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殘香

貪看陌頭楊柳色,浣殘香流故人來。 絲蘿依依何患去?只豢琴瑟梢頭開。

善予食

金光布袋戲同人‧北冥縝X硯寒清




  

  

  入宮以來的每一天都很相似,晚膳以後,還在成長期的皇子們也經常遣人、甚至自己前來向御膳房要求吃食,最初雖然覺得煩得很,都這種時間了,食材用罄不說,就是灶火也早已熄了,要重升還得花上不短的時間,耐不住的輪值小官經常為此從皇子那處受了不少為難,久而久之,他們也習慣多準備些可久放的吃食小點或容易處理的食材。

  雖然硯寒清不屬於御膳房,不過試膳官和御膳房的權責範圍更相近些,一次輪值官家裡臨時出了事,他便代替對方留下,然後到早膳時,他看見送膳官一併拿回來的食器中,有一份食物全然沒有少,那時硯寒清便留了心,有次他裝作不經意似地問相熟的送膳官,那份經常被原封不動送回的膳食到底是送給誰的,得到了一個意外陌生的名字:皇三子,北冥縝。

  這個名字從來沒有出現在來索取宵夜的名單當中,印象中,他也不曾從其他官員的閒聊中聽到這個名字。

  皇三子,北冥縝。

  他默默咀嚼著這個名字,也留心起關於對方的傳聞,但除了不受寵以外,也因為不受寵而甚少關於他的傳言。

  是膳食不合胃口?是得了胃病?是有自己的小廚房?

  三皇子的事令他莫名在意,在意到原本已經開始厭煩的試膳生涯也忘了要厭煩,不去在意那些嬌慣的年幼皇子們對吃食的奇怪要求。

  等到意識到的時候,他已經做好了一小盒糕點,盛在食盒裡。

  「唉……。」

  他放棄似地提著食盒走了出去,做菜原也不是他的職責,遑論這些吃食,不過是看著其他食官經常趕工之下,無聊之餘不小心學會的罷了。

  現下的人生相當平穩無波,沒有令人煩膩的職責在身後追趕,也不須要站在眾所注目之處,不被期待,也無須擔心。

  這就是他想要的人生,或許以後,養點鵝什麼的,和妻子一起住在小茅屋裡,悠悠閒閒地度過餘生也不錯。

  他還有什麼好嫌棄的……他會進到皇城擔任試膳官,不就是達成這個結局的第一步嗎?

  大概只是因為落差太大了,他才會忽然懷疑,現在的人生真的好嗎?

  入夜了,有風吹涼,月夜下夜櫻散開成一片雨撲在臉上,他停下腳步等著那陣風過去,卻忽然被撞上,他雙手往下一扶,看見了個全身是汗的孩子,臉上還黏著花瓣。

  孩子一邊反手抹掉花瓣、一邊看了他許久,「我沒見過你,但我想你該向我行禮。」

  「呃嗯,抱歉,」硯寒清趕忙鬆手,「微臣硯寒清,剛入宮不足一載,不識得尊駕容顏,還望恕罪。」

  「不是只有你。」孩子抬手抹開臉上的花瓣,「認不出我的人很多。」

  珍珠白的髮絲夾雜著幾綹霧藍色,和他聽說的形容很像。

  「微臣見過三殿下。」

  「你認得我?」

  「微臣有幸聽聞過對殿下形容的描述。」

  「喔,這樣。」北冥縝點點頭,「那我要回去了,請。」他一點頭便要前行,硯寒清卻忽然喊住他。

  「殿下。」

  北冥縝回過頭看他,「何事?」

  「請問殿下用過膳了嗎?」

  「沒有,」北冥縝想了想,「用膳時間似乎過了。」

  「請問……那殿下便不吃了嗎?」

  「烹煮過的食物冷了以後不好……你還有什麼要問的可以快點問完嗎?我想回去了。」

  「打擾到殿下真的非常抱歉,只是見到殿下經常沒有用膳,惶恐多時,不曉得是不是膳食不合殿下胃口。」

  「沒有不合胃口。」

  「所以殿下不吃的原因是……?」

  「不是跟你說就時間錯過了,冷掉的熟食我不吃嗎?」北冥縝不耐煩地回道。

  被對方太過直接的回答弄得愣住,他完全沒想過這個原因,嘴巴自顧自地就問了:「殿下餓嗎?」

  「餓啊。」

  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北冥縝已經就著他的手吃下了最後一塊糕點。

  「殿下,其實,殿下要是肚子餓的時候可以遣侍官到御膳房。」雖然他的建議可能會換來其他官員哀怨的眼神,不過看北冥縝的身子也應該是在發育期才對,這樣有一餐沒一餐地吃,對身體很不好。

  「為什麼?」

  「這……御膳房會準備吃食給殿下。」

  「為什麼過了用膳時間還要讓御膳房做飯菜?」

  ──殿下真是問了個很好的問題啊,其他皇子竟然完全沒想到過。

  什麼的,他怎麼可能這麼說。

  硯寒清拭掉手上的糖粉,「因為讓殿下吃飽,是御膳房的職責。」

  「所以我吃飽是履行你們的職責?」北冥縝似懂非懂地問。

  「是。」雖然他不隸屬御膳房。

  「嗯……可是我每次練習完都過用膳時間了。」

  「這樣,微臣吩咐御膳房晚一個時辰送膳可好?」

  「一個時辰過用膳時間了。」

  「殿下何時用膳,那便是用膳時間。」

  「你的說法,我沒聽過。」

  該怎麼解釋呢……硯寒清思考著,然後問:「剛才的糕點,殿下喜歡嗎?」

  「沒有喜歡不喜歡。」

  那是什麼意思?他記得他吃過覺得味道還過得去啊?

