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殘香

貪看陌頭楊柳色,浣殘香流故人來。 絲蘿依依何患去?只豢琴瑟梢頭開。

兩處憑欄(下)

金光布袋戲同人‧北冥縝X硯寒清

  • 注意事項都跟前面一樣。
  • 因為是AU所以結局假設。
  • 12/17 更新校閱版。





  鰭鱗會之亂結束後,夢虯孫遭到生擒,雖然北冥縝盡力周旋,還是無法將叛軍全數保下,但這亂事畢竟拖得太久,太多事物都已滿目瘡痍,無能救治,在百廢待興、人力不足之時,讓鎮守邊關的鋒王還要管理這一眾前叛軍,實屬不智,因此他最後只勉強爭取到讓夢虯孫不死、並其他降軍交由北冥異發落,其餘的,還需要更多時間去擬定一應配套措施才能無後顧之虞,也許仍須要說服那群頑固的鮫人,或者,不只鮫人。

  要打破陳規,不會只是上位者的事。

  北冥縝在天牢裡和夢虯孫細細說明後續的發展,以及自己之後預計著力的方向,夢虯孫聽完笑了一聲。

  「沒想到,現在替我四處奔走的人,會是你。」

  「正因為我一直在你的對立面,所以,我想我應該還算了解你的想法。」

  「北冥縝,你真的變了很多。」

  北冥縝呼出一口氣,淡淡說著:「以前,經歷的事情太少了。」

  「怎樣?你現在也想要像鮫人一樣出海境遊歷了嗎?」

  「邊關還需要我。」

  「唉,說你變了,結果還是開不起一點玩笑。」

  「我也還是不知道,你說的哪裡到哪裡,是玩笑。」

  「那是自然,要是你真的聽懂了,我還會以為你是硯寒清或臭墨魚假扮的……」夢虯孫習慣性摸向腰際,然而欲星移那一柄滄海珍瓏早已被鱗王收回,他所摸到的只有硯寒清重新做給他的食袋,夢虯孫想了想,叫住本來已經打算要告辭的北冥縝。

  「喂,一事問你。」

  「何事?」

  「以前,我問硯寒清他跟你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他說他跟你不熟,那是怎樣一回事?」

  「什麼時候的事?」

  「你剛從邊關回皇城的時候。」

  「夢虯孫,為什麼你會問這個問題?」

  「嘎?不就你以前小的時候,有一次靠在硯寒清旁邊睡著了,我剛好經過看見,硯寒清就叫我不要跟別人講,我還以為你們關係很好。結果後來那一次,不只硯寒清說你們不熟,午硨磲也跟我說,臭墨魚交代過,除非公事,不要跟硯寒清提任何關於你的事。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硯寒清為什麼會說你們不熟?」

  北冥縝按著牢籠的欄杆站起來,「因為,他確實與我不熟。」

  「怎樣?現在連你也敷衍我嗎?」

  「我沒有敷衍你。」北冥縝轉過身去,「你知道我不擅長說謊。保重。北冥縝,告辭了。」

  夢虯孫看著北冥縝還是如以往挺直的背影遠離,現在的他功體已鎖,虯龍之力也不再能使用,北冥縝確實沒有必要呼嚨他,更何況只是這樣的小事,但是從北冥縝那裡得到的答案,卻讓他更迷惑,硯寒清瞞過他,可是那一次的問題,無論出於什麼原因,硯寒清都沒有必要說謊,而北冥縝也真的不會說謊。

  如果他們真的不熟,那他以前是真的看到鬼了喔?

  

  

  

  又是一年凜冬將至。

  戰後,他原想留在邊關整頓,同時也是恫嚇逃離的殘黨以及其他可能的威脅,但鱗王就卻將左將軍暫時派往邊關鎮守,而召他回宮。

  海境王宮還是和以前一樣,粗略看上去,只覺得平靜無波,但他卻感覺不同了,仔細觀察,血液一點一點冷卻的恐怖便壟罩上來,皇權之下多少血腥,與他在邊關時所經歷的廝殺全然不同,而今,他又已知階級之別的戕害,更不可能還以為鯤帝、鮫人、寶軀三脈即是海境的全部,現在看上去,整座皇宮,亦如一只笨重的水鱗燒,多少波臣的骨與血撐起這片繁華的毛骨悚然。

