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殘香

貪看陌頭楊柳色,浣殘香流故人來。 絲蘿依依何患去?只豢琴瑟梢頭開。

塵緣誤 上闕─其八

金光布袋戲同人‧俏如來X蒼狼

  • 有蒼→霜。
  • 本身不是霜黑,所以麻煩不要對著我黑霜或者說你討厭她,這會害我雷雙王子,請不要嘗試。
  • BGM:Rhian Sheehan - La Boîte à Musique




其八、百年好合

  

  大紅龍鳳燭燒出紅光的錯覺,空氣被燃燒而發出的細微聲響在夜裡混雜著蟲鳴,在只有一人一魔的房裡聽來清晰到不該。

  「你們人世用什麼話與祝賀人結婚?」魔伶趴在桌上問,艷紅的蔻丹甲穿過鳥籠的縫隙,頭頂有一簇黑羽的空藍色鳥兒如西洋鐘似地一頓、一頓地轉頭,彷彿困惑。

  與之對坐的俏如來放下手中書卷,想了想後回道:「舉案齊眉、百年好合。」

  「哦?你不是和尚嗎?你為什麼是提這兩個?」鳥喙在啄上魔伶的指甲前化作一朵藍色的花,從花瓣的尖端開始漸次轉為深藍紫色,像疫病一樣往花芯蔓延。

  「俏如來見了桌子,便想起舉案齊眉。」

  「那百年好合呢?年是什麼意思?」

  「人世以年計歲,大概是三百五十四個日升為一年。」

  「那為什麼是百年?」

  「百年……代指人的一生。」

  「你的意思是人的壽限是百年?」

  「非也,這只是代稱,大多數的人活不到百年。」

  「那為何要叫百年?」

  「這……俏如來想,應該只是取一個整數罷了。」

  「百年……百年以下的是什麼?十年?」

  「是。」

  瞬間,整隻鳥如滴墨入水,被染成深紫色,鳥忽然靜止不動了。

  「怎麼?」

  「公主的問題,讓俏如來想起來有句俗諺: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

  「修?」魔伶嗤笑了聲,「又是你們和尚的東西。那共枕眠是什麼?」

  「便是為夫妻,同裘共枕。」

  「你越說越奇怪了……怎麼修行以後反而有了塵念?所以你是修了百年的佛,遇到她之後,把你的百年修行都拋棄了嗎?」

  魔伶看著俏如來掩卷的手指一點一點收緊,那串刺目的佛珠發出了與破裂相仿的聲音。

  

  

  他並沒有做錯任何事,卻不知道為什麼會在見到俏如來時感到心虛。

  蒼越孤鳴看著俏如來的眼睛,好似能看透一切一般的眼睛,上次見到這雙眼睛時,有梅香與酒香,俏如來卻去討了茶水,在他倒茶時,那瞬間裂開的茶香像暈染一般,從鼻腔染上腦海,清冽的香氣點燃清明的思緒,宛如被絲絲白髮結成細雜的辮髮,再難分辨誰與誰,於是在那一時的停頓之後,纏在佛珠間的髮梢,引來他的視線,他第一次在這樣近的距離看見俏如來的眼睛,他不知為何想起來,很小的時候,他與王叔練劍最後打鬧成一團,祖王叔倚著柱子咳了兩聲,他們齊齊望向祖王叔。

  那時候競日孤鳴說,他們的眼睛很像,都是蒼穹的顏色。

  儘管是在光線不足的牢獄中,火光仍將俏如來的眼睛點亮,他倏地想明白,當時會愣在當下,是因為對方的眼睛像陽光,如果他的眼睛真的是蒼穹,那映在蒼穹中的太陽看起來是什麼樣子?俏如來想必能從他的瞳仁中看見自己,但是他卻無法,一時心迷,想著如果更靠近,不知道有沒有機會看見,才會在俏如來剛抬手便被驚動,取出匕首便割下自己的頭髮。

  金烏嵌合在蒼穹中的畫面,必定看上去再自然不過,然而終究並不相屬,他在那瞬間想看見的,猶如奢求……奢求那一段短暫的和平,而忘記他們中苗世仇,仍因為九龍地氣而於此對立,暫忘不久後,父王將要到來。

  天穹是因為有朝陽在,才會被點亮一層淺藍,既然始終隱在陽光璀璨之下,父王那感覺不如人的恨鐵不成鋼,他也很能理解,俏如來的存在,確實相當引人注目。

  比如此時,灰暗的監牢中,他那一身白還是像剛落在灰塵上的雪一樣,踩在髒污之上,仍無有汙濁之態。

  他沒有做錯任何事。

  但他為什麼要來呢?

