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殘香

貪看陌頭楊柳色,浣殘香流故人來。 絲蘿依依何患去?只豢琴瑟梢頭開。

明日咫尺 01

金光布袋戲同人‧煞魔子X戮世摩羅X煞魔子




01. 衝動

  

  
像收闔的翅膀一樣,看著那個人夕陽照著小麥一樣色澤的髮絲,他有著這樣的感覺,睫毛也像翅膀一樣,撲動的樣子就像蝴蝶展翅一樣,所以他伸出手指在睫毛尾端刷動。

  因為是翅膀,不是含羞草,所以說……

  他趴在床畔,又反覆試了幾次,悶聲說著:「快醒來啊。」

  

  

  鈴聲不斷打亂了他夢裡的漆黑,像倏地踩到暗流,瞬間盡數被吸入漩渦裡,呼吸或許有一瞬間的停滯也不一定,托此之福,他總算是醒了,他半翻身撈起床頭邊桌上的手機,花了幾個停頓的時間才反應過來並不是自己早前設置的鬧鈴,而是有人打進了他的手機,但這是在他下意識接起來以後才注意到的事,這是為什麼他必須用才剛睡醒帶著一點沙啞的聲音艱難地和某個小子爭辯為什麼他不該在這個時間點來。

  只是一如既往,他在口語上從來未曾能在對方那處占上風,於是果然又一次又因為說不過而被取得了到訪的應允。他離開床舖站起身要走往廚房,忽然停下來,剛才那種說法怎麼很像日本貴女的登門許可?大概是沒睡飽才會想到這種莫名其妙的事,他搖頭、試圖搖掉這莫名其妙的想法,隨手放在桌上的手機在他將咖啡豆倒入咖啡機時又一次響起,他將豆子倒到線上後,旋好蓋子才又走回去拿起手機,一看果然是同一個人的來電。

  他接起來,彼端是如同鬼魅的聲音,特意壓低的沙啞嗓音說著:「你為什麼不開門……」

  ──今天好像鬼門開是不是?

  他忽然想到,然後打算心安理得地掛掉電話時,電話那端傳來一聲很大聲的噴嚏聲,他無奈地嘆息著走到門口打開門,相較於暖黃光的室內,公寓走廊上蒼白的光顯得暗淡而陰森,而且門外的又是一個臉色慘白的人,更別提綠髮更將這種白襯托上了一兩層。

  他在那瞬間確實很想甩門,結果先一步被抱住,動作太自然讓他都來不及想到要掙扎,就被看穿似地鬆開了。看對方像當自己家一樣地登門入室,他也懷疑起或者自己才是作客的那個人,套一句時下流行的話,他覺得史仗義這個人的確有毒。

  他放棄多想,直接關上門。

  熱騰騰的食物被史仗義熟門熟路摸出來清洗的碗盤承裝好,餐墊放得端正、筷托上的筷子與湯匙也都放得像隨時能拍照上傳一樣,在一切安置好以後,史仗義回頭對著才剛走回餐廳的他說:「吃飯。」

  他本來還真的以為對方打算拿手機出來拍照上傳,畢竟現在好像很流行,在吃飯之前拍照上傳到Facebook或者Instagram上,他瞟了史仗義一眼,對方恍若未覺自顧自地坐下,他注意到擺放的湯麵只有一份,而史仗義坐的位置並不在那碗麵前面。

  「你不吃?」

  「早就吃過了,現在都幾點了,我不像你,我可是很愛惜自己的胃的。」

  雖然在接電話的時候就注意到了,但他還是抬眼看了下史仗義背後柱子上的時鐘,上面的時間顯示的時間的確更接近消夜一點。

  『那你來做什麼?』他以眼神詢問道。

  史仗義雙手撐在臉頰上,眨了眨眼,理所當然地說:「看你吃飯。」

  一瞬間他覺得他聽到的好像是「餵你吃飯」而露出了古怪的眼神,偏偏史仗義還一臉期待地看著他,讓他全身惡寒。

  他並沒有特殊的宗教信仰,不過耳濡目染之下對於七月他還是有些避諱的,或許可以歸於他沒睡飽不清醒,或許可以歸於對方看起來太過詭異,他伸手碰了碰史仗義的臉頰,初碰上去的時候因為有汗而有些涼,再來便是很正常的熱度,眼見史仗義嘴角一挑似乎要說什麼話,他……順手一捏。

  指間的肉的確有著溫度與實感,至少不用擔心是什麼好兄弟到訪。雖然要跟這傢伙稱兄道弟他也是相當排斥的,不過如果循此繼續問下去,他跟史仗義不是兄弟,稱不上朋友……那又是什麼?

