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殘香

貪看陌頭楊柳色,浣殘香流故人來。 絲蘿依依何患去?只豢琴瑟梢頭開。

浮生若夢 貳之一

金光布袋戲同人‧戮世摩羅X煞魔子X戮世摩羅



  自從燒了酒泉寺之後,煞魔子不知道是第幾次在鬼祭貪魔殿內的迴廊園中看見戮世摩羅了,他手邊總是放著一罈封紙完好的酒,月光照耀下,黑色的指甲上有細小的光點隨著他的食指一下一下點在封紅紙上而閃爍著。

  鬼祭貪魔殿座落的位置是原本的靈界,不知道是因為術法或者什麼因素,這裡不只四季如春,也一直都是晴日,在沒有雨的狀況下,花卉還是能存活,也因此,唯一能推知時日的天象,便是月相,而戮世摩羅似乎也沒有特別挑時間,似乎是想到就隨時跑到中間的石桌椅去坐的樣子,天漸漸涼了,空氣中竟隱約有著潮濕的氣味,煞魔子頓了頓,明知道不會下雨,還是多看了戮世摩羅一眼,不意卻與對方視線相交。

  完了。

  他心裡喀噔一聲,趕忙轉身要走,走了兩步卻已舉步維艱。

  煞魔子僵硬而極其不願地轉頭,看見戮世摩羅就站在他身後,自己的披風被纂死在他掌中,他嚥下口中的唾沫,殘響幾乎要敲破耳膜。

  「帝尊。」

  「喂,你這樣不出一聲看我看那麼久是怎樣?是我太帥還是嫌我難看你也說一聲,別讓你帝尊我以為你又要殺我好不好?籠罩在不知道你何時會出手的不安之下,啊,我連一罈酒都不能好好喝了啊你看,若是要相殺,早點講一講約個時間你帝尊我隨時奉陪好不好?」

  「帝尊又沒打算要喝酒。」

  「是喔?你怎麼知道?」戮世摩羅姆指往身後一指,「不然我放一罈酒在那裡是放假的喔?」

  煞魔子不耐煩地憋下一口氣,轉正身回道:「帝尊從來就沒喝過。」

  「煞魔子,真看不出來啊。」

  「煞魔子不明白帝尊的意思。」

  「我到今天才知道原來你暗戀我暗戀到內傷,所以才跟蹤我、緊追我的一言一行不放。」戮世摩羅同情地拍了拍煞魔子的肩:「放心,我不會告訴別人和別魔的。」

  「帝尊!」

  「唉,不要惱羞成怒嘛,暗戀這種事情一點也不可恥,沒什麼好瞞的,雖然說你這樣好像變成明戀了,啊……真是抱歉喔。」

  「帝尊,」煞魔子強壓下憤怒道:「煞魔子沒有暗戀帝尊!」

  「好好好,我知道,明戀聽起來太拗口,要繼續維持暗戀嘛,我可以理解,只是說,親愛的煞魔子啊,你現在有把柄在我手上了,你是不是應該拿點什麼來給我作封口費啊?」

  「帝尊有命令可以直說。」

  「唉,這不是命令啊,這是你欠我的懂嗎?這是補償。」

  「抱歉,煞魔子看不出帝尊有任何需要補償的地方,而且煞魔子也已經說過了,煞魔子沒有暗戀帝尊。」

  「是喔?」戮世摩羅略一偏頭,眼罩上的珠子撞出清脆的聲音,「那你為什麼要臉紅?」

  煞魔子的手緊了緊,要說緊張不是沒有,但照對方的視力根本看不見自己的臉,更別說如果真的有臉紅這件事,也絕對是被氣的,而沒有其他原因。

  但他不可能這樣回答,那只是為戮世摩羅提供更多可供他繼續胡言亂語的素材而已,他必須更加沉穩,必須思考要如何……

  「唉,我是個很好的帝尊,所以我很能理解你的害羞,沒事,你的帝尊我不會為難暗戀到我的魔,知道你不好意思,這個問題不回答不算你忤逆,放心。」

  自以為寬容的語氣以及拍在肩上的手都讓他煩躁不已,他才正要因為衝動而揮開戮世摩羅的手,對方卻猛然靠近,他瞠大眼還不及出手已被按住而無法動彈,已經逾越了他生平與人最短的距離以後,戮世摩羅還在繼續接近,所有的術法在他腦中跑了一遍,他卻什麼也沒能抓住,腦海裡連空白也不存在,是以用了太多時間才分辨出錯過幾乎相貼的鼻尖到耳下的聲響,是拖得綿長的呼吸聲,刺耳得宛如生生劃破空氣一邊,清晰到好似全世界只剩這一道聲音:「很香。」