  就和俏如來自己跑到苗王府向他自首這點一般,他同樣不曉得自己為什麼現在要到牢獄之中看他。

  『罪徒俏如來,特來向苗王投案。』那句話鏗鏘有力,讓他想起昔年下定決心回應冥醫的自己。

  一方面是苗疆國務繁忙,另一方面直到俏如來自己現身之前,苗疆的探子確實也未能探查到他到蹤跡,他沒能實現的諾言自己來到他面前,階下的俏如來恍然讓他看見當初的自己,那個焦急想挽救人民性命而許下諾言的蒼狼王子。

  ──那你現在,確實是為了赤羽信之介與神田京一而來的嗎?

  如果問他蒼越孤鳴,玄之玄以及俏如來之間,他必定信的是俏如來,然而若問苗王,他沒有信誰的問題,只有作為一國之王,他該怎麼做的問題。

  ──赤羽信之介與神田京一。

  俏如來垂首的身影慢慢地與雨音霜重疊在一起。

  宛如耳鳴一般闖進來的是自己的聲音以及宣紙上那一個隸書的霜字。

  霜白色的身影始終隱在暗處,他只要回眸就會看見,像無意飄入陰暗地窖的雪花,卻在他刻意遺忘之後,就算回頭尋覓也再不復見。

  他在心裡默唸一句靜心,想摒除所有雜念,卻唯有那一句自問,混著雨音霜同俏如來探問的句子黏著在一起。

  ──你為什麼在這裡?

  同一句話反覆跌宕、反響,到最後失真,聽來早已不似他自己的聲音,更像是記憶中那個俏如來的幻影的聲音,以至於,當真的俏如來出現時,那聲音他一時有些聽不慣,卻像是將桂花蜜攪入水中一樣,直到這次再見到俏如來時,記憶中的兩道聲音已經疊在一起,再不分你我。

   雨音霜自然是想見到俏如來的,他在雨音霜身上看見自己,那種笨拙、那種寂寞、那種想證明自己的心情,那讓她失了步調,即使需要有他或者忘今焉的陪同才能見俏如來,如此他們根本什麼都不可能談,雨音霜卻還是要見俏如來,就像如果什麼也不做的話,自己就真的一點價值也沒有了一般。

  他不由得想問雨音霜,那個人到底是怎麼拒絕你的?被拒絕以後就真的一點自己都不剩了嗎?愛情是這樣讓人盲目而連自己也找不到,如他的母后為了天闕孤鳴以死相逼嫁給父王,如他的父王為了守著給母后的諾言而將撼天闕關押在七惡牢中,如雨音霜問他,是不是她與他成婚,能換赤羽信之介自由。

  看著這樣的雨音霜,他又是為何要來呢?

  蒼越孤鳴其實知道,就算只有忘今焉陪同也無所謂,他並不擔憂在這種情況下,忘今焉可能對雨音霜做什麼,他卻還是想不通自己為什麼要來。

  『但是俏如來的去留,與王上婚禮何干?』

  這句話,到底是哪裡不對了……?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想起來?

  因為太習慣有「俏如來」在,才覺得奇怪嗎?如果是這樣,為什麼在對方投案時,他還會理所當然地決定要將他送回尚同會?還是說,是為了忘今焉認為該讓俏如來留下來時,那一瞬間的僥倖以及心虛?

  他沒能想通,以至於一向有禮的俏如來只顧著和雨音霜交談而完全無視他時,他也完全沒發現那裡不對勁,反而是忘今焉同俏如來說,大婚後兩日要將俏如來送還中原的當下,他看見對方的愣神而緊了緊掌心。

  他霎時回憶起父王還在時的一切,那時他還沒想過婚嫁之事,對俏如來的、無論氣度或容貌,也聽過許多讚美之詞,如今,是他要成婚了,俏如來卻一個人在這裡,他幾乎能輕易想見,對方的未來──假如這次回到尚同會能證明俏如來是無辜的,那麼他想,俏如來始終會是那一捧看似隨時會消失的雪,或者,是踽踽獨行走如雪虐風饕之中的背影,無論哪種,都沒有人會陪在他身邊,因為他本身就是冰霜。

  太孤獨了。

  「你有什麼話要對王上講嗎?」

  忘今焉這一句話出口後,俏如來像才想到他一樣,蒼越孤鳴以為對方也只會是一句淡淡的無,至多,如同回答雨音霜時,那佯作思考的猶豫,已是給了他最大程度上的熱度,俏如來卻是轉而對雨音霜發出了疑惑。

  「明日,我便要與苗王成親。」

  他原還陷在舊日的回憶裡,雨音霜的回答卻將他拉回現實之中,他不是蒼狼王子,再也不是,現在的苗王是他,沒有誰護他於羽翼之下,因著他本身就是那要將心愛之人護得安然的雄翼,無畏風雪暴虐。

  「原來如此,俏如來恭祝兩位,百年好合。」

  他沒有任何一句話,是針對自己說的。

  真奇怪啊。

  如果他蒼越孤鳴不是苗王,或許連投案時的那一段對話也不會有,彷彿他們的初見,俏如來在下首,而他在父王身邊,他聽著他們的對話,他和俏如來之間,沒有半點交流,他是苗疆的王子,並不是、俏如來要交涉的對象,他們連一句話的空間以及理由也沒有。

  也許真的只不過是,因為那個幻覺才讓他產生了親近的錯覺,他們原來,就不曾有過多少交集。

  喉間乾渴,他不知道自己為何失語,直到雨音霜早他一步道謝,他才想到要複述──否則,他要說什麼好?