  「要冷了。」史仗義一臉無辜地用含糊不清聽起來更像「料嘞嘞」的奇怪發音說著,他才放開手,一句含糊的「失禮了。」帶過,然後坐下來,小口小口地吃起來。

  他的確知道對方在看著他,甚至可以說是陰森森地注視或者也不為過,一開始還會停下來問他他在幹嘛,得到的答案不是莫名其妙就是讓人想吐血,所以他學會安靜,早點吃完,讓史仗義早點回去。

  前提是他有打算回去的話。

  不小心嗆到了。

  他猛地咳了起來,手邊及時出現了一杯水,他接過來幾乎把一杯水喝完才停下來,有手伸來接過他手上空了的水杯,還有漸漸遠去地感嘆聲:「都跟你說過我吃過了,你吃那麼趕是怕我搶啊?就這麼不相信我的人品嗎?還是就對我的胃那麼有信心?這真是讓我受寵若驚啊。」隨著尾音又一次靠近,斟了八分滿的水杯又一次放在他手邊。

  「吃慢一點,哈姆立克急救法我不熟,要是救不了你,現在七月,你可不要抓準時機選定我當替死鬼啊。」

  他才要反駁身後的史仗義,卻先一步被說了:「別動。」

  垂在兩頰的髮絲刮搔過皮膚,被收到耳後,雖然看不見,卻能感覺到髮絲的流動,直到脖子後面的頭髮也被撩起,脖子後面的肌膚暴露在空氣中,他一時不習慣,稍微閃躲了一下,冰涼的水滴在脖子上,讓他不住縮了縮脖子。

  「你現在是被洗澡的貓嗎?不要動。」

  頭髮被稍微梳理了下,然後綁起。

  他望著回去坐下繼續撐著下巴看他的史仗義,一句道謝就是卡在喉嚨裡出不來。

  「現在又不吃了?再不吃冷掉加熱菜會軟掉喔。還是說你一直看我,是因為想吃我?」

  因為對方嘴邊那不懷好意的弧度,他乾脆把那句道謝連同不再那麼燙的麵一同吞了下去。

  他知道史仗義在看他,一直都知道,但他好像也不能怎樣。

  說起來,到底又是第幾次這樣了?他確實想不太起來。

  總算吃完了後,落下來刺到眼睛的髮絲被使仗義的手指順到耳後,在他一時慌亂而退開一點後,史仗義順勢將他桌上的餐具收拾起來拿去流理臺。

  水聲打亂了所有言語的空白,史仗義太過順勢地洗碗只表示一件事。他在對方折回來收餐墊的時候按住他的手腕。

  「你……」

  「我睡沙發。」搶答。

  果然是要住下來啊。

  他看著對方彎腰洗碗的背影,總覺得說不出的違和感。

  而且那背影看起來太孤單,他總是在凝視太久以後像被那孤獨的感覺吞噬一樣,想要抱住對方,將濃稠的負面情緒帶走,儘管,史仗義一開口絕對不像那回事就是了。

  衝動是魔鬼。

  像天琴座的傳說裡,Orpheus不該一時衝動回頭看他的妻子Eurydice,如果一時衝動真的那麼做了,只會提供史仗義接下來三個禮拜……不,三個月嘲笑他的點。

  他默默想著,然後起身自己去擰了抹布擦拭餐桌,清洗抹布時水花濺起的樣子又讓他一頓,他們怎麼那麼像夫妻……?這一個想法讓他忍不住搖頭,爾後嘆息,他絕對是被這小子傳染了。

  「你要睡了嗎?」史仗義將杯盤放上滴水架上時問他。

  「沒有。」他才剛醒。

  「那我先去洗澡。」他自顧自地說著走往浴室。

  他又低頭看了下清潔完畢的桌子,鋼架上洗好的碗盤,還有手邊杯裡的水。

  搖了搖頭,回到桌前繼續未竟的工作──應該是這樣的才對,至少他以為。水聲又一次搗得他混亂,他打開電腦卻一時想不起來在睡著以前自己在做哪一份報告,他盯著桌面太久到恍神,以至於史仗義帶著全身濕氣靠近時他都無所知覺。