  氣息一吸一吐擾動頸邊的氣流,汗毛有些被撫摸的感覺而忍不住想縮起脖子,防在一人一魔之間的手臂卻突然被拉著往前,撲上帶了點潮濕的空氣,在夜裡,腳步聲更形明晰。

  戮世摩羅拉著他往回走,是出鬼祭貪魔殿的方向,「帝尊!」

  「噓,安靜。」戮世摩羅停下來,食指封住他的唇,「這個時間被魔看到我跟你拉拉扯扯,你的暗戀計畫可是會功虧一簣的。我這可是為你好啊,煞魔子。你看我都對你那麼好了,要一點封口費不為過吧?不是命令,對你來說更稱不上是威脅,畢竟能跟你暗戀的人在一起,這應該反而算是福利吧?你看,我真的很善良對吧。」

  戮世摩羅的食指像蜻蜓點完水後的離去,指節一彎往上挑開煞魔子在方才掙扎中扎到眼的髮絲——煞魔子旋即想起來,所謂蜻蜓點水,原是在產卵,而欲抬手抹去嘴唇上的觸感,戮世摩羅的視線卻令皮膚產生了乾痛的錯覺,他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動彈不得是為何,只知道這方便了戮世摩羅繼續將他拉出鬼祭貪魔殿。

  「敢問帝尊到底想做什麼?」

  「夜遊啊,這樣明顯的事你也要問,親愛的煞魔子啊,你的眼睛真的有張開嗎?現在戴眼罩的人好像是我欸?我聽說異色瞳減損的是聽力而不是視力才對啊,還是說你是乾脆整組都壞去的?唉,現在,我連你們的健康管理都要做了嗎?真累啊,你應該很能體會的,對吧?」

  「煞魔子不知道帝尊到底想講什麼。」

  「我想說啊,我們應該趁著這個機會好好放鬆一下工作的疲勞緊張,順便增進彼此感情,至少讓我有可以有自己安心喝酒的機會嘛。」

  「帝尊要是這麼想喝酒,煞魔子並不覺得有什麼可以阻止帝尊。」

  他隱約感覺捉著自己的手有些許移動,卻來不及辨明,他們已經到了中原,遼闊的荒野上有星點綴天,月亮不是藍色的,但夜空是一種混濁的深藍色,平常總是多話到令人煩躁的戮世摩羅安靜得像什麼暴風雨前的寧靜一般,反而使煞魔子頭皮發麻、不由得繃緊神經以對。

  像拿著逆神一樣自然而然拉著自己的手,到底是怎麼回事?

  然後,忽然停了下來。

  幾乎要漫到腰際的雜草因著他們行進所帶起的風而往前,因此在倏忽停滯的衣服上刮出了聲響,煞魔子才要開口,手臂隨即被一捏,他瞪著戮世摩羅的後腦杓,然後,看見一點熒熒綠光從他肩上飛起,然後是左邊、斜前方,綠色的光點一閃一閃,逐漸凝成一大片,將昏暗的視野照亮,戮世摩羅就拉著他停在原地,直到他們被螢光淹沒。

  潮濕的氣味混在螢火蟲的光點中,他們像成了背景一樣,只有這些飛舞求偶的短命蟲子是舞臺上的主角。

  戮世摩羅又拉著他繼續往前走,只是步伐顯然慢上了許多,煞魔子不曉得他到底要幹嘛,只得跟著走,明明是經常因為一時不順心就順手殺去無數兵眾的惡魔,卻特意避開螢火蟲的行跡,那樣多飛舞的光點完全沒有被他消滅半點,野草原先就割扯著他的行進,如今在戮世摩羅緩下步伐後,更加窒礙難行,好幾次險些因為用力過猛撞上戮世摩羅的背脊。

  螢火蟲求偶的明滅光點也擾亂了他的視覺,殘留的光印在每次眨眼之間,他漸漸感到頭暈,一時恍神,身形被往旁一帶,卻莫名落入戮世摩羅懷裡。

  話說回來他到底為什麼這個時間不回去睡覺,非要被那小子拉出來不可?

  莫約是疲勞加成,煞魔子並沒有注意到他此刻靠著休息的是哪裡,只是在自我質疑中,越來越睏。

  「喂,只是好心扶你一下而已,你會不會躺得太順便了?怎樣?就這麼喜歡我?雖然我是不介意有魔喜歡我,不過我和你不一樣,我對野戰沒有興趣,從出來到現在已經被蚊子叮了好幾下了,難道說魔不怕被叮嗎?」

  煞魔子皺著眉按著對方胸膛起身,「抱歉,煞魔子沒有這麼晚還醒著在外面亂跑的習慣。」

  「哇,這算起床氣嗎?原來你都很早睡,我真意外啊。」

  「煞魔子不知道這為何讓帝尊意外。」

  「我以為你都工作到深夜啊,否則照你交給我的資料,如果不是因為熬夜精神不好,怎麼會那麼隨便呢?」

  「……帝尊對哪裡不滿意?」

  「煞魔子啊,我跟你說,要偷懶呢,就不要留下那麼明顯的痕跡,你一定是做錯事馬上去自首的那個……雖然對我有差別待遇,我知道,唉,我可以去跟先帝說說你到底對我多糟嗎?雖然說,要是跟先帝說這些,聽起來很像在抱怨嫁過來的媳婦啊。」