  「那跟晚膳相比,殿下喜歡哪種?」

  「都一樣。」

  「並沒有覺得哪種比較好吃、合胃口嗎?」

  「就是食物而已,我吃不出差別。」

  雖然並不是說真的對自己的手藝充滿如何的自信,但被這樣說還真的很傷廚師的自尊心,或許是他還太年輕,沒能好好磨去稜角,所以他才會說,「那以後要是殿下沒用膳,微臣便做點吃食給殿下好嗎?」

  「好。」北冥縝說完打了個噴嚏。

  「請恕微臣僭越。」硯寒清用乾淨的手帕擦掉對方臉上的汗與花瓣。

  近看更覺得,那不過是一張小孩子的臉,因為運動而變得紅撲撲的,除此之外,並沒有如同遇到其他皇子時,食官表現的那樣遇到洪水猛獸的感覺。

  整個花季,硯寒清除了試膳官的工作以外還多了一項任務,就是以藥入膳,做一些好消化又富營養的小食給北冥縝。

  直到北冥縝因為被勒令要準時用膳,膳食沒再剩下以後,硯寒清也沒了理由再做小點吃食過去,那時剛巧花事盡,但他卻未曾得到北冥縝一句好吃。

  於是,鑽研廚藝意外成為他的一個習慣。

  許多年以後,已有封號屬地的北冥縝再回到宮中時,不知道是邊關供食不穩或是何故,總之,硯寒清注意到他又開始落下膳食了。

  他無奈地替對方準備宵夜,順便免去了他與夢虯孫之間的衝突,但是對於那份吃食,北冥縝還是什麼都沒有說。

  硯寒清實在很在意,都這麼多年了,自己的廚藝應該有進步才對。

  等到注意到的時候,他又已經做好宵夜了。

  他不由得質疑起自己的人生到底出了什麼錯處,北冥縝是目前唯一對他無所求的人,為什麼看對方離開時,他卻感到心虛,他明明不欠對方什麼……他那個時候,對北冥縝的口氣是不是很差?他忽然又想。

  所有人接續擠進他的試菜間,每一個都要求輔佐、要他走進光裡,毀去他平穩的生活以及實現田園生活未來的可能性,只有北冥縝不是為了這點,但他卻耐不住性子,只對他不耐煩。

  「唉……。」

  是說,跟找時間道謝相比,微臣更希望殿下能準時用膳啊。

  硯寒清百般無奈地提著宵夜去找北冥縝。

  在北冥縝的要求下,他原打算站在一邊等對方吃完就將食器收回去的,如今也只得坐在一邊看對方用膳。

  直到北冥縝吃完,硯寒清在收拾時一直想著他該怎麼問,北冥縝卻忽然說:「之前你送宵夜那次,北冥縝很抱歉。」

  「殿下言重了。」

  「不,是我太衝動。」

  「殿下……無須太過自責,倒是微臣有一件事想向殿下詢問。」

  「何事?」

  「殿下覺得,宵夜和晚膳相比,哪個更好吃一點。」

  「對北冥縝而言,都只是食物,吃不出來什麼好不好吃。」

  這是對廚師的挑戰嗎……!

  「但是因為是你特意做的,我比較喜歡吃。」

  硯寒清低頭收拾好食盒,從懷中取出手帕飛速地抵住北冥縝的唇然後食指按進去,北冥縝困惑地將對方捻在手帕中的圓形物咬進口中,然後皺起了眉。

  硯寒清折好手帕後,北冥縝乾澀的聲音說:「好甜。」

  ……明明吃得出味道不是嗎?

  「這糖,有益於舒緩疲憊。」

  北冥縝點頭說:「多謝。」然後就在硯寒清想著『不要微臣說什麼都信好嗎?鋒王殿下,你這樣很容易被騙啊。』的時候,北冥縝又繼續說:「以前有位膳食官也會做小點讓我吃,就因為我經常忘了用晚膳,你們做的東西,雖然我吃不出好不好吃,但是吃起來,都感覺很舒服,我很喜歡。……你的臉從剛剛開始就很紅,現在更紅了,是發燒了嗎?」北冥縝伸手想碰碰硯寒清的額頭,卻被閃過。

  「啊……抱歉,是北冥縝踰矩了。」

  「殿……下……」硯寒清低著頭,不再看向北冥縝。

  「是?」

  「晚膳還是請殿下按時吃。」

  「抱歉,是我又造成你的困擾了。」

  「殿下希望的話,微臣並不是只能做宵夜的。」

  北冥縝想了想對方的話,然後問:「你是說我可以在其他的時間吃到你做的吃食嗎?」

  「……是。」

  「如果不會太麻煩你,多謝。」北冥縝呼出一口氣,「我本來很擔心是不是被你討厭了……」但話還沒說完,卻被用摀住了口。

  「抱歉,請恕微臣僭越。」

  北冥縝一臉困惑地看他,但硯寒清避開了視線,所以,北冥縝伸手向他髮際時他沒能避開,他慌亂鬆手,卻見對方手上捻著一朵夜櫻。

  「失禮了,看到花想起很多事情,就直接取下來了。」

  「殿下,微臣先告退了。」

  「呃、硯……」看著對方火速離開的背影,北冥縝又嘆了口氣。

  「果然是被討厭了嗎……」然後他又復看向手中的花,「不知道那位膳食官是不是還在御膳房?」

  北冥縝不知道,提著食盒疾走的硯寒清第無數次自我厭惡起來。

  今年的夜櫻,又盛開了,漫開一片花雨,與十五年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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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去休養之前想說反正之前的文也沒時間修了,就直接放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