  一瞬間有了想要將一切與他傾吐的衝動,他想說,他原該是最期待婚禮的人,他想說,但是這一切其實都不是他要的,他想說,其實我相信你,他有太多話想說,但他只是在俏如來看了霜一眼後,於離開時瞥向他。

  他一個人回到寢殿後,不知道為什麼,又想起了在龍虎山時飛入火光中被焚燒殆盡的蛾,他的悲與喜,全繫於光的一明一滅,然而,那火,卻不會因他的靠近或遠離而有所改變,即便奮不顧身地將自己投入其中,火還是火,不曾為他的墜落與喪命施予半分憐憫,當初,父王也是這樣的心情嗎?

  沒有愛情,只有條件交換的婚姻,不管父王待母后如何好,最後仍是換不來一點什麼,而蒼狼的存在,也只是提醒母后那些不堪回首,所以他連一句話也沒能得到,母后的墳塚孤立在流螢谷,他也曾經以為,是母后喜靜,在父王百年後,也會去流螢谷陪母后,但原來一切都是他的自以為。

  他強自壓抑的一切如俏如來的幻影,在被說破以後如影隨形,他時不時會將面容模糊的母后代換上雨音霜的臉,面對一個不愛自己的人,婚姻什麼也不能代表,然而,他原來,就不奢求對方的愛,不過是想換對方安然無恙,不過是,想護對方在他看得見的地方周全。

  但這會否也與父王相似?

  是不是,也會走向和上一代相同的路?

  而且這一次,再沒有王叔與祖王叔,去護佑他孩子的童年,而他自身、只要看著那孩子就會想起,他的母親所心心念念之人的面容。

  蒼越孤鳴呼出一口氣。

  他從來就不是想從雨音霜身上得到什麼,所以當對方以條件交換的方式要和他成親時,他不由得將自己與父王的面容也重疊在一起,原來,他所傾慕的女子,比他以為的、還要更不了解自己。

  那麼,這樣的婚姻到底還有什麼意義呢?

  雨音霜不會懂,那句話,除了明白點出他們並不相知以外,也是傷害了他、將他打醒。

  是他試圖,在短暫的望見後,將兩條平行線牽扯在一起,卻忘了,與他並行的這條平行線,或許,陪著他,才是在傷害她。

  他不願自己的存在反而成為對方悲傷的來源,如母后那即使努力一點一點滌去記憶的塵沙,也唯有哀愁駐留的容顏,他亦不願,如此一來就真的再也不可能看見真實的蒼越孤鳴的雨音霜。

  他望著牆角,只有光所照不亮的灰色,沒有佛珠相錯的聲響,以及那聲分明是假的「蒼越王子」。

  他忽然很希望,俏如來能參加明天的婚禮,隨後又覺得這個想法可笑至極。

  明天啊……

  蒼越孤鳴仰躺下來,身後的辮髮散在床上,藉著燭光搖曳,帳頂的顏色也跟著不斷改變,卻無一瞬是明日大喜要用的正紅色。

  雖然不曾見過,但聽聞,正紅是正妻才能使用的顏色。

  與其說,在雨音霜心中自己並不會是第一,倒不如說,自己從來就不在她心中。

  即便是夢幻泡影也好,他懷念起俏如來的聲音了。

  「俏如來……」

  ──我希望明天不要到來。

  如此便能維持著被俏如來所祝福的百年好合此一假象。

  ──但也希望明日早點來到。

  這樣,就能早點讓他愛的人得到幸福。

  「俏如來。」

  蒼越孤鳴翻身朝內,腦海裡跑過眾人張燈結綵著將苗王府點綴上大紅色的畫面,洋洋喜氣猶如翻飛的血紅紗緞,慢慢將他淹沒、以致窒息。

  他看著自己反手握著的紅緞從掌心中流逝,最終,紅繡球落在地上,他的視線隨著繡球的滾動而去,直到停留在不過兩步之遙的某個人腳邊。

  他緩緩抬頭,卻見自己的一束辮髮握在那人手中。

  是白色的,救過他的人……。

  「無論,你的未來將要通往哪條路,在每一條路上,都沒有孤王的存在。正因為孤王知曉,這一天才必須到來。」

  他所珍惜、愛重的那個人,看不見他,自然不會意識到他將被如何傷害,但也是如此,他愛的人,才能毫無顧忌地、得到幸福。

  蒼穹的顏色,始終取決於金烏,但是蒼穹,沒有能力影響金烏的本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