  「帝尊,請自重。」

  「自重,我哪裡不自重了?娶你是不自重嗎?是你不自重還是我不自重?你帝尊我完全不懂你把自己貶低是要做什麼,放心,我不會因為你是魔世嫁來的就對你比較不好,這樣我也不能服眾嘛。」

  「煞魔子沒有要嫁給帝尊!」

  「我也沒說要娶你啊。」戮世摩羅伸手拍了拍煞魔子的肩膀,順手捏了捏他的臉頰,馬上便被揮開。

  戮世摩羅拉著他繼續走,草尖上的雨露被月光與螢火點亮,他們像走在一幅撒了金粉、銀粉的畫作中,只是這畫作,還有鞋子踏過雨後泥濘的拖沓,還有空氣中殘留的雨水氣味。

  以及蟲鳴的聲音,擾得他更睏了。

  一旦意識游離在恍惚與清醒之間,眼前的光景就像夢一般,讓他想起很久以前剛進師門時,和師兄一起去鬼市的事,煞魔子的步履越來越慢,最後撞到了戮世摩羅背上也沒起來。

  戮世摩羅的虎口已經從煞魔子的手臂下滑到手腕上,煞魔子就在他背上睡著,呼吸聲漸漸綿長而輕,戮世摩羅靜止了許久後才緩緩低頭,一對螢火蟲繞著彼此飛,直到最後雙雙落到草上。

  然後,他將煞魔子背起。

  在變得沉重的腳步聲中,他聽見煞魔子在他耳邊那句含糊的師兄。

  「你真的很笨……你是不是之前被保護得太好了啊?」他喃喃自語著,髮絲被煞魔子下意識為自己找尋一個更舒適的位置的動作所牽動,擦過耳邊。

  睡著了的煞魔子自然無法回答他,沒有對答,他便也不再說話了,再繼續往前走,走到螢火蟲都沒有了,他才看見那座令人懷念的城門,雖然看上去比酒泉寺的狀況好,不過寫有「霹靂城」三字的牌匾也是帶著諸多歲月的痕跡、以及荒蕪的灰塵,戮世摩羅推了兩下沒推開,又踹了兩下,最後拿出逆神。

  「好歹我也是前任城主,門都敲了沒人來應門我破個門也不為過吧?是說,最後走的到底是誰?居然還記得要關門,關了門再翻牆出來的嗎?啊,算了。」戮世摩羅鬆了鬆筋骨,然後從門縫劈開,再一踹門,城門總算開了。

  「我可是只有砍門閂啊,雖然我親愛的舅舅他大概也沒餘力關心這點事了。」戮世摩羅回頭望一眼昔年鬥武之處,彷彿還能看到一個長不大的小和尚和一個長不大的大和尚在那邊載歌載舞,他笑了聲,走進城門時輕聲唱起了當年常與師兄一起唱的歌。

  歡快的歌曲迴盪在無任何燈火的城內,藉著月光不充足的照亮以及風吹起的沙塵,聽起來詭譎不已,戮世摩羅卻像全無所察,繼續邊唱邊走回他擔任城主時所住的房間。

  直到把煞魔子放上打理好的床以後,他坐在床前的交椅上單手撐著頭,藉著燭火看煞魔子的睡臉。雖然猜想對方應該習慣平躺,卻刻意把他擺成側躺,煞魔子抱著懷裡的骷髏頭,少許髮絲滑下鼻樑,髮尾被他的鼻息輕輕吹動著。

  以指尖將髮梢挑開時,他才注意到對方的額飾卡在枕頭上,讓煞魔子似乎睡得不太安穩,鬼使神差地、他稍微起身,沿著額飾摸索到他後腦杓,要拆下額飾時卻扯到頭髮,指尖還留在對方滑順的髮上,順著髮流往上到梳綁處,幾乎不需要怎麼出力去壓、便能摸清楚他的頭型,顯然是綁太緊了,幾乎沒有思考,他便將煞魔子髮上的束繩全部解開,也順利取下額飾,煞魔子嚶嚀一聲,卻是往他這裡靠。

  那一點、在他嗅見煞魔子身上那熟悉的氣味時所下的迷藥,非常有用,就算像現在這般,將他拉起、躺在自己腿上,煞魔子也沒有醒過來,戮世摩羅按摩著煞魔子的頭皮時,又聽見他的夢囈。

  「欸,我說你,下次夢話就算不說帝尊,改說師父也好吧?」他又捏了捏煞魔子的臉,再一次被揮開後,煞魔子卻翻身朝他懷裡。

  「怎樣?你帝尊的大腿很好躺是不是?」順著那髮絲的指尖一挑,一縷髮沿著指甲落在皮膚與指甲間的凹口,翹起的髮尾正好與他眼罩上的髮辮相接,燭光搖曳下,辮髮中似有幾絲與對方的髮色相同。

  「煞魔子,你可聽過,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戮世摩羅將煞魔子半要覆面的披髮順到他耳後,另一手由始至終都按在倚於床柱的逆神劍柄上,只消一握、一抬,本就已被他拉下的圍巾中露出的纖細頸項,只消一下,便再無能支持生命的流動。

  枕在腿上的,是生命的重量。

  只消一下,這一切就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