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殘香

貪看陌頭楊柳色,浣殘香流故人來。 絲蘿依依何患去?只豢琴瑟梢頭開。

塵緣誤 上闕─其六

金光布袋戲同人‧俏如來X蒼狼

  • BGM:梶浦由記〈Hear Our Prayer〉。
  • 有些許默杏。





其六、冰凍三尺



  「要救蒼狼王子?」俏如來的睫毛微幅搧動了一下。

  還是那一棵血色琉璃樹,風吹動著琉璃串彼此敲擊出清脆的聲響。

  默蒼離連眉也不曾一抬,依舊低著頭擦拭手中的鏡子。

  「有難?」聲音清冷,聽不出是無所謂或是責怪。

  「無。」手中的念珠躍出輕微的響聲,俏如來故作無意垂下的視線對上自己的手,那一點細微的顫抖正好讓琉璃的聲音掩過。

  「若是還不清楚,你隨時可以自盡。」

  「是,徒兒明白。」

  ──他完全被師尊看透了。

  俏如來從來沒有思考過要去救蒼狼的可能,這犯了他不該犯的大忌。

  一視同仁的捨,以及一視同仁的不捨,他避開他所不願捨而捨之,便使得不捨的可能性造成盲點。救下蒼狼之後對局勢的有利也未曾想過,這不堪的盲點直接點出了對於蒼狼,他抱持著的情感並非一視同仁。

  「……現下何人可用?」默蒼離忽然問,像是給他的最後機會,或者,捻熄他最後的僥倖。

  「風間始和雨音霜,他們既不是苗疆人、也不是中原人。」

  「怎麼做?」

  「請託冥醫前輩,請他們去保護蒼狼王子。」他維持著素往說話時的口吻速度,呼吸卻變得很困難,卡住了什麼似的,每一次發聲都變得更加艱難。

  「去吧。」

  「是。徒兒告辭。」俏如來躬身行過禮後便離開。

  杏花君自樹後走出,「俏如來若是剛才說錯了任何一句話,你便會放棄他吧?」

  「這只是開始。」

  「若是當初……」

  「杏花。」

  「不要這樣叫我!」

  「俏如來不是默蒼離,更不該是策天鳳。」

  「蒼離啊,你……」

  「你該動身了,杏花君。」

  杏花君似乎還想說什麼,最後卻呼出一口氣,「知道了。」

  默蒼離看著鏡子裡映照出來的自己陷在從樹枝上垂下的琉璃之中,始終沒有去看俏如來離去的方向,而杏花君的腳步遲遲,他想裝作聽不見也無法,原想說一句去阻止或者刺激的話,事到如今他還是沉默,杏花君會走上這條路,哪怕步履遲疑,方向仍不會改變。

  朝著他算計好的結局前行。

  

  

  

  

  

  

  在競日孤鳴負傷離去以後,夜裡的冷風一直吹,將門窗吹得如鬼魅與幽魂的訕笑低語,更襯得孤寂縈繞於身,徹夜不去,他終夜聽著這聲響,心想,這樣沉重得令人窒息的空氣,競日孤鳴如何心安,父王又是如何戰戰兢兢,不曾靜心。哪怕一切恩怨塵埃落定,王宮裡的風還是照樣吹著,揚動沙塵,不曾停歇,無半點情緒。

  過往他不曾思索過,因為幾乎未曾失眠,當一切變數都還沒發生前,他在北競王府被諄諄教誨著要作息正常才能長成王叔與父王那般,即使不曾如此,祖王……競日孤鳴裝病裝得太久,鎮日昏睡的時候不提,也會盡早就寢,故而他鮮少熬夜,作息正常得讓王叔笑他也是個小老人了,後來在撼天闕那裡,初時確實夜不成眠,卻隨著事情越多以及傷勢累積,身體自動自發因為精神的過度勞累以及因傷而起的發熱昏沉,導致後來他沾枕即眠。

  他原以為復仇該是件痛快的事,然而到最後,原來復仇成功了,他仍不會有放鬆的感覺,肩上的重擔仍在,他甚至並沒有開心的感覺,更像被按著頭壓進深海裡,他想起來,那一層浮在月凝灣上的月光,以及幻影中彷彿看見的那一抹白影,一切都美得那樣不真實,他差一點沒能拉回自己的心虛,至今都還記得,偶爾會想起來,那抹白影緩緩轉頭過來的樣子,總是被突然強烈的光與搖槳聲所打散。