  北冥縝看著宮門如妖異的血盆大口,跨過門檻時,一片冰涼輕盈落在鼻尖,他抬頭剛好一點雪擦過他眉梢的痣。

  「縝兒,怎樣了?」走在前方的北冥封宇察覺到北冥縝沒有跟上,停下腳步回頭一問。

  北冥縝稍微遲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父王,落雪了。」

  被群臣圍繞著的北冥封宇不解其意,又想快些把堆積的政務處理掉,還有北冥異以及未珊瑚的事須要解決,業已單精竭慮到神思困乏,只能回一句:「是啊,瑞雪兆豐年。」

  「兒臣想留在這裡等一下,請父王先行吧。」北冥縝躬身道。

  北冥封宇愣了愣,他這個兒子,畢竟很少主動提起想要什麼,只是想起之前稱讚他有所改變的時候也好,後來在硯寒清醒來以前,北冥縝應對北冥封宇疏離時所表現的消極也罷,那些反應都曾令他感嘆許久,經此一役之後,他想著有些事情還是須要和北冥縝好好談談,但,不是現在。

  「好吧。」北冥封宇頷首後便和來接駕的群臣先離開了。

  「兒臣恭送父王。」

  北冥縝直到北冥封宇離開後才起身,仰頭繼續看著漸漸變大的雪,雪花一直往他這裡落下來,冰涼的感覺隨著時間過去,消褪了少許,積累在身上的雪不斷加重,似乎要將他往下壓入土裡一般,肩膀也好,膝蓋以及手肘,都麻痺了起來。

  他呼出的一口氣轉作白煙,融化在雪中,水氣卻藉著低溫,在睫毛上凝結出細小的冰珠,宛如淚滴一般,只是重量更沉,彷彿意欲將眼皮闔上。

  他貪看著雪景,直到宮燈點上,他才邁開步伐,久未動彈的膝蓋,只差一些便要將他扯跌,他幾下才穩住自己,想起許久之前在試膳間自己失態到必須扶著牆才能站好的過往,不由自主地嘆息。

  他以前,很少嘆氣的。

  看著這天色,卻讓他不由自主就嘆了出來,這天,很冷,這雪,現在還不大,但到明天早晨或許也會積累到小腿。北冥縝一邊走,身子一邊暖了起來,手卻仍是有些冰涼。

  快到寢宮的時候,差不多也到晚膳時分了,他以前並不看重用膳的時間,雖然軍中有固定飯點,但是他與波臣士兵的吃食並不相同,沒有一起吃的理由,接著因為誤芭蕉的女性身分,他們也不適合同食,因此北冥縝少了人盯,就經常落下晚膳,待得真的飢腸轆轆時,通常已經晚了,也沒有把伙夫叫起來的道理,讓掌理全軍伙食的伙夫睡不安寢,只會對隔日日程增添變數,因此他沒吃晚餐已是常態,不過回到皇城以來,因為有硯寒清定時送來的藥膳,所以只要在宮裡,他就會用晚膳。

  只是,現在全皇城都知道硯寒清的能耐了,雖然不曉得對方是不是仍和當初一般不願意捲入政治核心的風暴,但是他也已經不可能再回頭去當試膳官了,若是堅決不肯升遷,大概也只能選擇辭官,畢竟事情已經鬧得那麼大,再無轉圜餘地。

  懸在寢宮門前橫樑上的燈籠點亮了一方地,守衛正和人說著什麼,他走近便聽見背對他的人說:「那我在這裡等一下好了。」

  「但是殿下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回來,硯大人如今的身分,待在這裡等,實屬不妥,請交由下官轉交就好。」

