裡的陶瓷娃娃,誰也不敢走進店裡,就只是看著透明櫥窗裡面精緻的娃娃以及永遠不會真的被食用的下午茶道具。

  雪說她喜歡娃娃。

  花癡說他總有一天賺到足夠的錢買娃娃給雪,一整屋的娃娃。

  雪卻說,有月就好了。

  他那時還沒想那麼多,等到他開始想那麼多的時候,他已經逃離月的身邊了。

  風逍遙現在看著飛溟,就像看著當時在櫥窗裡的娃娃一般,完美無瑕,封在裡面,不會改變,也不會受傷。

  他對於自己瞬間心頭浮現的念頭,產生了微妙的罪惡感。

  ──現在這樣很好。

  到底哪裡好了?

  月這樣,到底哪裡好了?

  他陷在自我厭惡以及懊悔之中,所有的慶幸以及僥倖,全都成為餵養罪惡感的餌食。

  如今的飛溟在療養著,而風逍遙也是,不知不覺中進入的警政單位裡,他的上司鐵驌求衣以及更上面的上司蒼越孤鳴都直接讓他強制把休假用掉了,雖然說實話,他本來的休假就沒剩多少了,巧靈回去以後,他沒了可以用掉時間的事情,少掉這層牽制以後,酗酒的情況就越來越嚴重了,蒼越孤鳴認為心病還須心藥醫,因此在飛溟出來以後,便用了各式各樣的理由,包括強迫他請病假(他覺得這絕對是鐵驌求衣的意思),讓他多了一大堆理由自願以及非自願性放長假,讓他面對飛溟。

  將那一頭長髮打理好之後,每次還是一樣,飛溟醒了之後,頭髮總是打結得很嚴重,風逍遙天天耐心地替他梳理,不過偶爾也會嫌這樣有些麻煩,而想直接將對方的長髮剪下,飛溟看見他拿剪刀了,也沒有說話,但風逍遙看了又看,最後還是一次次將剪刀放下,接著拿起梳子,再次將髮絲理順了。

  時間好像凝滯了。

  很像回到他和飛溟還不須要在醫院碰面那時,連光塵也靜止了,飛溟身上罩了一層暖黃的光暈,彷彿晴天午後。

  但是他又覺得,好像找回飛溟以後,他的時間才又重新開始流動。

  他的時間到底是從什麼時候停下的,其實風逍遙說不清楚,只是十六歲以後,他總是得靠著酒精才能度過一日又一日,無論開心或痛苦,都一樣流逝著的時光。也許該說,不是時間停止了,而是他無法繼續邁步向前,只能扯著帶有舊日痂傷的肌肉皮膚,強硬地繼續前進。

  也許打個比方來說,會像是河流之上結了冰,但冰層下仍有水在持續流動的感覺。

  現在這層冰裂了,所以他才會感到困惑。

  他對飛溟的印象一直留在那一年,蒼白而無力,時而歇斯底里,如同年幼時一般,伸手向他求助──然而在無力感重重疊加之下,最後,風逍遙一度遞出的手,還是收回了,而上面皮開肉綻的傷口,再也沒有痊癒的一天。

  現在想起來,應該這就是他最後進入警政單位的原因之一,心靈的傷他無能為力,因為他也是一直在逃避的那個,面對那時向他求助的飛溟,他最終只留下了蒼白而不敢再回首的記憶,為了弭平這罪惡感,他才想救更多的人。

  後來大火之後,他過了渾渾噩噩的幾年,酒精成癮的狀況嚴重到讓鐵驌求衣拎進了勒戒所,還進了酒精成癮的小團體,結果,反而是在鐵驌求衣的妹妹榕桂菲的幫助之下,才回到原先的飲酒量。

  然而是無法戒除的,因為酒本來就只是替代物,他似乎在哪裡聽過和「除卻巫山不是雲」非常相似的一句話,大意是說,除了唯一的那個人以外,無論和誰在一起都只是遷就,對風逍遙來說,酒就是取代那些過往他們曾把自己稱為風月無邊的歲月,就是取代飛溟而已……飛溟不在,他便喝酒,飛溟死了,他更無法停下。

  所以知道十多年前那場大火,並沒有將無情葬月燒死,他才漸漸能再次嚐出烈酒以外的味道,得回味覺,不再以酒果腹。

  就算月的情況比當年更糟了,那也無所謂,這次他不放手了,即使鮮血淋漓,即使要犧牲掉一隻手臂甚至更多,哪怕這次要犧牲他自己也無所謂,他要救月,然後照顧他。

  風逍遙是這樣想的。

  幸好,月的狀況沒有看起來那麼嚴重,甚至自己從牢籠中逃了出來。

  只是至此而後,北風傳奇也好、昔年的無情葬月也罷,都消失了。

  留下來的、劫後餘生的岳飛溟,總是相當安靜,不是小時候被其他人欺負而變得不敢說話的那種陰鬱感,而是更加被抽空的感覺。

  ──簡直像小時候看見過的娃娃一般毫無生氣。

  風逍遙無法阻止這個想法一次次彷彿針一般刺進腦海裡。

  