  再一個時辰就要天曙了,他索性下床點起燭火,隨著亮起的還有鏡裡的燭光,反映出來的面容帶著濃重的疲憊,沒有半點勝利的神采,因為這本來就不是勝利。當他這樣想著的時候,那一點燭光躍上髮梢,將他一束淺紫色的髮染白,然後瞬間,鏡中的自己滿頭花髮,眨眼過後才明白不過錯覺。

  他執起梳子將髮寸寸細梳,王叔曾說將整頭髮梳起來比較清爽方便,祖……那個人說過,作為王室,外表儀容也是使人信服的原因之一,而他始終記得女官與他說過,父王還是王子時的髮式也簡便些,所以他便直接放之任之,父王始終是他的目標……梳到打結處,他捻起那一束梳不開的髮,剪刀已經拿起,最終卻遲疑,放下,他又一次去沐浴,霧氣氤氳,藉著水以及無患子一邊洗一邊將髮絲理順,出了浴間,苗疆乾燥的空氣以及內力運使,不過頃刻之間連髮梢也已全乾,他勾出一束比其他處都要來得短的髮令其躺在掌心,那是許久許久之前,久到他已經想不起來時的事情,那時他隨手用匕首劃斷所剩下的髮,他一直沒有去在意,然而儘管頭髮長長了,那一束髮還是比其他處要來得短,他對於理髮並不算全然生疏,以往也曾經替那個人修剪過髮梢,如今他順手要剪,卻莫名下不了手。

  也罷。

  放棄的已如此之多,不過是頭髮罷了,放不下又何妨,本就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他想起來,梅香與茶水的清香混在一起,在他接過俏如來與他的一盞茶時,花瓣一時吹迷了眼,不知怎麼搞的,才要抬頭,髮絲卻纏在俏如來手裡的佛珠上,他隨手拿出防身用的匕首便將髮絲斬斷,隨後才看見俏如來伸手欲解、卻因他的動作只得懸臂於空,他畢竟是太輕浮了,那個動作本該使得情況更劍拔弩張,俏如來卻沒有在這件事上做文章,否則後果不堪設想,對了,他想起來,俏如來手裡接著那束散落的髮,略帶僵硬地對他說:「身體髮膚,受之父母。」

  他聽過這種說法,卻沒多在意,他回答苗疆並不講究這些,雖然,那此時他又是為什麼猶豫了?

  他一邊想、一邊編織著細辮,連同以前狩獵所得製成的飾品一併嵌入髮飾中,觸及那絨毛的觸感,他想起來那可是兔毛,是被他狩殺的兔子,以及父王看著自己不發一語的樣子。

  哪怕回憶多而雜亂,他也該一併掃除,披上嶄新的王袍,身旁不會再有任何血親相伴,他得一個人走向新的戰爭。

  突來的一陣狂風乾脆地吹開窗,也吹熄了燭火,他擱下手中的毛筆,憑著簷下幾盞燈的些微光亮,他漸漸能識得黑暗中物什的一點輪廓,他並沒有馬上喚人來,也沒去尋火摺子重新點亮燭火。

  深夜裡想起登基前一日的事並非初次,只是那撲上燭火的蛾讓他想起龍虎山,那個地方的建材本來就使得室內過於黯淡,僅有的幾盞油燈全都配置在「王座」邊,一離開大廳,便僅有少到幾乎無法照亮走道的蠟燭鑲在牆上的簡陋燭臺,更別提他那間本就是雜物間的「臥室」,唯一的光源還是從牆上取下的蠟燭,他自然也不太可能去浪費這僅有的資源,因而每次他總在黑暗中思考下一步該怎麼做,或許是因為那一襲白衣,又或許是因為對方身上的穩重感,讓人信任只要將事情交託與他,就必能得到最理想的結果,除了那不時伴在身後的幻影以外,他亦經常錯覺自己似乎看見了俏如來。

  很奇怪,印象中他們只見過兩次面,但是透著臥室裡那狹小的窗瞥見月色時,他總是想起白瓷杯中他未曾飲下的茶湯,以及明明知曉他沒喝,神色卻未曾變過的那張面容,然後,發覺自己手中的空落而低下頭,手裡其實什麼也沒有。或許自己也需要一串佛珠捻在手中……當他有這種想法時,很奇怪的是,好像就因此離那個總是可望不可及的身影又更近了一些。

  ──俏如來到底失去了什麼?

  回想起來,那僅有的兩次會面中,他不曾聽見俏如來唸過佛號,他手中的佛珠反而變得像是……在填補什麼、又或是在制止什麼。雖然現在沒有光,所以他看得不甚清楚,但他知道,自己手掌上有著被自己反覆握出的傷,那是一個壞習慣,他的手因此而血痂遍佈了無數次,對他而言,那是一次次的忍耐與忍無可忍,也是一種提醒,但如果手中握著什麼是提醒的話,那麼俏如來在忍耐什麼、又是為了什麼而忍耐?或者又在提醒自己什麼?