  「呃、唉……我和以前一樣,只是個試膳官,哪有什麼和以前不同的身分?」

  「可是下官怕擔不起……啊,參見殿下。」

  背對他的人轉頭,看見了他。

  北冥縝走過去,雖然聽到聲音時便已確定,看到臉的時候,還是覺得不太真切,他不由得問:「硯寒清,你怎麼會在這裡?」

  「微臣參見殿下,」硯寒清向他行禮,「殿下之前的命令,微臣不敢懈怠。」

  他低頭望見硯寒清手肘上掛著的食籃,再重新對上硯寒清的臉時,心頭一緊。

  進了宮裡,從籃中拿出的還是一如既往的簡單膳食,但只要嚐一口便知費工不下御膳房做出的精緻吃食,他看著對方將竹籃蓋子闔上後,忽然說:「硯寒清,你不坐下嗎?」

  沒想到北冥縝會有這一問題,硯寒清愣了下,「微臣以前也沒坐下過,這樣於禮不合……。」

  「你之前臥病在床的時候,我也見過,那些禮節應該已經不適用了。」

  「話似乎不是這樣說的啊。」

  北冥縝看著對方不小心將反駁脫口而出後才稍微感到後悔的神情,接著將湯匙按入粥中翻攪,「你坐下吧。你站著,我沒辦法吃飯。」

  硯寒清輕輕嗯了聲,才坐在側邊的位置。

  良久後,硯寒清忽然問:「殿下,是不是已經沒辦法回到從前了?」

  湯匙又在粥表面上滑過,北冥縝才回答:「你問我這個問題,我很意外,也不知道怎麼回答。」

  硯寒清嘆了口氣,「因為要是微臣不先問,微臣怕被殿下問這個問題啊。」

  「怕?為什麼要怕?」

  「殿下不是已經替微臣回答了嗎?」

  「……原來如此。」

  「殿下確實變了很多。」

  「你也是,又或者……原本你在我面前就、嗚。」

  硯寒清握著北冥縝的手腕直接將那一杓始終沒入口的粥按進北冥縝雙唇間,接著嘆道:「是微臣的錯,殿下用膳的時候,微臣不該多說話讓殿下打破食不語的禮儀的。」

  嚥下那口粥以後,湯匙才退了出去,北冥縝說道:「抱歉。」

  「如果是以前的殿下,大概會說『大膽』之類的吧。」

  「你以前,也不會做這種事。」

  「說得也是,微臣不小心就踰矩了,還請殿下恕罪。」

  北冥縝看了硯寒清好一會兒,接著說道:「你不像在請罪的樣子。」

  「因為殿下似乎沒打算責罰。」

  「嗯。」

  雖然感覺北冥縝的反應怪異,但硯寒清大概是總算回到熟悉的環境而放鬆了的關係,又或者是因為也已經沒有什麼好矜持的了,便有些自暴自棄,意識到了方才的脫序演出之後,硯寒清逕自假裝什麼也沒發生一般揭了過去,問北冥縝:「殿下不繼續用膳嗎?」

  「你的手還拉著我,我以為你打算繼續餵我。」

  「咳、咳,」硯寒清低頭一看,發現果真如此,趕忙放手,「請殿下恕罪。」

  北冥縝看著硯寒清因低頭而露出的髮旋,接著無聲嘆了口氣道:「無妨。」並將剩餘的藥膳吃完。

  硯寒清收拾食器的動作和往常相同,不同的是現在的北冥縝卻是盯著他一舉一動,弄得硯寒清差點要失了規矩,還讓北冥縝替他接住一時沒拿穩的蓋子,不過北冥縝這一出手,便有樣東西從他手腕上脫落,掉到地上,硯寒清將食籃放在桌上,蹲下去撿,北冥縝看著他腰際兩個老件尾端的流蘇晃出的弧線,有些出神。

  「這是……鮫人的平安繩?」硯寒清拿著拾起的線絲問。

  「這是母妃給我的,一年一條。」北冥縝翻腕朝上,解開袖套上的扣子,手臂上一共有五條平安繩,只是平常都壓在袖套裡,所以看不見。

  「嗯,這個平安繩是取希望對方長命百歲的意思,一年一條,送到一百歲,殿下這條散了,微臣替殿下編回去吧。」

  「嗯。」

  燭火下,硯寒清十指靈巧地帶著線,不多時就將平安繩編了回去,硯寒清將平安繩綁上北冥縝的手腕時,喃喃起來:「奇怪……。」

  北冥縝眨了下看得過於專注而微微疼痛的眼,「怎麼了嗎?」

  「每一個家族都有自己的編織方式,微臣剛才才想起來,微臣編的這種,是祖母教的,看到是三色線就習慣性編了出來,不過打好結以後才想到,娘娘的家族好像是用五色線。」硯寒清拿著他剛編好的那條與對方手臂上的比了比,「但是這編法跟微臣使用的一樣,因此感到困惑了。」

  「是這樣嗎?」

  「嗯。」硯寒清還是先將平安繩繫回北冥縝手上,「為防萬一,還是勞煩殿下請娘娘重編吧。」

  「多謝。」北冥縝才要挪動另一手將袖套安回去,硯寒清卻自動接著替他將袖套上的扣子全數扣了回去。

  硯寒清一抬頭便見到北冥縝凝視他的專注,指關節忽然便動彈不得了。在北冥縝的手指穿過他的指縫輕扣了一下指節時,他沒反應過來,接著北冥縝的手再往上滑,將硯寒清的指尖輕輕握在掌心,在硯寒清推拒以前,北冥縝已經抱住他,他頓時嗅見了淡淡的、雪的味道。

  「……多謝你。」

  「呃、唉……殿下道過謝了,實在不必這般掛懷,殿下此舉折煞微臣了。」

  「……嗯。」

  既然知道了,倒是放開啊?