  史仗義拿起他手邊只剩一口水的水杯,仰頭飲盡後右手按在對方執著滑鼠的右手上,輕輕一滑、點擊、滑動、點擊,順利叫出他原本在進行的報告。

  史仗義鬆開手後拿著水杯回到廚房,回來時手上有兩杯水,一杯給他,一杯他自己繼續喝著。

  不知為何他忽然在意起,對方給他的水杯到底是原本那個還是新的。

  腳步聲又走遠,回來時手上已是一壺咖啡,倒入電腦桌旁三層櫃上的咖啡杯裡。

  衝動是魔鬼。

  他看著史仗義凝視著咖啡從壺裡流淌倒杯裡的弧線,鬼使神差地問:「你不睡床上?」

  史仗義一頓,咖啡差點灑出杯外。

  倒至八分滿後,史仗義才將咖啡壺放在隔熱墊上,「到底該說你是語不驚人死不休還是平地一聲雷,我還真弄不清楚啊。」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不明白就不要問這種問題,考驗本人我的耐力,你絕對會後悔,很後悔。」史仗義搖著頭走回客廳,從茶几底下摸出一只盒子,打開並取出眼罩後,戴上躺好的動作行雲流水似的,像做過幾百甚至幾千次一樣熟練,視線不知為何挪移不開,最後強自轉回螢幕前只有三秒,他便無奈地起身,從衣櫃裡抱了一床薄被,瞬間想直接扔下走人,最後還是彎下腰將被子拉開,夜裡仍有些暑熱,但畢竟人睡著時體溫會下降,至少肚子附近一帶必須蓋住。

  才剛迴轉要離開,手腕卻被抓住了,客廳的燈並沒有開,所以他看不見對方的表情。

  「你為什麼……」聲音中的隱忍與不滿一吋一吋像切進咽喉似的,不只是史仗義的,也是他的。

  他用另一手緩緩推開史仗義的手,對方沒有再動作,他心想應該只是夢囈罷了而本來不想再理會,方走了幾步,卻聽見身後的聲音說著:「晚安,煞魔子。」

  衝動是魔鬼。

  他想起那個天琴座的故事,又想起似乎有這麼一個忌諱,聽見背後有人喊你名字的時候,絕對不能回頭。

  所以他繼續往前走,裝作沒聽見那句話裡面帶著幾乎令人心顫的溫柔,宛如情人絮語。

  他回到房裡,拿起櫃子上的咖啡壺本來想要再斟一杯咖啡,卻見上面不知何時貼上的便利貼:「澀了就倒掉」,他差點就回頭了,這實在很像夫妻……不然至少也是同居男女之間會有的情節,明明史仗義怎麼看也不像那麼貼心的人,這反差實在不小。

  他喝了一口咖啡,雖然還沒澀掉,黑咖啡的一點酸卻捲上舌頭,雖然面上不顯,舌尖已不耐地縮起,他長舒出一口氣後想著:他今天本來應該去買牛奶的,但他睡過超市營業時間了。

  不過。

  他走往廚房邊的冰箱,一打開冷藏層,果然有一瓶還沒開封的牛奶,他拿了牛奶回到房裡,在杯子裡兌了一半的牛奶,原先深得光視覺上便讓人感到苦澀不堪的咖啡,此時看起來美味了不少,他喝了一口,是他習慣的味道。

  他一直有著仰慕的人,以那個人為目標已經是習慣了,在不知不覺中也包括了一些生活偏好的模仿,比如黑咖啡,要比的話,他更喜歡茶,但是他所仰慕的人慣於飲用黑咖啡提神,所以他便買了咖啡豆與咖啡機來嘗試,雖然不是無法入口,卻總是很難喝完。

  是什麼時候開始找到解決之道的呢?

  他想著,邊把咖啡喝完,邊又兌了一杯咖啡牛奶,然後將牛奶拿回去冰。

  『不喜歡就是不喜歡,這很難理解嗎?我實在不懂你的思考邏輯,你能為我說明一下嗎?』記憶中的史仗義用力戳著他的額頭,他抓住對方的手,卻反而被捉去超市買了牛奶。

  添加了牛奶以後,咖啡的味道雖然仍不在討喜的邊緣,不過順口了些。

  他凝視著剩半杯的咖啡牛奶,心想或許可以這樣消耗掉那些咖啡豆,卻聽見喀的一聲,他抬頭便看見史仗義一手拿著手機,一手剛離開螢幕,視線卻鎖在自己身上。

  然後他笑著說:『煞魔子,有沒有人說過你很像貓?』

  那瞬間他覺得,對方比較像貓,偷腥成功的貓。

  他將杯中的咖啡牛奶喝完,再倒了半杯咖啡時,果然已經澀了。

  儘管曾經得到上司對自己作出穩重此一評價,他還是覺得自己不夠冷靜,比如思慮不周而買的咖啡豆與咖啡機,或者放史仗義進來,都是衝動惹禍。

  衝動,是魔鬼。

  他望著因為太久未曾動作而進入待機狀態的螢幕,深深嘆了口氣。