  無數個夜裡,他不停想著那個曾經常被父王拿來與自己比較的人,在不知不覺間竟也覺得無比親近,不知能否說是神交已久。如今回想起來,無論是因為自己的懦弱而產生的幻影,或是回憶中的俏如來,都在實際上支撐了他頭上那傾圯的世界一隅,若沒有後來發生的那些事,他認為自己會向俏如來道謝,或者會在無意間做出一些有利於對方的決定,只因對方的存在讓他心安……然而,不曾想過,他曾視為堅若磐石而仰之彌高的對象,卻在與魔世之戰中失蹤,初聞時他只是片刻的空白,直到夜裡才感受到這件事對自己的衝擊……不,不是那樣,至少他覺得那個人不可能就這樣輕易喪生,他一定會回來,否則他就真的是一個人,那他要怎麼撐下去……或許是在那個時候出現的,那個俏如來的幻影。

  他太過於依賴了,他想,他太過於依賴於去思考俏如來這個人,然而與父王與王叔那時有所牽連的人,如今卻是非死即失蹤,俏如來對他來說是能讓他與父王有所連結的媒介,因為父王拿俏如來的標準來要求他,所以俏如來不可以有事。

  然而一年後,撼天闕讓他放手去做,他重新接觸到了苗疆子民,他去了月凝灣然後遇到忘今焉,自己能做、該做的事情頓時具體而清晰,於焉他不能也不該再依賴,至少不能再依賴於虛假。

  而如今他已登基,也不再看見俏如來的幻象了,但對方還是沒有回來,或許只是苗疆這裡訊息傳得比較慢,或許他也想休息以及遠離這些紛擾?不,對方那樣重責任,大約是做不到的。

  他曾經遣人去找雨音霜,對方只說還有事而回絕,他想,自己這邊的事的確比較不重要,想來,俏如來他應該也還沒回去,所以中原那邊才會那麼忙吧。

  他應該早已不再天真無知,卻還是相信對方會回來,或許如同冥醫一般,他不願放棄希望,而俏如來代表的即是希望。

  他起身點亮燭火。

  ──俏如來到底失去了什麼?

  這個問題又一次襲上心頭。

  在希望與光明的背後,一個人,要經過多少努力與苦難才能擁有能力、並且讓人信服?

  他過往一切所得都只是源自於孤鳴這個血緣,即便如何努力也不夠,遠遠不及他在為復仇籌備時所得的一切,然而這一切都是互相的,或許這麼說父王會生氣,說他不成材,但他還是覺得,他寧願拿現在得到的,去換回他失去的,那個父王和王叔都安在的過去。

  那麼俏如來到底失去了什麼,才換到這樣的能力?

  他想起來,曾經聽聞過史家為封印魔世通道而將次子扔入魔世通道,而這位次子,現在坐在修羅國度帝王的位置上,大肆宣揚著自己史家人的身分,而他的父親,除了征戰有關的事以外,他所知不多,雖聽說與韃靼國的公主成婚而成為駙馬,卻鮮少聽聞過關於俏如來母親的事。

  他的母親還安在嗎……?

  母親。

  他的母親,像奉天的母親一樣溫暖嗎?

  而兄弟,雖然如今分離,但他們兄弟曾經像父王與王叔那樣毫無隔閡地相處嗎?

  他或許對於俏如來一無所知,卻長時間將希望放在對方身上,並且擅自將對方視作支柱,有許多次,如果不是因為那道幻影還看著他,這樣無止境的忍耐、羞辱、努力,已經不知道把自己壓垮幾次了。

  俏如來到底是怎麼樣的人?

  他又想著,窗外卻吹了落花進來,看起來相當眼熟,他才想拾起那花,卻聽見敲門聲。

  是叉玀請他早點休息。

  曾幾何時,他連睡眠時間也回不去,而要人提醒了?

  他是從哪裡開始,又思考起俏如來的事情的?

  真奇怪啊。

  他吹熄燭火,上榻安寢,再沒有一道白影默默地看著他。

  而蒼越孤鳴最終並沒有拾起的那朵花,在地上染了塵,隔日由灑掃的女官掃去,他沒有再想起這件事。

  

  

  

  

  

  

  


  這篇其實只是之前寫過的組合起來而已,不忍說,半年前我筆下的蒼越好可愛啊(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