  

  

  

  飛溟身上有傷,雖然是已經放到不需要換傷藥的燒燙傷,還有許多殘留在手臂上的針孔,新生的那些擦傷,反而因此顯得沒那麼嚴重了。

  但是每當飛溟看到那些傷口時,總是微微皺起眉,就算風逍遙像兒時一般告訴他,這些傷口是戰鬥的證明,但或許是踩在沙發上,終究不如站在大象溜滑梯上面來得霸氣也不一定,飛溟只是望著他,表情是一片空白。

  只有在幫他洗澡時,水碰到傷口的瞬間,飛溟才會有所反應。

  但也因為這樣,風逍遙更不知道,飛溟是不是永遠不要再有反應比較好,至少這樣一來,就表示飛溟受傷痊癒了、不會痛了。

  可能是戒斷症發作了,他不曉得他為什麼想事情會這麼混亂,手在顫動著,風逍遙弄不清楚他到底是手在抖,還是整個身體都在顫抖,他能做的只是按著自己的手臂、抱著自己跪下,靠在床沿,假裝有人支撐,好像這樣他就會好一點。

  「哈。」好像終究只是好像。

  風逍遙勉強從地上半撐起身子,將自己摔上床。

  朦朦朧朧間,沒有開燈的房內,那從門縫闖進來的光線不知怎麼地越來越大,有人影搖搖晃晃地走過來……不對,是整個世界都在晃。

  岳飛溟將在床上縮成一團的人抱了起來,讓他的頭靠在自己胸膛。風逍遙慣常束起的馬尾已經亂了,岳飛溟便將他的髮繩解開,溫柔地梳理著對方的頭髮。大約是頭皮被按摩著的觸感讓他感到困惑了,風逍遙稍微抬起頭看著岳飛溟,手猶豫而顫抖地緩緩觸碰上岳飛溟的臉頰,在被碰到的瞬間,岳飛溟似乎想避而不能避,於是只是閉緊了雙眼,風逍遙見狀便馬上收手,但岳飛溟旋即將他的手按回自己的臉頰上。

  頭痛著分不清楚現實與夢境的風逍遙即便勉力撐著眼皮,仍舊認不出來眼前的人是誰,而岳飛溟的手從風逍遙的手背往上挪動,直到握住風逍遙的指尖,他往前傾身,吻上風逍遙,然後緩緩閉上眼,而風逍遙漸漸停下顫抖,睡了過去。

  ──他夢見,他和月生活在一起,月還是原本那個月,偶爾說些奇怪的話,但再也不會有人說這是病,再也沒有人要送月進醫院,他和月過著相當平穩的日子,月還說想養隻小狗小貓什麼的。一切都很好,直到鐵驌求衣踢門進來,對他說:「你準備醒了沒有!」接著不顧蒼越孤鳴的阻止,把他拖上車,載他進醫院,即便他說了再多次:「我不能放月一個人在家。」對方也不肯放他回去,接著他看見修儒,穿著白袍的修儒帶他們進去一個房間,房間裡有個人躺在那裡,白布下是灰敗的面容,他抱頭跪下痛哭。他這次也沒能救起月。

  醒來時,風逍遙滿身是汗,但身上的衣服已經被換過了。

  剛從夢境的邊界被拉扯回來時,瞬間的念頭讓他罪惡感更深,他慌忙地踩上室內拖鞋,差點便因此滑了一跤,他也不管,直接赤腳在家裡,到處喊著、找著,有時候喊月、有時候喊飛溟,然而儘管屋裡不大,他卻哪裡都沒能找到岳飛溟。

  他又弄丟他了。

  ──清醒時分,他竟想著,也許故事的結局是夢境那般就好了。

  

  

  

  飛溟還睡著。

  睡得很沉,如果沒有聽見混在空氣中的呼吸聲,幾乎要以為他會永遠睡下去一般。

  每晚都是如此。

  風逍遙有時候看到這樣的月,會躺在他身邊,輕輕拉著他的手,低聲說著:「月,這次我會保護你。」

  ──要是,能永遠留在這封閉的世界裡就好了,在這裡你不會受傷,你不用難過,我會保護你。

  

  

  

  

  然而那個櫥窗裡的娃娃屋的結局是,娃娃終於還是被某個人買走,櫥窗內也沒有永恆不變的事物。

  飛溟醒了,然後走了。

  



後面還有一篇:escape from Eden - 浣殘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