  被北冥縝突來的舉動弄得不好意思了起來,硯寒清實在沒辦法老實將想法說出,只能用剩下一手輕輕拍了北冥縝的肩膀,卻反而被抱得更緊了。

  「真的,謝謝你。」

  他真的本來還想繼續拒絕的,只是不知道為什麼,看見雪所融成的水將北冥縝的髮絲黏在一起,硯寒清就什麼也說不出來,手放在北冥縝背上拍撫著,儘管他也不解,為什麼自己會做得那麼順手。

  「殿下之前也替微臣撿過衣飾,這就算是扯平了吧?」

  「是嗎。」

  「殿下還給微臣的時候,微臣還不曉得自己是什麼時候弄丟的。」

  是了,那是在前去戰場前,北冥縝將多寶格中的衣飾交給硯寒清,硯寒清茫然地看著那個衣飾,像不認得一般,直到他說,和他腰際的一樣,不曉得會不會是他的。

  『微臣只是在想,這個不知道什麼時候掉了的,微臣一點印象也沒有,多謝殿下了。』

  那時候,聽對方這樣說,他尚且還不曉得自己為何內心一陣悶痛,便直接告辭了。

  後來,定洋軍中途反叛,他也差點就失去性命,最終雖為人所救,醒來時只看見誤芭蕉,誤芭蕉卻不曉得來救援的到底是誰,在誤芭蕉離開以後,他看著手中的衣飾,困惑了許久,不知這樣東西怎麼又落到了自己手中,也許只是相似之物,讓他誤認了而已。

  但是之後遇到硯寒清,知道對方的老件掉了時,他不由得想著可能,不由得想著也許,儘管和對方談過以後,只剩下失望,對方無意介入這場戰爭,他是想著,便也算了。

  他無權替對方做任何決定。

  對方也不欠自己什麼。

  『這個衣飾……』

  『啊,殿下竟能再找到一模一樣的……』

  並不是他找到的,而是這衣飾,不知道為什麼,總是會來到他手上。

  但是他和硯寒清說這個卻已無意義,對方無意,他便不強求,他這輩子放棄的,已經夠多了,再多一點,也沒差別了。

  只是,為什麼……

  此時他所擁抱的溫度,明明那麼真實。

  「硯寒清,我開春就要回邊關了。」

  「殿下不是才回來嗎?」

  「已經,離開太久了。」北冥縝閉上雙眼後又說:「謝謝你。」

  「殿下,真的說太多次了。」

  「嗯。」

  春寒料峭,在北冥縝回返邊關前,瑤妃又與他叮囑了一陣,卻覺得怎麼也不夠,孩子在父母心中,不管到幾歲,永遠都只是孩子,哪怕北冥縝之前已經在邊關待過六年了,瑤妃還是感到不捨,只可惜春季來得這樣早,她和這聚少離多的孩子都還沒能說上多少話。

  在離開之前,北冥縝忽然問:「母妃家族裡的平安繩,用的是五色線,對嗎?」

  瑤妃安靜了好一會兒,最後答道:「是。」

  「母妃,對不住,讓你擔心了。」

  「你……和你父王談過了嗎?」

  「嗯。」

  「釋懷了嗎?」

  「兒臣,並沒有恨過。」

  「是嗎……。此去,雖然是你熟悉的地方,但已經時過境遷,還是要自己保重。」

  「是,多謝母妃。」

  北冥縝別過父母後,去天牢見了夢虯孫,告知他事情的進展以及後續計畫,接著便帶上行囊以及隨他入皇城的兵眾一起回邊關,至於誤芭蕉,她要道別的人比較多,因此要晚幾日才會啟程趕上他們。

  離城三個時辰後,眼前即是第一個驛站,他想起來那時候,硯寒清特意送來的「藥方」便是在這裡打開的,他們一行人在驛站一邊稍作休息,一邊進行糧食與水的補給,北冥縝看著外頭的天色,又憶起那日,硯寒清欲強行卸下夢虯孫的虯龍之力,因此昏迷了很長一段時間,醒過來以後,硯寒清和他說了他以前的事,關於誓言,關於珍瓏髓,關於壓抑的情感。

  原來,在硯寒清的定義中,發誓得用到珍瓏髓。

  原來。

  他總算知道當初為什麼一提到發誓,硯寒清就連著許多天沒有出現,只有一紙短箴,上面寫著「微臣無恙」,卻是連字體都無能掩飾的謊言。

  但是那又如何?

  硯寒清,不記得他了。

  他用了六年時間,直到那瀕死一役,才一點一點想起他,但硯寒清已經忘記了。

  北冥縝呼出一口氣,在涼夜中化成白霧陣陣,讓他回想起那年鵝毛大雪鋪天蓋地而來、幾乎將他淹沒,而那時,曾經有個人將他拉入溫暖之中。

  他喝下最後一口由粗糙的茶梗所泡的茶,起身整軍。

  再次啟程的時候,天上的啟明星才剛亮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